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派、凌霄观,这个千古门派的隐地......第一次倒映在邪神的眼中。
雪变大了。
邪神立于山下的影子在风中摇摇晃晃,鼓动着难以压制的兴奋。
就快了。
身后的影子时而变幻,触手自阴影中爬出,像是来自深渊的鬼影,难耐地向着山巅伸出手。江妄轻轻抬手,压制住了自己们的躁动。
再忍耐一下,马上,马上......
邪神露出一个久违的、痛快的笑来,眼底是一片漆黑的冷意。
冷寂的风吹过藏书阁三楼,房间里一片寂静。
凌道长将古本交给了黎平,支走她,让她去寻找关于另外一桩食尸案的凶手的线索。
他忽然行了一个郑重的礼,深深拜倒在江矜月面前。“剑正在收纳邪神的屋内,就在当初供奉那尊神像的神龛底部。那正是你的......”
话还没说完,江矜月已经扑过来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压倒在地上。
“你们怎么敢的?!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憎恶的眼神让凌道长有一瞬间的无措,胸口像是被重重敲击了一下,“你都想起来了......”
“我都想起来了!”
借由邪神的记忆碎片,借由现在发生的事情,江矜月很容易地拼凑起了事实。
“骗子......”她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些别有用心,踩在别人身上吸血的蠹虫。你们骗了我妈妈,骗她领养我......又害得我爸也被鬼鸣蝉盯上......”
她想起来了,在她病得几乎昏迷的记忆里,观主对江凌说:“这虽不算是尊正经神像,但却与江浸月的命数最相合。”
见江凌半信半疑,观主又道:“她小时就生活在这里,最爱这尊神像,你就是在这里领养的她,怎么反而忘了呢?”
是了。
她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是凌霄观收养的孤女。江矜月、江浸月都是这样,是被剑仙、被观主收养的战争遗孤。
“凌霄长世。”江矜月咬牙,“你们真是好大的脸...那庇护你们的牌匾,正是江浸月留下的吧?!如果不是那道牌匾,邪神怎么会找不到你们?如果不是她的庇护,你们凌霄派早在千年前,就应该灭亡了!”
“可你们怎么有脸,还敢捡起她的东西?她记录下那些鬼怪的成因,是为了让后人除魔降妖......”
如果真按记录所言,鬼鸣蝉在千年前就已经被江浸月杀得灭绝了,怎么还会出现在沪北高速?
只活一日的新蝉,埋葬过百人的槐树的枯枝叶。
“那些记录不是为了......让你们制造出那种东西来杀人!”
她唯一的错,就是太过真诚热烈,将自己所见所想都完整地记录下来。
凌道长被她狠狠地掐着脖子,他也不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用那种冷静的、甚至是有些残忍的目光。江矜月恨这种目光,因为这种目光看着你时,就是在平静地告诉你:该你牺牲了。
似乎一切疑问都应该在这种目光中消失,但江矜月还是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凌道长平静地说:“我们不都是一样的吗?”他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其实我还是更羡慕你,你甚至还有自己的名字。”
不是江浸月,而是江矜月,是她的养父母出于爱为她改的名字。
而他,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
但凌道长有时候也嘲讽地想,有名字又能怎样?反正他们是一样的。
都是要为养大了自己的凌霄派而牺牲一部分自己的。
“你再想挣扎,再难受,命运也没办法改变了,我们都是凌霄派的人。”凌道长冷漠地说,“命运就是这种东西,试图反抗的人都只会得到痛苦。我已经替你试过了,师妹。”
“反正现在只有你能解决鬼鸣蝉......你不愿意,谁也不会逼你。”
江矜月用力地掐着他的手骤然松开了,她的脸色发白,黑长眼睫微微地颤抖着,脱了力蜷缩在他胸前,身体颤栗,就像一尊脆弱的瓷器。
但凌道长知道她不是。
她不是无用无害的花瓶,她是那尊镇压了千年邪神的神像,即使真的碎了又如何呢?
