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在这里。”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人类,你的愿望是什么?”
病床上的人类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一些,胸口不住的起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在那件事过后,宋志铭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虚无的平静之中。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就仿佛这么多天都是这样不合眼渡过的。
“你果然......不是人......”
江妄冷眼看着他有些激动的面容,不为所动:“把那死鸟叫出来。”
祂早知道那所谓的‘天使’不是什么好东西,当时就应该直接把它撕碎的——很显然,邪神比别人更清楚自己的本质和立足之处,自然也比别人更早发现这件事的诡异。
病床上忽然响起一阵轻笑,轻笑又逐渐变成崩溃癫狂的笑。
“......你说得对,”宋志铭喃喃喃自语,“祂确实不是神,但祂也不是魔鬼......”
因为没有魔鬼,会先告诉他愿望的代价的。
一只冰凉的附肢忽然抵住他裹着纱布的喉咙,那触感熟悉得令人发抖,宋志铭知道它有多锋利,一丝血红氤氲在纱布上。
“......我的代价是,我再也不能治病救人了。”他大张着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用力挤压出胸膛的空气。“你已经帮我做到了这一点。”
“愿望。”邪神冷漠地道。
“江矜月是我当医生后救治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我的第一个手术失败的病人...你不知道,当年她还很小,却已经很乖了......当我透过老师的背影望向她时,看着她饱含痛苦却一声不吭的眼睛时......我就决定,原来我学医,就是为了帮助像她这种人......”
宋志铭说着,像是在用这种长篇大论掩盖自己的私情,阐述自己的愿望的合理性一样。
终于,他说。
“我的愿望是,彻底治好江矜月的病。”
支气管手术是很成熟的技术,经过手术,百分之九十九的病人都能改善气管狭窄的问题,回归正常生活,但江矜月没有。
她的手术失败了两次,最后一次也只能勉强破开一条生路,她仿佛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的倒霉人,是医生描述中“几乎百分百”概率中的那个百分之一,她的手术是失败的、反复的、绝望又令人束手无策的。
即使最专业的专家经过会诊后也只能感叹:人体结构何其精细,人类对于医学的研究也不过几百年,终究还是有无法攻破的难题。
宋志铭见过她在窒息中惊醒,以至于整夜睡不了一个好觉,也见过她在污浊空气里气喘吁吁,像个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
对医生一个来说,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情吗?
这种混沌的绝望和他的私心搅和在一起,最终变成了那个愿望。
在经年的绝望中,他终于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交给了非自然的生物的力量。
他抬起头,像是当时对‘天使’说出愿望时说的那样,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的愿望是,彻底治好她的病,即使代价是,让我再也不能行医救人。”
“这是我自愿的,是我肯定的,祂向我反复确认过代价。”
“......我感谢祂。”
话音刚落,一双大掌就掐上了他的脖颈,邪神几乎是发狂地扑了过去,血红的双目在黑夜里熠熠生辉。
可祂一言未发。
宋志铭在窒息中望去,才发现那双在黑夜中闪烁着闪光的眼睛,竟然是泪水的光。
这邪物的眼睛,竟然也有如此时刻,像崩碎的玻璃球,薄薄的碎片折射出绚烂光辉。
“......谁让你多管闲事......”江妄咬着牙,唇角因为恨意而抽动,祂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人类,强烈的恨意像野兽,在祂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可祂的手却在发软,在恐惧中颤抖。
因为祂也知道,这病的病根不是在身体上的,甚至不是在这一世上的。
准确的说,这是上一世溺死时在灵体上留下的病根。所以她才那么容易吸引邪物,才会被意识未成的食尸鬼围攻,这种灵魂上就有残缺的人最脆弱,没有比弱而不自知的人更具吸引力。
要怎么修改灵魂,补上残缺?
