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久了忽然站起,你难道不犯晕么?”诺亚笑答。他再次把住她的肩头,熟悉的细腻触感,明知不该,还是没舍得松手。
这一次,方舟没再把他顶开,手也依旧环着他的腰。
“眼睛怎么红了?被风吹的?”他贴心地先一步替她寻借口。
经他这么一说,方舟只觉鼻头更酸,“诺亚,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车祸又不是你引起的。”诺亚收起了逗弄的腔调,“方才我说那话只是开玩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况且提分手的是我,要说抱歉,也该是我。”
方舟咬着下唇,没让自己真哭出来。她贴靠上他的肩膀,鼻尖抵住他的脖子,任由熟悉的清冽香气充盈鼻腔。
还未等她闻嗅满足,就被他把着肩头推开。
“你过得好吗?”
方舟吸了吸鼻子,“一直在慢慢变好。”
诺亚似是欣慰地点了下头,“你看上去结实了许多。不像从前,腰一捏就断了的样子。”
“嗯,这两年一直在规律地健身,帮助集中注意力,缓解压力,也能控制住突如其来的食欲。”
以及找不到发泄口的杏欲。
诺亚只能听出她明话中的隐意,关切地问:“现在还会发作吗?”
方舟眼中水光潋滟,“偶尔想,但不会付诸实施。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吃饭,不是么?”
“我以为,这个承诺是有期限的。”近来诺亚的心态一直很平稳,难得涌上这般强烈的情绪。他有些激动,想亲吻她近在咫尺的唇,但还是按捺住了,只轻轻拿额头抵住她。
挨近了,方舟留意到他右侧眉毛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她抬手抚摸,被诺亚一把握住。
“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彻底毁了容,没想到后来修复得很好,只留了这一道伤疤,比较明显。”
方舟的眼眶更红了。
诺亚移开视线,装作没留意到她汹涌的情绪。他捏了把紧握在手心的手,这才留意到她中指上的两枚戒指。
下端的一枚,看着眼生,应该是她和她未婚夫的订婚戒指。
在那之上的一枚,他相当熟悉。
当年,她残忍地将所有与他相关的物件都留给了他,唯一带走的,就是这枚对戒。
诺亚从未想过,此生能看到她佩戴,可紧挨着的,却是她的订婚戒指。
指尖同时捏着两枚戒指把玩,勉强能维持住平静的心中再掀波澜。
心底涌起的波涛几乎要将他淹没,诺亚暗暗后悔今日赴约,也许旧日情人就应当永不相见。
他收手握拳,退开一步,理了下思绪,开口道:“我确实做过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事,但我绝不会伤害他人性命。我以为你起码了解我的为人,没想到你把我想得那样坏,这让我觉得我们之前的交往完全没有意义。
Lena她是Leon意外得来的孩子,她的母亲因为产褥感染去世,先前Leon一直对外隐瞒她的存在,我也没法跟你明说,但我从没跟你说过谎。”
诺亚一口气将想说的话悉数道出,“你的指责和不信任一度让我很心痛,但是Gio,我觉得现在的我们都应该向前看。”
注意到他手指上空空如也,方舟略显局促地退开一步。抱歉的话,解释的词,现在再说似乎毫无用处,她只默默点头表示认同,“我明天一早的航班,得回去了。”
诺亚不作挽留,也不再有要陪她回去的意思,将手里的狗绳递还给她。
“你打算在江城待多久?”
“后天就走。”
那应该是见不到了。
“那你多保重。”
“你也是。”
方舟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她也清楚,人应该朝前看,可她好像忽然得了近视,视线模糊,看不清面前的路。
第74章 Lotte 幸福的“一家”
接下去几日, 方舟一直留在蓉城出差,监管新落成的西部分公司运营事宜。待回到江城住处,已是周六傍晚。
平日里她鲜少在家中用餐, 管家至多在西厨厨房给她备一些简餐,另一间面积稍小的中厨厨房基本都空置着。今日倒是难得的热闹, 不仅有她自己的管家,还有杜依家的那位御用厨师。在略显局促的空间里, 两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这样的阵仗,晚上自然有贵客大驾光临。
伴着叮呤咣啷的阵阵声响,杜依在一旁的餐桌上盯着电脑屏幕,专注办公。她和寻常人不同, 越是在喧闹的环境里, 越是能集中注意力。
方舟唤了她一声, 没见她有反应, 于是走上前,轻戳她的胳膊,问:“今晚你爸妈要来吗?”
