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平的脸色就像她身后拢着一层雾气的玻璃一样白,她很想洒脱地苦笑一下,但连一点点笑容也弯不出来,可能她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敢得出答案。
凌道长从身后的房间走出来,他面色平静,白白瘦瘦的下颌还贴着几个创可贴,似乎并没有被她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话而激怒,他只是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它的一切信息、包括解决办法,凌霄观都有。但我不会说的。”
江矜月眉头一皱,抬手示意身后的邪神上前。
凌道长明显被梗了一下,“是不能在这里说。我之前说过了,语言和名字都是有力量的,蝉鸣案的凶手很特殊,和它相近的声波会吸引祂的到来——祂本来就已经离中南市很近了,一直在向着这里靠近。”
“只能在凌霄观,观内有防护,妖魔鬼怪避趋此处,自然也无法探听。”
“但祂不能去。”凌道长指了指江妄,“凌霄观所处的地方是千年隐处,这么多年来我们收集的各种邪祟资料、道本符隶、法器等等都保存在里面。邪神不能去。”
江矜月用一种怀疑兼斟酌的目光盯着他看,似乎下一秒就要让邪神动手了。
江妄咧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
“.......”凌道长咬咬牙,全身的肌肉都在发疼,憋出一句:“......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给邪神带路。”
“...最多让祂跟到山下!”
初雪的第一天,中南市长陵山被茫茫白雪披上了一层轻薄的雪衣。
此处人迹稀少,这样的大冷天更是没什么人愿意来了,浅白的雪地里只留下一串脚印。
江矜月将围巾拉下一点,极目远眺那深处的苍绿山岭。
长陵山素有“长生仙山”之名,但现在的年轻人几乎都不知道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江矜月也只听江凌说过一次,因为传说长陵山上有一条白色的河,名曰‘长生河’,传说饮下河水就能长生不老、永不死去。
长陵山曾经一直是中南市有名的景区,因为景色优美,传说动人,有许多情侣都会来这里打卡,原本是中南市文旅的重点项目。
但其实一直都有一种传说,说这座山每年都会有游客无故失踪,是山灵本身在吞噬祭品。
本来只是一些无关轻重的传说,但后来长陵山真的发现了大型猛兽的踪迹,甚至还有一天夜里从山中窜出了一头黑熊伤人。警方击毙了黑熊,但也再也没有游客愿意来长陵山观光了。
现在只有一些本地人,和一些冲着凌霄观名头的人会上山。
江矜月也在母亲的带领下来过几次,但路线实在是太绕了,记忆很模糊。
更多的是对于凌霄观内部模样的记忆。
“祂只能到这里。”凌道长拦住江矜月。
江凌已经和凌霄观的上一任观主通过电话了,他也在观内,会迎接他们进去。
江矜月回头,江妄已经乖乖停住了,祂出奇地没有撒娇也没生气,对于自己被阻拦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
冷风吹起她鬓边的长发,江妄伸手勾住,温柔地为她挽到耳后。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江矜月点点头,看着他为自己重新系好围巾,靴子再次踏入山间道路上,在雪地里踩上第一个脚印。
此处,离凌霄观还有五千米。
江矜月走在台阶上,凌道长在她身边撑着伞,她忽然回头望去。
雪在他们进山时就下大了,纷纷扬扬地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立在屋檐下,雪白天地间唯有这一抹黑色,一晃眼望去竟然有一种清寂孤寥之感,仿佛这个世界里被抛下的最后一个人。
江矜月顿足。
雪花簌簌落下,那双红色的眼睛却在雪色中晦涩地闪动。刚才的一瞬间都像是错觉,祂不是被抛弃的遗世孤立的弃子,而是凶恶顽劣的巨兽,在风雪中冰冷地盯紧每一个憎恨者。
祂在等待,一个细微的破绽。
第31章 鬼鸣槐
江矜月终于来到了阔别已久的凌霄观。
上次来这里,还是半年前,江凌带着她接回封印邪神的神像。那时候她刚刚经历了一次发病,呼吸道感染后高烧不退,神智也十分迷糊。
江凌和观主将她带进了一间暗室,四面都是幽微的烛火,正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红木神龛,没有香火、没有供奉,唯有一尊红布包裹的小小神像。
江矜月当时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但坐在神像面前,看见它的第一眼时,气息却变得出奇平稳。
于是江凌立刻就决定,要接这尊神像回家。
……其实仔细想想,自从神像回家,她就几乎没再犯病了,胸闷气短的毛病也好了很多,特别是江妄出来之后。
“凌霄长世……”黎平抬头望着凌霄观上那道牌匾,古旧的木匾上题着这四个字,一笔一划入木三分,字迹凌厉冷冽。
江矜月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据说这牌匾已有千年历史,是凌霄观德行最深厚之人写就。
“这字迹,是女人的字。”黎平忽然道。
“什么?”