......死亡。
唯有死亡可重新修补已长成的残缺。
第52章 “怎样才能追回....……
“可那东西没有告诉你要怎么达成这个愿望。”
灯光忽然大亮,把房间内外照得恍如白昼,黑沉阴郁的房间瞬间成了抓捕犯人的聚光灯,全副武装的人群从各个房间冲来,黑压压的枪口面对着床上的两人。
“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吗?!”凌道长阴沉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脚步冲入病房里。
说完这话,他立刻转头看向江妄,喝声道:“不许动!退下来,不然就开枪了!”
江妄眼神阴郁地看了他一眼。一瞬间,凌道长感觉自己心跳直逼一百二,只是邪神的一个目光,对人类来说就是兜头而来的窒息感。于是接下来的动作也变得不再经过大脑思考,像是身体的本能一样,他甚至觉得那是有什么力量重重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凌道长冲了上去,双手抓住江妄的肩膀,借着那一瞬间的力道把他扯了下来。
几位全副武装的警员立刻像是潮水一样涌进来,七手八脚地压住江妄的肩膀。
出乎预料的,邪神没有反抗。
江妄被压得肩膀偏向一边,叮叮当当地抵住了旁边的不锈钢柜,祂有些狼狈地侧着脸,血红色的眼睛还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人。
那目光像是野兽的恨意,直白而剧烈,丝毫不加掩饰,内里含着深刻的痛苦。
警员都是新拨过来的,没人见过这尊活祖宗动起手来是什么样子,左边人高马大的警员摁住祂的手臂和肩膀,身体压制犯人的条件反射让他直接就将膝盖压了上去,江妄直直地踉跄了一下,一边肩膀抵到冰冷地板上,那张锐利凶意的脸垂了下来,发丝有些凌乱而狼狈地坠在地面。
凌道长倒吸一口气,心惊肉跳地看到邪神还是没有反抗。
他又一下感觉有些五味杂陈......
江妄不反抗,是因为祂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力量也不多了,现在的这具身体一旦遭受任何损伤,都要从江矜月身上找补回来。
门外无数黑洞
洞的枪口指着,祂不敢消耗自己。
但这也证明凌道长猜得没错,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能靠这个获得一些和邪神对话的机会。
他沉默片刻,声音有些犹豫:“江矜月的......身体在哪?”
邪神仰起头盯着他看了一会,轻飘飘地转开目光。
“十号凌晨四点、十三号上午十一点、十五号傍晚,你分别出现在中南市的山区和市区里,但却没有出现其他人的影子......江矜月呢?...你把她丢在了哪里?”
“你以为我把她丢了?”邪神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沉重而嘶哑,像是燃烧后干裂的河流,仿佛还能闻到硝烟的气息,撕裂的血腥味。
沉厚的、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凌道长吞了吞唾沫:“不然呢?”
江妄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你知道你被抓住会怎么样吗?你现在是警方的通缉犯,我们会......”
“会什么?”江妄的语气悠闲下来,夹着点漫不经心的嘲弄和威压,“拿人类的法庭来审判我?......别撒谎了,你们人类最擅长私刑惩叛那一套,就算......”
“啪嗒”一声,一个白色的纸质小卡片被丢在祂面前。
江妄视线漫不经心地往下,随即顿住了,像是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冻结了一样,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那竟然是一张身份证,姓名那一行写着:江妄。
身份证的证件照大概是谁用日常照片扣图合成的,背景的底色有些虚浮可笑,但那确实是祂的脸,是江矜月期待过、失落过,最后还是心满意足地接受了的脸。
祂没有家庭的概念,所以住址上填写的是江矜月的家。
那是祂的光明正大、和她作为同类的身份证明。
江妄像是一下吞进了一大口冰凉刺骨的空气,喉咙反咽着滑动,深色的血瞳紧缩着颤抖了一下。
“这是江矜月给你的。”
“......”
