江妄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后面的我来。别脏了你的剑。”
江矜月没答,反而问:“人都在这里了吗?”
“嗯。”邪神的目光慢慢扫过眼前,“其他的当年就杀了。”
当年凌霄派的人都被祂杀了,只留下一脉。就是凌道长继承的主脉,然而逆天而行无异于自寻死路,当年的那个凌霄和继承了凌霄主脉、参与鬼神制作的人都英年早亡,无嗣而终。
所以他们只能一直领养。
说起那场单方面的屠./杀,江妄轻飘飘地像是在评论餐盘上的鱼。祂冷然地勾起一点唇角,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我都保证死得很惨。”
江矜月停顿片刻,手里的剑松开了。
九霄剑一回到邪神手中就停止鸣颤,仿佛变成了一只劣质的死剑,一动不动地装死。
江妄轻“啧”了一声,反而被“自己”气笑了,九霄本也是祂的脊骨,是从祂身体里取出的部分,但显然,不管是这个最大的本体,还是这把剑,都更加喜欢江矜月。
江妄随手翻了个剑花,目光紧紧盯着雪白剑身,直到红色全部浸染了雪白,才交还给江矜月。
“你会很残忍吗?”
“我会......”邪神恶劣地露出獠牙,“比人类所能想象的更残忍。”
祂用手遮住江矜月的眼睛,目光却还一直紧紧盯着她。
什么高洁者什么卑劣者,邪神从来不去思考人类对于自身的复杂分类,祂只知道,要让江矜月做最好的,最干净的,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个。
——而祂,来当为她撕咬的狗。
江矜月什么也没感觉到,什么也没闻到听到。
等一切都结束后,她只感觉自己被江妄托了起来,坐在祂的臂弯里。她借着那点缝隙往外看,视线只来得及触及门上溢出滴落的血迹,粘腻的杀戮的痕迹,就被江妄霸道地转过了脸。
凌道长呆呆地跪在外面。
江妄看见他,冷笑一声,忍不住磨着后牙槽。祂还记着上次这个男的和江矜月站得那么近的事儿,所以对他的厌恶程度也差不多比得上那个观主了。
“等等!”一个人影冲了上来,扑过来就拉住了凌道长,“凌道没做什么吧!”
黎平拉住了他的袖子,她走到山下才发现邪神根本就不再原地,心理感觉不妙,立刻就冲了回来,谁知道就看到了这么震撼的一幕。
黎平的目光跟着凌道长望向里面,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里面......”
不远处的内殿里满地的鲜血,几个扭曲到血肉模糊的人倒在血泊中,而更加令人震撼的是里面的那颗鬼鸣蝉的半成品槐树。
“那里面......是那个东西吗?”
江矜月和她对视一眼,无声地点头。
黎平震撼得几乎失语,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但是...但是,凌道没有做过吧!他当时还在读书,我知道的,我们当时在读警校,根本就出不了校门一步!”
“江矜月......”黎平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他真的是无辜的,而且...而且他......”
