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一片肃静。
龙椅上之人发已半白,他身体似乎不是很好,不时咳嗽几声,但一双帝王的眼睛却炯炯有神,如有实质般要穿透权力椅座之下的每一个人。
他似是已问话完毕,除了众击鼓的女子之外,那内廷司的总管张延铭正匍匐跪于地上,不敢抬头。
不知为什么,那乐府令颜如朝也站在殿中一侧,宁王猜测可能是这些人觐见之时,颜如朝许是恰巧在和父皇勾兑其寿辰礼乐之事,恰巧在场。
宁王调整好表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真诚痛惜:“请父皇治儿臣不察之罪!”
皇上蹙眉看向他:“哦?如此说,你知道召你来所为何事?”
宁王心道此刻再装作不知这登闻鼓之事着实是有些太假,需得大方承认,但也得有所转圜:“回父皇,今年的皇商选拔,儿臣谨记您所鼓励‘百业兴隆’,用心增加择选了二十二个行当,却刚刚听到这登闻鼓才得知,原来此次选拔的规则条陈中,还是循着旧例,未把女户加入参选的范畴。”
他怒声斥责:“竟不知这内廷司是如何办事的!此等大事竟未找我陈明批复,才引得众女子商户不满。”
宁王伸手拜礼:“儿臣着实有失察之罪,还请父皇降罪。”
张延铭听宁王此言,心中有苦说不出。
他若是由着宁王如此说,可能轻则停职重则革职;可他若是逆着宁王说,那日后可能就不止是革职这么简单了,脑袋可能都保不住。
李笙笙看着宁王这诚挚的表演,心中嗤笑了一声。
若不是之前做酿酒生意一直同她关系不错的陈掌柜同她说,她亲眼见张延铭去找了宁王,她都几乎相信了。
她瞬间心中对宁王厌恶了几分。
皇上不欲在众人面前驳斥自己的儿子,虽则心中知道宁王不过是推脱,面上也没发作,喊他过来也不过因为事情闹得大,只是想在众商户面前给个交待。
皇上悠悠道:“既是发现是个缺漏,那便应了众商户所请 ,补增女户可以参选吧。至于内廷司……”
他看着张延铭道:“总管张延铭尸位素餐,办事不利,革职查办。宁王主理皇商事宜,亦是有所疏漏,罚俸一月自省。”
皇上说完,一双虎瞳却看向宁王,似乎在隐隐告诫他自己早已看穿他推脱的把戏。
宁王身上的冷汗落了下来,他心道该是转圜父皇的心思,不能让他盯着自己的疏漏:“只是……只是今日之事,恐有存心不良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虽则在场大多女户本是无辜,但也恐是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了。”
他又对着皇上一拜:“还请父皇准我查个明白。”
皇上看向他,起了些兴趣:“哦?有何存心不良?”
宁王看向众女户带头的谢雨眠:“我从前为着了解各业商户,曾细看过每人的身份背景文书。今日带头的这女子谢雨眠,自己便非是独立女户,却掀动此事,只怕有鼓动良民,动摇社稷之嫌。”
皇上皱了皱眉头,宁王说的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最讨厌的便是滋事暴民。
谢雨眠没想到自己一腔赤诚只想为一众姐妹出头,竟能被污蔑至此,急忙辩解道:“我只是为着帮同为女子的商户争取些应得的权利罢了,并无其他私心,还盼皇上明察。”
周围女子皆出声:“谢掌柜并无鼓动我们!”“我们皆是自愿!”
宁王刚刚振振有词,此刻却又忽然笑道:“谢掌柜也不必着急,今日你可自行回去,后面有官府问话,谢掌柜配合便是。”
谢雨眠听他如此说,心想自己行得正坐得端,不过去回些话,稍稍安下来些心。
李笙笙却是见识过这权力场上有些人的狠毒的。
这商户之争不过钱财,但这皇庭权力场上高位之人有些俯瞰惯了,便觉得旁人皆是命如草芥,譬如曾经的永安侯。
那宁王刚刚还让张延铭当了替罪羊,只怕也不是个善茬。
她担心恐怕今日在这大殿上还是有正当由头的,若是出了这个门,搞不好谢雨眠也要被当做替罪羊,连这整件事情恐怕都能再变了性质。
皇上正待张口命众人告退,谁知话到嘴边,忽听得一女子的清脆声音响起:“宁王殿下既有此疑惑,不如还是此刻分辨个清楚吧。”
是李笙笙。
第80章 追妻 贺知煜,我们赢了
宁王看见说话的是一个明艳秀丽的女子, 她那天生好相貌便是放在自己的一众姬妾之中也尤为突出。
宁王心中不悦,却不得不假装温言道:“这位女子有何高见?”他悄悄瞥了下皇上的神色,似是有几分饶有兴趣的探究。
李笙笙不卑不亢, 向皇上一礼,道:“皇上,民女是李记的掌柜李笙笙, 因着此时诸位击鼓的姐妹都在场, 想把谢掌柜的事情分说个清楚。”
宁王不欲同她多言:“这事情此时怎说得清楚?需得之后细细查证方可。何时组织、有何语言、纠集何人,均需调查取证, 不是此刻空口无凭就能查证明白的。”
李笙笙却微微一笑:“民女却认为此事不必如此麻烦。到底是恶意鼓动,还是为情义为之, 这事本就只凭一张嘴,难以说清。”
皇上听她此言,来了些兴趣:“难以说清?那你为何又说要现在分辨?”
