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一墙之隔的门内,一个庞大的怪物挤满了整片空间。
宽敞的房间里,这只怪物展露了祂庞大的身体,足足占据了七十几平米的空间,雪白的羽毛塞满了一切空隙,仿佛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温暖巢穴,然而巢穴正中,六只巨大羽翼的生长之处,是一个巨大的、肉核一般的生物。
肉核的表皮上布满眼睛,它们平静地翕和着,眼前虽是一片黑暗,祂却能看见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一个颓废的、绝望的男人低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地坐在羽翼之中。
“刺啦刺啦——”电子锁发出不堪重负的电流声,随即冒出白烟,宣告报废,江妄几乎是一脚踹开的大门,祂看见屋内境况,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抽,视线环视一圈,精准地找到宋志铭的方位。
巨大的翅膀缓缓扇动,邪神的附肢都放了出来,黑透色的触手从祂的身后蔓延,这一幕似乎让怪物感到莫大的威胁和恐惧,一瞬间,千双眼睛都不敢眨动,紧紧地盯着祂。
六双翅膀缓慢地收紧,将本体和宋志铭包围在羽翼之间。
江妄似乎觉得这一幕很可笑——祂也真的笑了出来。
在一声短促而冷嘲的笑声后,江妄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邪神迅速地伸手,大掌像是钳子一样钳住祂的羽翼,被触碰到的地方立即冒出一股股浓黑的烟,像是被腐蚀了一样,雪白的羽毛坠落了,露出其下鲜红诡异得不像是生物体的血肉。
巨大的怪物震颤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车轮。
宋志铭呆呆地坐在羽翼之中,事实上他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之中,与其说是呆滞,不如说是因为接受了巨量的信息而导致身体反而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的双手紧贴胸前,握着一个雪白的、散发着温暖金光的羽毛。
“天使”的羽毛。
他没有告诉警方的是,他不是第一个发现护士尸体的人,准确地说,他是整个过程的目击者。
那一轮巨大的天使的光辉出现在昏暗之中,而他准确地认出了祂,六翼千眼、洁白的羽毛和平静的眼,没有其他生物会有这种特征了,从国外留学归来的宋志铭对于宗教方面比国内的医生了解更多一些......那赫然是......旧约圣经中的天使!
那是真正的天使,是人类文明发源前以西结看到的天使,而并非后世文艺复兴时期为了强调人类而更改的人类的样貌,祂不是虚伪的、人类所篡改后的模样,在最开始,天使就是这样的!
护士不认得,不理解这是什么生物,她在巨大的惊恐中被天使淹没了,而下一个就是宋志铭。
那双巨大的眼睛充满怜悯地盯住了他,祂包围了他,忽然有流动着光彩的莹白的液体从巨眼中流出,天使的,怜悯的,泪水。
那泪水滴落在他脸颊上,仿佛成为了他自己的未流尽的泪。
泪水无声,却有万言。
于是祂和他交换了羽毛,并许诺给他一个愿望,而代价是......
宋志铭呆呆地坐着,几乎被耳边的声音淹没,那是一声声叹息,痛苦的、不甘的、绝望的,甚至有些还是解脱叹息声。他闭上眼,甚至就能在脑海中看到那一双双或熟悉,或被遗忘的面容。
代价是,从此以后,他都生活在未能挽救的病人的叹息声中。
第46章 “有羽毛的东西就是神吗……
刺啦刺啦的烧焦的声响起,江妄钳制着那两双庞大的翅膀,翅膀刺痛瑟缩着试图收拢,却被祂强行拉开,让还处在呆滞中的宋志铭敞露在冰凉的空气之中。
“出来。”祂冷声道。
宋志铭呆呆地抬头,目光无焦距地看着邪神。
“给你两个选择,现在出来去医院救人。不然我看你这双手也没必要留着。”虽然嘴上说着两个选择,但很显然,如果他的选择不是前者,邪神会直接把他撕碎。
祂只感到对于这些无所谓的交谈厌烦透顶,如果不是还需要宋志铭的那双手,如果不是祂直接上手的话邪神庞大的力量会扯断这个人类的身体,那祂会直接把这个痴呆人类扯出来。
“医院......医院......”宋志铭似乎想到了什么,嘴里呢喃着。
江妄不耐烦,手下愈发用力,那双巨大的翅膀一直颤抖着试图挣脱,却反而被祂越扯越开,鲜艳得诡异的红色血液从翅膀的裂口中倾泻而出,就像没有闭口的水龙头。
宋志铭忽然崩溃地摇头,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起来,甚至精神一度崩溃了,他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憔悴,仿佛这种崩溃他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实在很难想象,有什么东西击垮了他的内心。
“不要...会死的......她没有救了......”他绝望而模糊不清地说着,“怎么会这样...只能死亡了......我明明救了她了啊......”