“和我们合作,条件不会变。那些食尸鬼简直就像是病毒一样,隐蔽在城市的阴影中,难以捉摸又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疾病伤亡,和我们合作把它们全都拔除,你就能得到这个身份。”
那个人类投来的,是怜悯的、悲哀的、惋惜的目光。
因为祂本可以轻易得到这一切。
祂本可以轻易得到这一切。
直到这个片刻,江妄才像是第一次被刺骨的冬天惊醒了,落在头顶的雪终于融化了,湿淋淋地顺着头发流下来,狼狈地、刺骨的、令人颤抖的冷毫不留情地侵袭了这个肆意所为的非人生物。
祂那非人的一面会毁坏了身边的一切,撕裂了那些可能美好的瞬间。
祂第一次感受到了残酷和寒冷的字面意义。
可祂从来没想过,被拿来融化那片积雪的,是江矜月的体温。
“......”
邪神长久的沉默逐渐让气氛凝固起来,凌道长的冷汗简直要从脖颈流到后背上去了。虽然他嘴上很自信,也向其他人强装出同样的自信,但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围绕着这个想法。
假如邪神根本不在意呢?
这个身份、这个名字,甚至于说白了这件事都只是江矜月生前的想法而已。
人死如灯灭,人都死了,邪神还要人类的身份干嘛?
祂很有可能会像是之前在医院里那样再次发狂,任由世界再次沉入阴影中,任由那些怪物的扩散,甚至是衍生更多的怪物,直到这世界的一切全部毁灭。
然而就在这种寂静得令人窒息的气氛里,江妄忽然低下了头,祂的目光直直盯着地上的那张身份证明,像是看着一张通往乐园的门票。
祂闭了闭眼,说,“我不要这个。”
凌道长瞬间窒息,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绝望刚灌入心头,江妄忽然又抬头看向病床上。
“我要他把‘天使’揪出来。‘天使’还没完成他的愿望。”
或者说,那所谓的‘天使’的力量还不足以完成宋志铭的愿望,原本在他的愿望里,江矜月应该只是在人类意义上的死亡中短暂地停留片刻,随即复苏,那本应该只是一种短暂的死亡体验而已。
可‘天使’的力量不足,使愿望只能停留在这个半成品的状态。
“......我要祂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追回,我的......”
邪神和人类的关系要如何形容呢?
供奉者?信仰者?主人?奴仆?......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一丝物质上的牵连。
人类们是如何形容这种关系的呢?
江妄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似哭似笑的是神色,痛苦而又温柔的,迟疑又向往的表情。
“......我的爱人。”
第53章 教教我吧,他们为什么在……
一只长翼生物躲藏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它很小心地从这个阴影里躲避到那个阴影里,以避免那些长手长脚的高大的生物发现自己,但很快它就发现这个忧虑实在是多余的,因为那些人类都来去匆匆,没有一刻曾抬头看过自己那一片的头顶上有什么东西。
痛苦、急切、大病初愈的解脱、虚惊一场的后怕、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死亡的虚无。
它不是天生需要强烈感情的生物,但却因为自己生长在这里,而被这些情绪浇灌长大。
时间渐渐流逝,它始终维持着自己那小小的如同一直幼兽一样的身形,唯一的区别是它不再藏在阴影里。反正没有人会注意到它,它就干脆在天花板上和房间的角落里走来走去,尽管这种移动似乎是无意义的,但却又好像是它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
直到有一天,病房里来了一个幼小的女孩。
它看着她,为她的气味,那种灵魂里诱人的味道蛊惑神志,忍不住在她的房间里住下了。
它神智未开,不能理解人类之间的关系,只知道有很多高大的人类在病房里进进出出,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志气昂扬,但唯独女孩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平稳,像是不为所动的地平线那样沉稳。
它看着她被推走,进了一间雪白的房间——它知道那里是自己不能进去的,那里很干净,进出都要十分复杂的过程,里面都所有人类都穿着雪白的衣服,带着蓝色的帽子和白色手套。但破天荒地,那天它也忍不住溜了进去。
幸好逃跑得快,差点被人类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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