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瞳孔里刮起风暴,半晌,祂闭上眼。
黎平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坐回去,江妄忽然又冷冷的盯住了她。
祂的瞳孔是竖直的,极像野兽,里面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但还是很吓人。
“谁许你说这种话了?”
邪神身后的透灰色的附肢不知何时漫溢到她身前,尖锐的顶端隔空轻轻点了点她的咽喉,似乎在琢磨要从哪里下手,一击洞穿这个人类的喉咙。
黎平忽然在祂的眼神里感到恐惧,不是以前那样的因为清楚祂的威胁的惧怕,而是那种无法抑制的生理性的恐惧,生物在死亡边缘的恐惧。
下一秒,锋刃直直地抵住了她的喉咙,蜿蜒的血流顺着皮肤淌下。
但邪神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祂知道现在再有一个人受伤,救助江矜月的医生就会再少一个。
“闭上你的嘴,你今天说的话一句都不会成真。”邪神扬起头,面容厌恶。“我和她都最讨厌,有人谈论我们的关系。”
因为这些人类嘴里总是吐不出好话来,江妄讨厌他们,甚至恨不得亲手凌./虐人类。
“……”
......可实际上是,
祂不敢说、甚至于祂都不敢察觉到的是,这种超乎常人的厌恶,正来源于邪神自己最深的恐惧......
祂当然可以杀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情绪,祂也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干的。越是恐惧,越是焦虑,就越是暴虐。
但这些人类,他们说的话,总是会成真。
江妄退开一点,靠着墙壁站在原地。
大厅从寂静变成喧闹,又再次恢复寂静,人来人往,暴雨停歇又倾泻,但祂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过。
医院气味嘈杂,来来往往的人的身上的味道、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不同的血腥味,但江妄依然能从中敏锐地闻到那一丝独属于自己的人类的血的气味,像是一丝幽幽细线,牵住这一缕漂浮在人间的游魂。
时间太久,甚至于江妄都有些恍惚了,仿佛回到了被封印在神像里的千年,时间都是粘腻的、难以流淌的。
终于,那一丝细线悠悠地断绝了。
许久之后,厚重的蓝色遮挡被掀开了,几位医生并排从里面走出来,身旁跟着推出一辆雪白的床车。
……那床车是全白的,上下都是白色的。下面的床单,上面的蒙布,苍白可怖的颜色像是倒头盖下来的雪,遮住了其中的肉色。
宋志铭跟在几位医生后面,他没低头,面色有一种麻木的平静,手在白布上搭了一会儿。
“......抱歉,节哀。”
“......”江妄只感觉一阵茫然,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甚至不能理解这句人类的语言是什么意思。
黎平震惊地上前几步,挤进那里面,她下意识想要掀起白布,却又在一瞬间僵住了手。
有谁会骗她呢?这种谎言有什么意义呢?
江妄却很奇怪地问了一句:“什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祂,看着这个无法融入人类社会的异类,祂的发言是多奇怪啊。
“二十一点五十三分,呼吸停止,二十二点,确认死亡。”
“请家属去签死亡通知书吧。”
刺骨的寒冷一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江妄像是疯了一样,大脑还没回过神来就冲了上去,大掌用力攥住白布。
下意识地,江妄是想一把把它们都掀开,但等到真的触碰到那柔软的身体的边缘时,祂又僵住了。
祂的胸膛几次起伏,捏着白布的边缘攥到几乎撕裂那脆弱的布料。
但最后,祂还是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像是结婚时揭盖头那样,轻轻将它卷了起来。
平生第一次,祂维护了死者最后的尊严,卷起的那截白布下露出平静而柔美的面容。
是江矜月。
江妄肚腹一阵抽动,这个捏造而出的虚无身体产生了绝对不应该有的类似于呕吐的反应。
是江矜月的尸体。
第48章 可悲的怪物
和发生的荒唐事情相比,江妄的反应仿佛另一个极端,极端的冷静。
祂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遮盖尸体的那块白布,没有发狂地将它全部扯下来,也没有去摇晃尸体。
一股激烈的刺痛从肚腹涌过喉咙,生理性的痛伴着血液上冲,江妄呆呆地看着那熟悉温柔的脸颊,处理的医生技术很好,缝合得细致而干净,透明的线隐藏在那白得晃眼的细腻皮肤之下,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仿佛人类只是熟睡了过去。
“——!”祂忽然躬下身,黑红的血液被呕了出来,缠绵不绝地从床边滴落在地板上。
不染纤尘的瓷砖地照出邪神恍惚迟钝的倒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这个人根本不是江矜月——祂很想这样说,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到一个安全的世界里去。但是,这就是江矜月。
祂知道,这就是江矜月,是祂的人类。
一个人的手忽然扶上了祂的肩膀,“先生,你还好吗?......请您放下她,我们要先把她送到停尸间里去。”
“先生?先生?”