邪神自会修好她。
幽幽的烛光照亮了这片暗室,四面墙壁都是数不清的烛火,烛光下刻着一个个以“凌”字为姓的名字,在江矜月没有出生前,这些人就开始着手现在的布置这一切了,他们隐居在凌霄观中,偶尔下山处理鬼怪,但更多的时候,都留在这里。
为了守住封印邪神的神像,也因为害怕在俗世中留下痕迹,被邪神寻到。
直到江矜月的出生,或者说,是江浸月的转世,凌霄观才开始踏入俗世。自那以后,知道这桩秘事的就只有观主,以及观主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凌道长拨开那庞大的红木神龛,腐朽的木头气味扑面而来,紧接着就是一股冷若冰霜的气味,伴随着水流平静地流淌的声音。
那后面居然是一片地下河水,从神龛的背面只能看到被红色框住的一部分河面,白雾般的寒气弥漫上来,水面很平静,平静得像是镜子,倒影出江矜月的面容。
“这是......”
“长生河。”凌道长道,“你也没想到吧,传说中的河真的存在,不过,这里的河水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
江矜月愣了一下,却不是为他说的话,而是因为——这河,分明就是她梦里的那条河。
那个梦中的水潭,寒气逼人,无色的冰块模样的石头遍布河流之中,以及,那把剑和那个男人。在梦里,那个男人说:‘你不是一直没找到它的剑鞘吗?......我当你的鞘,好不好?’
他还说了,‘是别人偷走了我的东西。’
而现在,出现在江矜月面前的河流,里面并没有那些模样古怪的石头,除了一望而知的冷冽,它和普通的河没什么区别。
“......剑呢?”
身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像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矜月下意识地朝着那道红色的口子靠近,整个上半身都几乎俯在河流上方。
水面粼粼地折射出一点波光,一个曲折的剑影就这样出现了在水中。
那是一把怎样的佩剑?
在梦中所见的丝毫比不上它真实的模样,锋利的剑刃历经千年也未有一丝损耗,甚至因为河水经年累月的冲刷,将它洗得更加锋利,剑身蕴着一点冷冽的杀意,整体模样细窄,却丝毫没有邪气,反而庄重大气。
剑身镌刻着一行小字:寒灯照孤影。
寒灯照孤影,剑气动九霄。
这绝对是一把当世名剑,只是一眼,就能让人联想到千年前的那个世界......它斩杀妖魔时,该是何等的利落畅快。
江矜月怔怔地伸出手去,像是痴心捞月的人一样,呆呆地去捞那水中的孤影。
“哗啦。”
水底忽然出现一只苍白的手,直直的伸出水面,还没等江矜月反应过来,那只惨白的手就抓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江矜月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
水底飘荡着一个人形状,或者说......尸体。
她不知道静静地在水下躺了多少年月,冰凉的水流翻飞起她雪白的衣袍,墨发散披,她跟九霄剑本身,就像是被世俗遗忘了千年的稀世珍宝,历尽岁月残酷的冷待,却没有消减一毫威严气质。
她一直睁着眼睛,黑如同漆墨的眼瞳却毫无生气。
这具身体早已没有了魂灵,空做一具镇压剑器的机关道具。
可是那张脸......
那张脸,和江矜月一模一样。
与她十指相扣的湿淋淋的惨白的手忽然用力,在她还没回过神来时,一把将江矜月拉入了河中!
第33章 别时茫茫江浸月。
“噗通——”
是物体重重落入水中的声音。
江矜月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预想中的冰冷
和窒息却没有袭来,她反而感到自己坠入了一个冰凉而僵硬的怀抱中,紧接着就是不停地下陷、下陷。
那具身体居然如此柔软,像是细腻的沙地,一点点地将她包容,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好冷。江矜月为自己感觉到的触觉打了个冷颤。
意识像是陷入了无边荒野中。
“我愿意为邪神担保。”
白衣剑影跪坐在蒲团上,她垂了垂眼睛,如流水的墨发驯顺地垂在脸边缘。她没做出任何威胁性的动作,但肢体却倔强地表达了自己抗议。
“你拿什么担保?你知道祂到底是什么东西吗?!这种东西也是能教化的吗?你手里拿着一个肉包子,就以为自己可以驯化一头狼吗?”
“如果祂是狼,那也是我养大的。我可以用我的名声,我的一切担保,江妄是我下山时遇到的,那时祂甚至对世界还没有多少认知,只会无意识地行凶。我教会了祂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规则,我保证,只要让我们在一起,我很快就会让祂也学会善恶观。”
“你......你还给他取了名字?!”对面的人看起来十分愤怒,“什么江什么的,邪神就是邪神,不允许有名字!”