他用力地抓着手中的羽毛,仿佛那是落水者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仿佛那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羽毛。
“她会死的……”
在挣扎和崩溃了一段时间后,他用一种深沉的、片刻清醒的绝望的眼睛看向了邪神:“我再也不能救任何人了。”他绝望的眼睛看向天使,“这是我们的约定。”
江妄简直要被这个愚蠢又可笑的人类气笑了,祂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那个表情更像是脸颊肌肉抽了一下,祂想也不想一手摁住翅膀,另外一只手竟然直接将“天使”的翅膀撕扯下来,随手一丢。
宋志铭错愕了一瞬,“你——这是神!祂是天使!!!”
“神?天使?有羽毛的东西就是神吗?你们俩愚蠢得让我觉得可笑。”
江妄抓住宋志铭的肩膀,直接将他从那怪物包裹的巢穴中扯了出来,冰冷的风一瞬间拍到他脸上。
邪神冰凉血红的眼睛盯着他,语气凶神恶煞:“你不会以为拿着根鸟毛就会心想事成吧?”
‘你不会以为那鸟是什么好东西吧?’
这是在警局的初见时,江妄闲闲地搭手在椅背上,扭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当时宋志铭并未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他恍惚的神志只感觉错愕和恐慌。所以他捂住脸,将头埋进膝盖里。
“可是...可是......”宋志铭唇瓣颤抖,“可祂是天使......”
他已经和祂交换了羽毛,那么他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
“神会出现在你们狗屁医院的狗屁地下室?!”江妄根本不惯着他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长点脑子!”
江妄理智上还是知道收着劲儿的,祂知道不能把这个人类打死,但这一巴掌仍然把宋志铭打得头晕眼花,他还没反应过来,邪神拎着祂大步往外走。
“我不管你有什么说辞,跟我到医院去救江矜月。”
宋志铭被他抓着,意识在模糊和清醒间徘徊,他时而感到
绝望,时而又燃起信心。
房间中那庞大的生物跟着上前,但又畏缩的退避,最终,祂还是躲藏进入了房间的角落,没有跟上来。
江妄带着人类融入黑暗前,隐晦地用眼风扫了一眼那怪物的模样,地上一片狼藉,断裂的羽翼,撕开的翅膀,淌水一样流出的血液。
“天使”。
宋志铭不是第一个如此形容这种怪物的人。
千年前,这种生物就有被发现。但那时候的人类并未围剿这种生物,人类认可了,并且赞同祂们的存在,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天然地、中立的、无善也无恶的生物。
祂和人类交换愿望,收取或微薄或庞大的报酬,帮人类实现愿望。
最重要的是,祂们生活得十分规矩,真的履行了约定好的义务,并且从不贪婪,不收取超出约定报酬之外的任何东西。
然而和人类不同,江妄认为这种生物是可笑的存在,刻板得就像是古代的苦行僧——祂们居然真的会履行诺约——这太可笑了!祂们拥有这力量,可是居然不会索取,也没有学会贪婪是何物?!
这种生物的生存的法则天然和邪神相悖,以至于让祂十分瞧不起祂们。
邪神最后看了一眼那生死未卜的“天使”,如果没有力量,那祂大概很快就会枯萎在这个房间里,就像是脱水的枯败的花枝,整个萎缩成一个手掌大小的团,然后散发恶臭。
江妄冷漠地转开眼睛。
“天使”的生死,宋志铭的崩溃和绝望,乃至于他许下的愿望......
这和祂有什么关系?
难道有谁会在乎脚底的生物到底在想些什么吗?