江妄根本懒得听这个,厌恶地摆摆手。
就在黎平几乎感到绝望时,江矜月忽然开口,“等等。”
她站下来,目光盯着呆滞颓废得丢了魂的凌道长。
半晌,她忽然嗤笑一声。
“我最看不惯畏首畏尾的人。你不敢反抗的东西,那种所谓的预言和命运,我已经打破了。”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多么无辜,而是因为你还剩下一点良知。”
当初报考警校时的理想,那个保存妥帖的警官证,还有请她和叶琳的那充满烟火气息的一餐。
“至于你——你自便吧。”
江矜月就这样踏过了门框,裙摆利落地略过他狼狈的神情。
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凌道长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大殿里的神像,半晌,捂着脸又哭又笑地倒了下去。
爆裂的利风贯穿了神像,碎片一片片地下坠,像一场崩塌的浩劫。
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凌霄观了,这里再也没有不歇的香火,虔诚的愿望,隐藏的秘密和诡异的怪物了。
它会归于大雪带来的平静里,只剩下一个神神叨叨的年轻人,守着那条长生不歇的河。
江矜月跨出大门,走出百米,忽然又回头,望向暴雪中崩塌的凌霄观上自己的那个亲笔匾额。
江妄别扭地捏住她的脸,不许她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会想看那个废物男人吧?”祂不爽地嘲讽着,对于一切可能让祂感到地位被威胁了的人类,邪神都是不吝啬坏话的。“他能有我好?——我还听话一些呢。”她说放人一马祂就没有动手。
“......”江矜月道:“......我只是想,可惜吃不到柿子了。”
“小时候,练功最苦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在树下摘柿子来吃。”
其实柿子不是很甜,又小又涩,但江矜月将九霄放在膝上,小口小口地咬着酸涩的柿子,也很惬意地享受这样偷懒的片刻时光。那种静谧、慵懒的几分钟,后来下山后就很少再有了。
她想了想,“也许我后来对凌
霄派的全部责任,都来源于那颗柿子树吧。”
毕竟只有柿子树真的给予了她什么,而没有索求回报。
江妄的目光暗下来,祂怜惜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以后不会了。我不要你负责,随便索取就可以了,你就这样对我吧。”
江矜月忍不住笑了,她终于大跨步地走向前方。
“那好吧,那就不负责了。”她笑着说,“以后我需要的时候你再出来,别的时候都不许打扰我。”
“唔。”邪神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条自己咬住自己缰绳,自我管理意识强大的大狗。
然后跟着主人走出老远,才发觉主人没有牵绳子。
江妄固执地将手掌挤进她手里,和她十指相扣。
“好啊。”
“那你打怪的时候需要我,睡觉的时候需要我,走路的时候需要我,吃饭的时候也需要我......”祂洋洋洒洒地列出一大堆,“总之,什么时候都需要我。”
江矜月忍不住反驳,“你这是霸权主义。”
狗狗不知道什么是霸权主义,狗狗只会把脑袋挤到主人的手心里去。
邪神无所谓地将她托举起来,抱到自己臂弯里,脸颊贴着她手心,满不在乎:“都行吧。”
第35章 主人的好狗,但是是装的……
下山时一路上的风雪都被邪神阻隔,江矜月将脑袋靠在江妄的肩膀上,远处有警笛声由远及近。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不可能不被人察觉,消防车和救护车都来了,然而喧闹的人群和拉长的警笛声直直略过两人身边,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
江妄伸手捂住她的耳朵,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
“我要打个电话给我妈妈......”要跟她说今天的事,要问她爸爸怎么样了,还有当初领养的事......然而江矜月只是嘴上这么嘟囔了一句,身体却还是老老实实地靠着江妄的胸口一动不动。
“她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搭理她。”江妄说,“苏醒的第一天,我就看了你的这具身体这血脉,四脉凋零,孤枝无依。”
所以当时暴雪时在机场,江妄才会困惑。
那女人并不是江矜月这具身体血脉上的母亲,这份担心又从何而来呢?
“可我的这个新名字是她给的。”
江凌给了她一份坦诚的、温柔的母爱,这份爱早已经超越血脉的联系了。
“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名字。”江矜月搭着祂的肩膀:“你喜欢吗?”