“我们能理解您的心情,但尸体必须送去停尸间!”
“您松一下手,把她交给我们!”
江妄恍惚了一瞬,属于邪神的破坏的本能才终于再次占据上风,祂重重地甩开了那个面目模糊的人类,撞得对方摔上了墙,面目疼痛扭曲地咳出血来。
“啊!”
祂像一只理智全无的野兽,只知道发狂地拢住自己的所有物,为此祂就要攻击一切可能有威胁的东西,抓住旁边医生的肩膀就把他摁在地上。被摁住的人还没来得及震惊,胸骨断裂的声音就传到耳朵里,于是惊恐就变成了疼痛的扭曲,一边叫一边胆怯地挣扎。
四面八方都有手来压制祂,但江妄双目赤红,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每一次都奔着要对方的命的力度,那些人的脸在祂眼睛里都已经完全模糊了,只剩下杂乱的气味,激起这头暴怒的野兽的凶意。
和那些努力想要阻止暴力事件的医护们不同,最应该首当其冲的,主刀抢救的宋志铭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他倒退几步,想要躲进手术室里。
半跪在地上扭断一个人类的胳膊的邪神却突然抬起头,凶戾的眼锁定了他。
宋志铭倒吸一口冷气,下一秒,那高大的阴影就来到他面前。
喉咙处一凉,透黑色的附肢已如尖刺一样贯穿了他的咽喉,血液瞬间倒灌进气管,宋志铭哽咽地用力呼吸,却只能吞咽进大股大股的鲜血。
他捂着喉咙痛苦地跪倒在地上,邪神俯身下来,固执而疯戾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那双带着死亡气息的大掌抓住了他的胳膊,下一秒,手臂被整个扯断下来,鲜血喷涌而出,在巨量的失血下,宋志铭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了,翻着眼白,浑身冷汗地抽搐着。
邪神一定会杀了他的。
然而比死亡更先到来的是一声巨大的倾翻倒下的声音。
一位神志不清的医护挣扎起身,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站起来,却反而撞倒了手术床,江矜月的身体被裹在雪白的床单之间,像个柔软的布娃娃一样掉了出来,凌乱地侧倒在地上。
几乎是瞬间,邪神就放开了半死不活的宋志铭,闪身过去,祂抱住了江矜月的身体,却仿佛她有千般重量一样,只是僵硬在那里,站不起来。
周围一片狼藉,到处是鲜血和哀嚎。
祂的手不停地抖,总是高昂的脑袋低垂下来,像受了致命重伤的、绝望的......人类。
只有在这个时候,祂才像是一个绝望的,毫无办法的,人类。
终于,在地面上积蓄的血液即将触碰到江矜月的前一秒,邪神终于站了起来,祂横抱着那具身体,自己的身上满是血液和凶狠的戾气,却轻柔地为这个干净苍白的人类扣上胸前的扣子。
周围的人用惊骇万分的眼神看着这个怪物。
而这个手沾鲜血的怪物,却只是停顿片刻,揽住了那冰凉的身体。祂将她拥起来,僵硬的唇贴在她毫无生气的眼睛。
祂忽然平静了下来。
“我带你走吧。”祂低低地吐气。
没有人敢回答这句话。
而能回答的那个人,目睹了这一场荒唐闹剧的人......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邪神几乎是恐慌地想到这个问题,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不对,不对......祂又做错了......
祂不该让她看到这一幕,不该让她看到祂杀人,她肯定会生气的......
邪神沾着温热血液的发尖黏黏糊糊地蹭上了她冰凉的脸颊,祂轻轻地贴着她的皮肤,胸口缓慢地起伏呼吸着。
原本光可鉴人的瓷地板上积蓄起一层血潭,祂就这样站在血水里,抱着冰凉的尸体,旁若无人地和她亲昵。
“别生气,别不说话啊......”