李笙笙:“凡事论迹不论心。动机难以说清, 但却可从此事的行为上论断。谢掌柜带着我们敲登闻鼓, 其行为结果便是补齐当前皇商选拔规则的缺漏,而皇上设立登闻鼓,也是为着广开言路纳取建议。皇上此举为‘仁’, 谢掌柜此举为‘义’, 此事从头到尾, 都是我大盛以仁义治国的体现,实乃美事一桩。与‘动摇社稷’此说, 实是悖离。”
她又道:“至于城中关注的百姓、讨论的文人多了些, 恰是证明皇上设立登闻鼓, 此举意义在民众之心中甚重。今日皇上允诺了我们之请,事情传扬出去,也只会有更多的民众赞叹皇上开明, 亦重视女子作为大盛子民的权益。”
她不愿因自己出头得罪宁王,言语上对宁王所言亦有转圜:“而宁王殿下担忧有人在背后行不轨之事,亦是对登闻鼓的重视。皇上开明,宁王尽职,民众敢言,几相配合,正是大盛君民齐心,蒸蒸日上的盛世景象。”
李笙笙说完跪拜在地上。
她几句话,说得好像一团和气,谁都没错。
颜如朝初见到李笙笙跟着众女子商户一起来到大殿中,心中有些惊讶。
此时他听见李笙笙一番话说得漂亮,心中又升腾起些骄傲,觉得这个女儿颇有自己身上为乐圣者,桀骜不驯之风骨,当早日认回颜家。
“说得好!”他赞叹一声,亦是上前对皇上道:“皇上,臣今日无意听见此众女子言语,尤其是刚刚这位女掌柜,实在是觉得十分感动。臣现在灵感涌动,可为今日众女子所为做乐曲一首。”
皇上亦是点点头,面上浮起些悦色。
李笙笙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宁乐公主,那丫头也是如此,虽样貌娇柔温和,实际但却是个敢说敢做的性子,倒是有些像他年轻时。
盛皇近两年身子日渐不好,开始怀念起年轻时纵马疆土、励精图治的自己,反而对中年时日渐沉迷的权术感到厌弃。
另外,他膝下皇子不少,但平安长大的女儿却只有宁乐一个,少不得多些慈爱。
只是李笙笙担忧得罪宁王,颜如朝却仗着颜家世代在大盛为乐府令,毫不在意地对宁王出言讽刺道:“这皇商复选女户不得参与之事,我这个乐府令倒是有所耳闻。没想到,宁王殿下贵人事多,之前却是一丁点都不知道呢?”
虽则李笙笙言语中对宁王未有不敬之意,可在场谁都不是傻子,李笙笙三言两语便显出了宁王胸无格局,只是那话又说得一团繁花似锦,让宁王发作不得。
他正心中气闷,没想到颜如朝又上来讽刺自己。
宁王面上不动声色,只能勉强微笑道:“此事确实有所疏漏。”
颜如朝却不知为何不依不饶,笑了一声:“哈哈,若是疏漏倒也罢了,不是要给别人定成逆党,乱抓人抵罪就行。”
颜如朝虽身负官职,但因其在大盛有“乐圣”之称,难免带些雅士大家的狂傲,盛王知他脾性,一直也多宽待几分。
宁王怒从心头起,却不便对着颜如朝发作,咬牙道:“颜大人多虑了。”
皇上被李笙笙点到,早已看得清明,但不愿再当着众人损了皇家颜面,正待说今日的事情便到此。
他尚未开口,忽然听得内官来报:“皇上,宁乐公主回来了!”
皇上犀利的眼神中霎时掺了些柔和神色,喜道:“快让她进来!”