“字迹整体紧凑,笔锋最末处内收,虽然力道深厚,但转折处微轻。这是女人的字,我做过笔迹鉴定,可以肯定。”黎平也有些讶然:“不是传说凌霄观收男不收女,是个‘千年和尚庙’吗?”
凌道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抬步跨入院中。
迈入那道高高的门槛,广阔高大的正殿立于最前方,往后则是衍生开来的鳞次栉比的大小殿阁,薄金色的屋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檐角四
边挂着铜铃,只是那铃铛陈旧腐朽,笨拙地垂在檐下,裹着冰雪的风无论吹得多猛它也纹丝不动。
江矜月记得它,在自己的记忆里,凌霄观永远都很安静,除了早课晚课诵读的声音之外就是风声,而这个陈旧的铃铛,它似乎永远也不会响起。
“你是江凌的女儿吧。”老观主道。
“是,我们之前见过,谢谢您给我那尊神像。”
老观主笑了两声,只是推脱,“我不过是替人保管着罢了,没什么好谢的。”
凌道长低着头喊了一声,“师父,我将人带来了。”
三人都以为他会问黎平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然而老人只是摆摆手:“去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凌道长行了一礼,看着老观主踏着雪走远。
正殿供奉着三座金神神像,神像约有五六米高,要抬起头来才能隐约从看到那直抵房梁的头部,神像姿势前倾,狭长的眼低垂着,薄薄眼皮下金色的眼珠怜悯地俯瞰众生。
凌道长取了三支香,跪在蒲团上虔诚闭着眼祷告。
江矜月和黎平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两人都没有祷告,只是凝视着神像。
这千百年来心愿的寄托处,镀金彩绘的巨幅泥胎。江矜月忽然想,那修建了它的工人们呢?他们的归处,也有这样平静、安和、幸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江矜月已经从邪神被封印的记忆碎片里看见了生活在那个时代的普通人的结局。
她挪开了目光。
“跟我来吧。”凌道长站起来,“资料都在藏书阁三楼。”
除了正殿之外,藏书阁就是凌霄观最高的建筑了,院落中种着一颗两人合抱粗的大树,江矜月踏入院落中,忽觉脚边似乎被什么圆滚滚的东西碰了一下,她低下头,一个黄澄澄的果子从她脚边溜走。
......柿子?
哪里来的柿子?这树结果了?
江矜月抬头,却只看见被雪覆盖的枯枝败叶......这树早已经枯死了,怎么可能结果?
视线的余光里,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坐在树下,膝上托着一只比她还长的剑,双手捧着柿子小口小口地啃着。
然而等到江矜月扭头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又消失了,刚刚撞了一下她的脚的柿子也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等等——”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两人转身。
“这树......什么时候死的?”
凌道长抬头看了一眼枯树,“这树怎么了?应该是死了很久了吧,我小时候它就已经在这儿了,听师兄们说这树是凌霄派成立时就种下的。”
“这是柿子树吗?”
“应该是吧。但是没见过它的果子,我也不能确定。”
那是谁的身影?是光线的错觉,还是邪神尘封千年的记忆?......不对,邪神并没有来过这里,这里怎么会有祂的记忆?
江矜月忍住内心的怪异感觉,跟着凌道长进门。为了保护那些陈旧的古书,藏书阁里有暖气和湿度测量,江矜月受不住燥,脱了外套和围巾挂在门外,走上楼梯。
一二楼是一些模样崭新的书籍,除了凌霄派里那些道教的书籍,还有一些受外界捐献的图书,义务教育的书本、科学科普读物、小说等等。
“怎么还有科学读物?”黎平忍不住侧目。
“哦,我和师兄们拿来的。其实凌霄观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和我一样,在外面读书后参加工作,活得都比较世俗。我们现在不搞老道士那一套了。”凌道长一只手搭在楼梯扶手上,江矜月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握着扶手的手在不自觉地用力,指尖发白。
他很紧张。是因为三楼的藏书非常珍贵吗?