一只手忽然爬上了江妄的脚踝,紧紧抓住了他的鞋尖,江妄神情冷了下来,低头去看。
浑身是血的黎平睁大模糊的眼睛看着祂,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劝祂交出江矜月,让死者入土为安?
那祂一定会发疯杀
了所有人的。
还是让祂带走江矜月,把尸体给祂,只要能平复这个危险的怪物,就不管那个温柔的女孩的身体被怎样处理吗?
......她不想做这种事。
她也很喜欢江矜月,不想让死亡这个原本应当是她永恒的平静的归属被非人之物剥夺。
黎平嘴角抽搐了一会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妄踩下她的手腕,震耳欲聋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穿透雨幕,蓝红闪烁的警示灯在不远处的雾气中隐约闪现。
“不许动!”
“别动!!!放下武器!!”
一列警察围住了门外,撞开大门后整齐有序地挡住了门口,架起盾牌枪支。
江妄不为所动,冷冷地看向门口,仿佛那些枪支和视线都不是正对着祂似的。
“......放祂走。”黎平道。
“不许开枪。”不许伤到江矜月的身体。
“我是沪北市局刑警队长黎平,调任中南市,在这个任务里有和你们黎明深队长的同等指挥权限。”
黎明深是这次特别行动的现场指挥官,有在不上报情况下的紧急指挥权。
“放祂走。”
江妄最后看了她一眼,无波无澜的眼里再也没有一丝情绪。
祂抬步,就这样环抱着怀中那已经失去呼吸的人类的身体,独自穿过警戒的人群,穿过浓烈的血腥气味之中,走入朦胧的雨幕里。
黎平看着祂走出去,强撑到极限的意识终于模糊起来,摇摇晃晃地栽倒在这惨烈可怖的屠戮现场中。
“黎队?黎队!!醒醒,别睡过去!!”
“刚刚那是谁?!”
那是邪神——不,是江妄——她下意识想要这样回答。
但最后,黎平的意识里还是冒出了最形象的、她心底里的那个形容词——那是一个被主人丢弃的可悲的怪物。
第49章 她真的,死了吗?
一个月后。
原本繁华热烈的中南市仿佛彻底沦为了一个死城,四下寂静无声,街道上堆着厚厚一层积雪也没人清理,唯有公路边的路灯打着暖黄的灯光,照出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
“吱呀”一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漆黑的皮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脚印。
高大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迈步,身后的足迹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抹去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不远处的墙上贴着一张警示单,暗红的底色旁边是一张通缉令,像素模糊的监控录像旁还有一张手绘图,即使模糊,也能察觉到通缉令上的照片的奇怪之处,那个身影像是被刻意处理过,仿佛底片被什么东西擦花了,而其他的部分却是十分高清的。
就和之前中南大的鬼婴案一样,高精密的电子系统在这些东西面前反而会失灵。
江妄,年不详,在中南市医院犯下袭击案,目前已导致13人死亡,7人重伤。该嫌疑犯目前仍然在逃,希望市民们注意安全,如果有发现任何线索,都需及时向警方联络。
通缉令上简洁地描述了祂犯下的罪行,提醒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在最下方,是一行长得晃眼的举报奖金——可想而知,这么多的奖金不仅有警方的,还有江矜月父母的手笔。
虽然上面并没有提到,但江妄带走了江矜月,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警方,还有一些城市里的地下势力在暗暗搜寻祂的踪迹,那些人的目标和警方不同,并不打算真的和祂对上,只是在绞尽脑汁地探查一具尸体的下落。
尸体。
男人神情冷漠地仿佛被寒冰覆盖,信步走过,目不斜视地和那张和通缉令上一模一样的脸擦肩而过。
掌心松开,一点燃烧的灰烬从祂的手里落下,融化入雪中。
直到祂走出去很远,阴影处才陡然倒下一具无知无觉的男人的尸体,此人正是江凌委托的地下的人,他带着的一张合同说明,他要找的是一具年轻姑娘的尸体。
“尸体”,正是这两个字刺痛了邪神敏感的神经,也宣告了男人的末路。
街道上的监控摄像头忠实地录下这一幕,细微的红灯隐约闪烁着。
江妄仰起头,祂知道因为杀人的行径,自己暴露在了人类的监视设备之中,但却毫不在意。如果是一周之前,即使再冲动,祂也会小心地将身形隐藏,但现在,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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