“我请了诺亚他们来家里吃饭。抱歉, 没提前知会你。我怕说了,你今晚就不回来了。”
知她者莫如杜依。
既然人已经到家, 也不好再临时离开, 那样就显得刻意了。
“你不用再费劲撮合,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
“哎,没想着你们能再续前缘。只是他手里有钱, 我得巴结他,看看能不能给新研发的药物支架投资。昨天中午跟他吃过一次便饭,他兴趣度还挺高。一会儿你态度客气些,别冷着张脸。人家是金主, 不是狗。”
以前总是方舟教育杜依的时候多些,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方舟露出经由训练的模式化笑容。这几年,她顶着这张笑颜出席大大小小的会议,参与论坛活动,接受媒体采访,将所有的锋芒和利刺掩护在这看似温和的笑容之下,时间一久便有了肌肉记忆,私底下也常挂上这样的笑,看得杜依有些心酸。
“诺亚他还没回去么?”方舟漫不经心地问。
“据说走楼梯不当心,扭到了脚踝,得拄着拐杖,估计要歇一段时间。”杜依盯着好友,留意着她的反应,“你看你,上回首轮外周集采没中你都能坦然接受;人家不过扭了下脚,你脸都白了。”
受了揶揄,方舟倒也不窘,苍白地解释:“真情实感有过一段关系,多少还是会记挂。”
“那你和武岳相处的时间更久,你整起他来,可是一点都不心软。”
“是他先甩我耳刮子,我总不能乖乖仰着脸让他打吧。”
杜依低头看了眼时间,催道:“约了七点,你赶紧去收拾下,别顶着张疲惫的脸见人,你现在看着,像一个月都没睡饱觉。”
她确实很久没睡过一顿饱觉了。
方舟回房洗去一身疲惫,浅浅地化了个妆。
她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自己,不由愣神。因高强度的工作,长期的熬夜、过量饮酒、饮食不定,即便定期做保养,她的肌肤仍不似过去那般细腻柔滑。
在德国时,她既不愿被当作玩偶摆弄打扮,又不想将自己那点微薄的工资浪费在购置行头上,她始终选择不公开何诺亚的关系,以此逃避陪同他出席社交场合。
如今的她有一整间按季度更新的衣物,品类繁多的配饰,还有一位兼造型师的生活助理。
她的服饰风格大体偏知性成熟,相当职业化,她挑挑拣拣半天都没能选出满意的衣裳,索性套上一件宽吊带加阔腿裤,一副居家休闲打扮,一会儿估计又要被杜依嫌弃随意。
收拾妥当正准备下楼,忽听窗外传来一阵孩童的爽朗笑声。
方舟移步至半落地窗前,望见楼下走道上缓步走来的三人:单手拄着拐杖的诺亚,一旁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她也认得,是Lotte。在他们中间,是一个半大的孩童,分别牵着两人的左右手。
俨然幸福的一家三口。
未等方舟看清那孩子的面容,三人已踏入门廊下,摁响了门铃。
方舟僵立在窗前,往日条理清晰的心绪,此刻翻滚成一团乱麻。
Lotte,诺亚的同学,他毕业舞会的舞伴,陪伴他度过康复治疗的理疗师,他可能的女友。
看来Lotte的确对诺亚挂念得紧,他身体一出状况就立即飞来探望。
诺亚一直以来所渴望的,不正是这样坚定饱.满的、毋庸置疑的爱,而不是她那样若即若离的爱意。
方舟自以为已经练就了一颗无比强大的心脏,能承受住一切的冲击,可此刻,她感受到心口一阵久违的锐痛,疼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腿一软,瘫坐在窗台上。
思绪回到遥远的2019年。
回国后,方舟再度认识到,她和诺亚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离了他的圈子,她再也无从知晓他的任何讯息。
直到离开德国三个月后,意外收到学姐曹璐打来的视讯电话,这才得知诺亚的身体情况。
原来,Leon出事的那晚,诺亚同样也在车上。
不知为何,诺亚受伤的消息被封锁得格外严实,没人透露给方舟半点。曹璐亦是作为临时外派的骨科大夫,在理疗康复中心,意外撞见了前来做复健训练的诺亚。
虽然诺亚再三恳请她保密,可曹璐本着不能欺瞒友人的原则,辗转两夜后还是选择告知方舟。