“在这里。”凌道长小心地拿出一本古籍,那本书的封面是空白的,没有写书名,书页用绳子细细地缝合在一起,里面是娟秀的毛笔字。他摊开书本的一页,拿去里面夹着的书签,递给两人。
书籍的左页,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毛笔画,画迹简洁生动,用细细几笔勾勒出了那诡异生物的模样。
巨大而光秃的血肉组成的长长肉杆,上面挂满了如虫子般细小的人类尸体。但与之前她们在视频里看到的不同的是,这个生物居然是群居的,画面中起码有五个完整模样的它,其余的则隐藏在树林深处,只露出或大或小的一部分。
而且在画面中,这些东西并没有躲避人群,在山崖的另一边就是逃难的百姓。
浩浩荡荡的难民组成人潮,蓬头垢面、扶老背幼,这画面本身就足够残忍,然而在山崖的另外一边,还有一群锲而不舍的怪物在狩猎他们,就如同大迁徙中集体狩猎角马的鳄鱼。
【鬼鸣槐】
画面的右边有着这样一行字:蝉尸附槐,二者相互融合,生出血肉着为鬼鸣槐。蝉必为只活了一日的新蝉,槐必为葬尸百人的枯槐,子时生,百年不灭。群居,狩猎人类为食。
不知为何,江矜月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字迹十分熟悉。
对于鬼鸣槐的介绍只到这里,江矜月又翻了一页,发现后面的字迹变得有些歪歪扭扭,似乎是作者不想端着运笔了。
后面写着:
这东西会发出铃铛的声音,如果有人类落单,就会被它吸引。
师父说让我下山,我决定先去看看它,北方饥荒难民都在往京地逃难,他们很容易吸引这些鬼东西,如果我能护送难民,不让他们被怪物杀害,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希望我能结束灾难。
再往后,笔迹变了很多,似乎时隔多年作者才回到了这里,重新提笔:
错了,一切都错了。
原来那不是铃铛的声音,在被鬼鸣蝉看中的受害者耳里,那是亲人死亡时的惨叫声。
我消灭了那些群居的鬼鸣蝉,九霄剑很轻易就能对付它们,甚至让我有一种错觉,它们变成了九霄的养料。......总之,它们已经死绝了,不会再来害人了。
这本该是好事,但不知为何,作者在晕开的墨迹旁凌乱地写道:一切都错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会弥补的,我相信自己能做到。
江矜月捏着那书页,目光几次在最后那行字上徘徊。
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似乎也被这句话感染了,精神一阵恍惚,心头涌上浓重的无措和痛苦,呼吸渐重,就连书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也没发现。
黎平奇怪地接过书本,她没那么在意细节,阅读速度很快,两下翻完了关于鬼鸣蝉的介绍。
“咦,”黎平说,“这字迹和那个‘凌霄长世’的牌匾,是同一个人写的。”
“这个九...霄......剑?九霄剑?现在在哪里?......江矜月,你脸色好差......你没事吧?”
江矜月的脸有些发白,她急急地喘了一口气,目光直勾勾望向凌道长。她希望他不要说出那句话,不要说出那句堪称死刑宣判的话语。
然而他说:“只有江凌的女儿,能拿起那把剑。”
已知江凌和她的女儿并没有血缘关系,江凌自己也是父母不详的孤女,一个人打拼到成家立业,领养了江矜月。
那为何只有江凌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才能拿起那把剑?
除非重要的根本不是江凌,而是被领养的江矜月,他们做了一道先射箭后画靶的选择题,故意让她领养了江矜月——更大胆一点猜测,凌霄观先养大了江凌,让她回到世俗中结婚生子,再把江矜月交与她养大。
江凌这个名字,本身就是江和凌霄的结合体啊。
第32章 那张脸,和江矜月一模一……
风雪茫茫地遮盖了山崖,也让处于山巅之间的凌霄观正殿在一片雪白中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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