江浸月没说话,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切的质疑和纷争都像是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邪神能有什么好东西!你看看祂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战争,都是因为祂的挑拨!”
“瘟疫,流毒,谋杀,一切都源头都在这个邪神身上!”
“江浸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凌霄派?我们把你养大,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这样冥顽不灵,只会让我们凌霄派颜面扫地!到时候外面都传是我们包庇了邪神,纵容天下大乱,百年之后,你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江浸月脊背挺得笔直地坐着,双手篡成拳头放在膝上,即使被人这样怼着脸骂,她的情绪还是很平静。
直到一人说:“必须杀了邪神。”
这句话像是点燃了人群里蕴含不住的恐惧气氛,于是恐惧转化为愤怒,人人都开始高喊道。
“杀了邪神。”
“必须除掉祂!”
“你为什么不动手?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
“江浸月,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你是天才剑仙,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做这件事。”
“杀了邪神!”
九霄剑和神像被一左一右地放到了她面前,一边是杀死江妄,一边是封印邪神。
在人群此起彼伏、群情激愤的审判中,江浸月终于伸手了,她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和犹豫。
她先是拿起了右边的九霄剑。
气氛骤然松动,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然而江浸月又再次伸手,将左边的神像也拿了起来。
“我无意对各位冷嘲热讽。”她站起来,两样东西都被她揽入怀中,江浸月环视一圈,缓缓地说:“但你们,连完整地叫出江妄的名字都不敢,怎么还敢在这里大声逼迫别人去杀祂呢?”
“这两样东西都是我的,我就先拿走了。如果各位还有什么办法杀了邪神,我不阻拦,各自请便。”
雪白的衣袖利落地甩开,江浸月转身离开了。
人群先是被这番态度惹怒了,然而怒火到了极点,反而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别的出路。
江矜月没看到,身后那些各怀鬼胎的眼神。
长生河。
传说中长生河流淌着世间最甘美的河水,是凌霄派的灵气发源之地,修炼至百年的精怪或者妖鬼,只需要喝一口喝水就能即刻修炼出人形。
当然,也有传言称这里为极恶之地,是因为凌霄派里的修习之人对泉水的滋养,才逐渐让它称成为灵气之地,并以这条河为媒介,在其下镇压了无数亡邪物。
江浸月游历回来后就被师尊安排守着这里。
或者是,是在她明确拒绝杀死邪神后,她就被冷落至此地了。
昔日凌霄派最富有盛名的天才剑仙,一剑震九霄的天选之子,众望所归的救世主,竟然也有沦落为守河人,整日除了打坐和写记录无所事事的闲散人员。
清凌凌的剑刃轻轻划过奔腾不息的河水。
“你不该来这里。”她盯着水面,头也不回地说。
水面上逐渐倒映出一个高大邪魅的影子,那个时候邪神的形象更介于人和神之间,祂不想守那么多人类的规矩,特别是凌霄派,事儿太多了,如果不是为了见江矜月,祂甚至连人形都懒得拟。
邪气赤裸裸地外放着,邪神毫不遮掩自己的到来,然而往日热闹的凌霄派,今天却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江浸月抚额,苦笑了一声。
“这儿又没什么意思,你跟我走吧。”
“......现在所有人都想杀了你。”
邪神百无聊赖地走近了一些和她一起盯着水面,但无论看多久,祂都不觉得这条小河有什么值得江矜月看的。“知道。”祂说,“前几天才杀了几个偷袭的,水平太差,没什么意思。”
“......”江浸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那我呢?如果是我要动手呢?”
邪神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倒是有意思了,祂想了想,目光挪到了放在她膝上的九霄剑上,“那我不会反抗的。”
祂像是狼一样,依依恋恋地靠了过来,脑袋抵着她白皙的手背,她的手心下就压着九霄剑。
祂忽然问:“这把剑的剑鞘呢?”
“......不知道。它到我手上时就没有鞘。”
邪神忽然抬头,眼神灼热地盯着她的眼睛。
祂的眼睛是有魔力的,深邃得如同万丈深渊,江浸月见识过这种能力,邪神只靠眼睛,就能让精怪堕魔,让人类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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