第47章 “请家属去签死亡通知书……
江妄带着人飞快地赶到医院时,时间刚走过四分五十九秒,祂一眼就看到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类围着江矜月的病床。
备用电源终于为机器连上了电,有很多邪神根本说不上名字的东西连着江矜月的身体,微小的红灯隐约闪烁,铁色的庞大机器反射出冷然的一角。
江妄脸色骤然就变了,呼吸一滞。
祂不知道,不能理解都发生了什么,就像从未接触过人类社会的野兽,祂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个画面很恐怖。
但还没等祂发作,护士们就惊诧地道:“宋医生?!”
“天啊,真的是宋医生!你怎么了?”
江妄手掌松开时才意识到自己关节都是涩痛的,掌心发紧,“.......人在这。”
宋志铭就这样被浑浑噩噩地丢了进去,甚至脚都还是软着的,就这样被架着挤进了病床旁的包围圈里。他低下头,终于看见了江矜月的脸。
同样的,邪神也借由这一丝缝隙看到了她。
她的呼吸声很重,像是浸透了水的棉布,沉重中又显得疲惫不堪,一呼一吸间起码隔着四五秒,意识不清,身体却生理性地痉挛着,整个人都被高烧席卷,脸颊苍白,额间满布冷汗。
人类如何评判一个人的生理状况?邪神不知道。但祂是通过气息来判断的。
她的气息好微弱。
江妄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某个不知名的器官抽动了一下,反胃出一点直觉般的疼痛来。
“上急救,呼吸机好了吗?!”
“支气管完全丧失组织效用......不行了,只能开放式通气!”
“她做过重建气管的手术!”
“麻醉!麻醉!!”
江妄站在那里,脚下像是生了根,看见一个白大褂手里握着手术刀,就这样敞然地切进江矜月的胸膛里,他们摁住了痉挛中的人类,在她柔软的血肉里切出一道气口,再将冰凉的管子插/.入其中固定。
祂浑身都发麻,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胆怯席卷了祂全身。
蓝色的医疗帘抬起又放下,护士紧急收拾了一间刚用完的手术室出来,众人合力将医疗车的轮子掰开,撩起帘子将病床推进手术室。
江妄窒着一口气,下意识也要跟进去。
忽然被人拉住了手,江妄扭头看去,面容冷静的黎平无声地对祂摇摇头。她拿起手边的一沓雪白的纸页,递到邪神面前。
病危通知书。
邪神第一次发现,原来能看懂人类的文字是一件这么令人痛恨的事。
黎平看到江妄血红色的瞳孔剧烈地震颤,祂用力地捏住那张纸页的边缘,阴郁的目光像是静止在了那些条条框框之上。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骤然,邪神用力地吸了口气,像是冰凉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撕裂了这片刻的僵硬。
“不会的。”祂低声说,“这种东西都是吓人的......不会真的出事......”
黎平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当然,邪神没那么好的待遇得到她的安慰,她准备的都是类似于指责的pua的话术,好让邪神懂得收敛,懂得痛了,才会主动收手。
但此刻,她准备好的那些话一句也吐不出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根尖刺扎在肉里,激起隐晦的痛恨。
那么一瞬间,黎平近乎冲动地说:“会的!”
江妄瞳孔剧颤。
“五分钟内,江矜月的呼吸就停摆了三次。邪神知不知道,呼吸停止超过三分钟,就会留下永久性损伤,超过五分钟,就会脑死亡?”
她残忍又痛快地说:“这都是因为你。”
原来和邪神相处是这种感觉,就像柔软的血肉里包裹着一根尖刺,梗涩,晦痛,时刻都有些微的不适感。
只是江矜月要更柔软一些,要更耐心一些,要更能忍痛一些。
但黎平做不到这么平和,她是骨子里就带刺的逆反者,任何不适都会引来她猛烈的反击。于是她发泄地、残忍地告诉邪神真相。
“她一直在忍耐着不适,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于是黎平第一次看见邪神的手颤抖了起来,幅度之大,甚至让祂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压住颤抖的那只手。邪神深深地呼吸着,像是溺水的死者一样,其痛苦的程度甚至不逊于天生残缺的江矜月窒息的样子。
“你要发疯吗?”黎平问他。“你当然可以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来发泄你的情绪......但苦果,总会有人承担。”
很显然,每次帮这位无法无天的邪神承担后果的,都是江矜月。
“……”江妄大口地喘着气,后退几步,肩膀抵上冰凉的墙壁,祂像是困境中的野兽,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吞咽着不存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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