得了消息的方舟,立即撇下大病初愈的父亲,飞去巴符州探望。
在康复训练场上,她遥遥望见,双手撑着把杆,艰难地,努力尝试行走的诺亚;也见到了陪伴在他身旁,给他加油鼓劲的Lotte。
明媚得像太阳一般的女子,也是能被他的家人所接纳的世交旧友。
方舟退缩了,甚至连上前去跟他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晚在法兰机场候机的记忆已然模糊,印象深刻的唯有他语带嘲讽地说:“我已经移情别恋了,恭喜你,不用料理我这个麻烦。”
很平淡的语气,却似一记重锤,敲得方舟整个人迷惘茫然,脚踩在地上却好像没有着处。
回国后,方舟强迫自己不去询问他的消息,实际上,即便她想找寻也查不到半点。她将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片段封锁,让热忱可爱的他永远留存在脑海深处,不去轻易触碰。
几天前,在重新拥住他的瞬间,方舟心中的奢望又起:想久久地伏在他颈间,闻嗅他清爽的、让她镇静的味道,想拥着他一夜好眠。
可这些都只能是奢望。
他值得更好的人,比如Lotte。他需要一个能给他承诺,给他婚姻的人。那个人会始终陪伴在他身边,和他组建家庭,给他需要的安全感和快乐。而她,没法做到,从前不能,现在更不可能。
方舟做了几记腹式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楼接待客人。
楼下,杜依已将客人们引入客厅寒暄。
看清了那孩子面容的一瞬,方舟略松了口气。原来是Lena。她只见过孩子一回,如今又大了几岁,方才没能一眼认出。
作为主人,虽不大情愿,方舟仍挂上笑颜,上前招呼。
Lena朝她张开双臂,热情地喊:“Gio阿姨。”
谢天谢地,总算没再胡乱喊她妈妈。
方舟抱住小家伙,又朝左右两边的两位成年客人微微颔首,便算是问候过了。
杜依领着众人前去餐厅,Lotte先行半步,将诺亚落在身后,跟方舟并行。
明明方才在室外拄着拐杖依旧健步如飞的人,进了屋却走得很是吃力。
方舟好心询问:“需要搭把手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
她又压低了声问:“不是说马上就走吗?”
“现在腿脚不方便。之前受过伤,不敢胡乱动弹,等养好了再走。”
从客厅上到餐厅,有一段六级台阶。方舟正准备伸手搀扶,却见他颇为自然地拉住身前的Lotte,一手搭在她胳膊上,一手拄着拐,缓缓登阶。
方舟讪讪地收回想要帮忙的手。
三年前,她就是倚靠不住的,现在他选择不依赖她,也是理所应当。
餐桌上,诺亚坐在方舟对面,全程和杜依聊天,说着新药物支架临床试验的事。
方舟转向身旁的Lena,觉得有必要问候下数年毫无音信的故人,“你父亲最近好吗?”
Lena放下儿童筷,端着手认真地答:“他已经不忙了,每天都亲自接我上下学。不过他脑袋受了伤,以前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对Leon而言,或许也不是桩坏事。
Lena忽然转换成了中文,“你可以跟我说汉语,舟阿姨。”
听她说得顺畅流利,咬字清晰,没带任何口音,方舟颇感意外,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汉语了?”
“父亲说,这是一门很特别的语言,学好了将来可能会派上用处。”
方舟点头笑应:“那你父亲是个相当明智的人。”
问候过了左边,方舟又转向右边。
Lotte正举着公筷,和面前的鲫鱼粉皮汤暗自较劲。她看起来知道怎么使用筷子,奈何汤里的粉皮实在滑溜,试了几次都没能夹起。
方舟自觉方才对她的态度过于冷漠,心生愧疚,忙伸手帮忙。
Lotte并未在意,准确些说,是她和大部分德国人一样直来直去,头脑简单,完全没察觉到方舟的敌意。
她坐在餐桌最右端,左侧的菜品离得远,不太能够着,方舟指着最左边的椒麻鸡,问:“要不要来点鸡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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