高大的邪神脚步停顿了片刻,点点头。
这名字更斯文,寓意也好,虽然只是这么轻轻巧巧地一改,却体现出了那对夫妇对江矜月无与伦比的用心和爱。
“人类就是这样的......”江矜月打了个哈欠,“大多数时候把感情隐藏得很深,但有时,也把自己的答案写在最显眼的地方。”
江妄对人类的事情是从来不发表看法的,祂只是无声地点点头,往家的方向走。
“我们去看海吧。”江矜月忽然说,“城南的沙滩,从那头到那头要走好几个小时......夜晚水面会像静止的一样......海浪和初雪,会很好看的。”
江妄不赞同地走皱眉:“你身上还是湿的。”
“走嘛......”江矜月搂着祂的脖颈,轻轻地吐气,“今天是初雪的第一天......我们还从没有在这天散步过呢。”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霓虹灯照亮了飘扬的雪花,街边随处可见撑着伞的情侣在说说笑笑,城市里亮起的万家灯火给寒夜增添了许多温暖气息。
直到走进人群里时,江妄才懂得她的用意。
她想让从来独来独往,没有一刻融入过所谓“群体”的邪神也体会到这人类的社会里足以消融寒冰的温暖。
昏黄的路灯下,海浪亘古不歇地拍打着礁岩。
江妄抱着怀中的这个人类,借由她的体温,短暂地融入了这个社会里。
“......谢谢。”半晌,邪神才轻轻地说。
“江妄这个名字,也是你给我取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邪神都以为这个妄是‘痴心妄想’的妄,但在雪山时,她说,江妄是‘狂妄’的妄。祂到现在才恍然,对人类来说,名字的寓意里是包含着爱意的。
“原来你也把答案写在最显眼处了。”
江矜月勾着祂的脖颈,窝在祂的臂弯里,呼吸轻缓,她在静谧的海风中,在邪神安心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江矜月做了个梦。
在梦中,她是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剑仙,年少成名,在战乱时下山游历修行,寻找邪神的踪迹。
然而邪神的影子没看见,倒是抓到一只小小的、模样有些奇怪、骨瘦如柴的小妖怪。
这是一个人类和妖鬼共生的年代,江矜月本人对于这些妖鬼没有太多抵触心理,解决完事情后就将祂安置在一处少有人来的森林黎,背着剑独自上路了。
第一天晚上,小妖躲在远处,远远地张望她的篝火。
第二天晚上,小妖藏在了她的不远处,夜里帮她望风添柴火。
第三天晚上,小妖悄悄溜进来,蜷在她的腿边,在篝火和她之间的温暖地带中睡下了。
江矜月无奈地把它拎起来:“你是不是太嚣张了点啊......”
小妖怪蜷缩在她腿边,像只可怜的被丢弃的小狼,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无辜地眨眼睛。
江矜月将祂丢出去,祂又哼哼唧唧地爬回来,蜷在她裙摆下,瑟瑟发抖地将身体用力往里面挤。
祂好像不会说话,但认准了江矜月。
江矜月只好带着祂一起游历,最开始她没有太搭理这个奇怪的小妖怪,白天还是照常该做什么该做什么,晚上对祂偷偷溜进来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偶尔会在刮风下雨时将祂抓进自己怀里,带着祂一起取暖休息。
祂很弱,这是江矜月对祂的第一印象,但奇怪的是,她看不透祂的真身。
祂很弱,所以江矜月从没期望过祂能战斗,也没真正将祂带到危险的地方去。
当小妖怪的第一次出手,就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和天赋。
还有......残忍。
祂没有任何同理心或者社群意识可言,对世界万物有一种纯洁的残忍。
即使再过千年,江矜月也会记得祂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祂在这世间的第一句话。
“那你杀了他。”
在祂对那个男人说完这句话后,男人先是杀了自己的兄长,杀了自己出轨的妻子,又将屠刀转向幼子,紧接着,他就因为受不了自己做下的事情,在满是残肢断臂的家中自杀了。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祂的一句话而已。
在祂的眼中,杀戮是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办法,祂不觉得、也不认为会有别的方法比这更好。
江矜月被这件事深深地震撼了,她在震惊中感到后怕,甚至数次产生了杀死祂的想法。
江矜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祂就像是个天生的恶念的瘟疫散发体,所到之处横祸顿生,吸引鬼怪、灾难、战争和屠戮。
但江矜月无数次举起的剑刃都在祂纯洁的眼神中消散——即使那纯洁、坦诚的眼睛里只有恶意。
原来这就是邪神。
邪神不是天然生长的,祂起源于天地间本身存在的恶意,是人类滋养了这头怪物。
而现在,这头怪物来向江矜月,向这个预言中会杀死祂的救世主,寻求爱意。
救世主给了祂一个包含着爱意和期望的名字,让祂跟自己姓,让祂试着成为人类,让祂了解人类的感情。
“你从我的名字的诗的后句取字。”她笑着说,“以后别人一听,就
知道我们俩是一起的。”
邪神说了些什么。
“我?......我的名字,不太好。”她的笑容淡了一些,但面对着祂时,又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但你的名字不一样,是我很用心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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