“父王!”宁乐公主从殿外快步进入殿中,她笑颜如花,步伐虽快却不凌乱,透着身为公主的端庄气质,却又似乎带着一身行路的风尘仆仆,似是着急从外赶来。
她一眼便看见了殿中的李笙笙,朝她对望了一眼。李笙笙亦是对她勾起了一个旁人难察的微笑。
宁乐公主跪拜在地:“儿臣同照王一起治理水患归来,向父皇请安。”
皇上笑道:“早已收到你们的捷报。快起来,照王呢?怎么没来。”
宁乐公主却未起,她泉音朗朗,于殿中响起:“儿臣于城
外听闻,因为皇商复选资格之事,有一众女子于宫门外敲响登闻鼓,便先行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她道:“虽则皇商选拔之事,并非儿臣所管。但儿臣同样身为女子,心中对此一众女子的行为感佩,故特意赶来相见。”
宁王心道他这个妹妹竟又跑出来添乱,温言道:“宁乐啊,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担心。父皇已亲提,在如今的规章上新增条陈,弥补疏漏。”
宁乐公主却对宁王报以一笑,转身又对皇上一拜,抬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请。”
皇上纳闷道:“哦?你还有一请?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宁乐嫣然:“虽则此事已解决,但因此事,却暴露出仍有许多规制章程中,仍是忽略了女子的参与权利。儿臣请求,设立专事,彻查所有朝廷旧规中对于女子权利遗漏之处,逐一查证补漏。儿臣自请负责此事。”
皇上看向宁乐,十分赞许:“是我的好女儿。朕准了。只是此事繁琐,涉及的规制只怕十分多,恐要数月才能查证完毕,辛苦你了。”
宁乐:“儿臣……还有一请。”
皇上:“还有一请?”
宁乐笑了:“儿臣想于宫中设宴,邀今日敲登闻鼓的诸位姐妹共赴佳宴,共叙佳话。”
皇上点点头:“允了。”
宁王看着几人,眼中浮起些戾色。
皇商之事本是他主理,今日之事已然打了他的脸,但本也能稍稍遮掩过去。
谁知先有那个叫李笙笙的跳出来反对他彻查背后阴谋,又有颜如朝言语挤兑,最后宁乐竟然跳出来提了建议,还装乖做好人要宴请这些人。
他一通辛劳,最后功劳却被旁人得了去。
……
宁乐得了皇上的允准,设立了宴席邀诸位姐妹。虽则有数十人,但对于御膳房来说也不算多,当即便备好了席面。
丝竹管弦声声响起,伴着轻聊笑语,宴会进行正酣。
“有人想见你,跟我来。”宁乐公主悄悄拉了拉李笙笙的手,轻声对她道。
李笙笙心领神会,两人一起离席,她跟着宁乐到了一处,有一衣着华贵,头饰繁复的女子背对着李笙笙。
虽看不见容貌,但她周身似乎都散发着雍容贵气,却又未给人高高在上让人不敢接近之感。
她似是已等了许久。
“母亲!”宁乐喊道。
那女子转过身,原是宁乐的生母,宫中的仪贵妃,也是李笙笙的小姨李惜歌。
仪贵妃看到李笙笙,眼圈霎时红了:“瞧瞧,你跟姐姐长得真像!”
李笙笙眼前亦是被水色模糊了一片,动容道:“小姨!”
仪贵妃拉住李笙笙的手,上下端详了她片刻,哽咽道:“你来盛京已有几年,虽则宁乐总是时不时为我带来你的消息,亦有信件传递,但我在这宫中,一直见你不到,也是记挂的很。”
李笙笙红着眼睛看向她:“笙笙亦是记挂小姨。”
李惜歌与李惜音从小姐妹情深,却不想一入宫门深似海,嫁与皇家虽是外头人人都道的好姻缘,姐妹二人却几乎再没相见过,再也没有了少年时相伴弹琴,共创名曲的好时候。
彼时,李惜歌在宫中位分低,李惜音知她日子亦是不好过,不愿连累妹妹为自己担心,连离开大盛都没有传信跟她说起。
可此一别,却是从此天人永隔,再无机会相见。
两人站着聊了许久,不觉已到了宴会结束的时刻。
宁乐:“母亲,姐姐是因着宴会的名头进宫来的,宴会就要结束了,还是先让她回去吧。如今那皇后盯你盯得紧,总想要寻些错处,还是谨慎些。”
仪贵妃点点头。
李笙笙同仪贵妃拜别,就要跟着宁乐走了,仪贵妃又忽然喊住李笙笙:“笙笙……你……你想过要回归自己的本家吗?之前听宁乐说,颜家找过你,想要重新认你做女儿。”
李笙笙一阵默然。
她自然知道回归颜家的诸多好处。
可是她不愿。她虽则仍是会与颜如朝在某些事情上有所来往,但那必定十分有限,她不愿为着钱财与身份,再去叫那人一声“父亲”。
她道:“不会的,我不愿再认那个人做父亲。于情,他对不起我母亲,于理,他也未曾教授过我什么。”
仪贵妃叹了口气:“只是……那你亦是错失了颜家贵重的身份,若是有此层身份,于你经商也是有利的。”
李笙笙:“虽是不想回颜家了,但我也许亦是会同他讨要些东西,一些他欠我母亲的东西。”
说完,李笙笙和宁乐一起离开了。
仪贵妃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道:“笙笙,你父亲给不了你的东西,小姨也会为你打算的。”
……
宫门外,一辆马车一直等到众人都出来了,仍是停留在原处。
李笙笙因着刚刚见到小姨带来的冲击,心中久久难平,不知不觉落在了人群的尾端。
她刚一踏出宫门,便有一件雪白的兔毛披风落在了自己的肩上,一阵暖意霎时包裹了她。
直到此时的“暖”,才让李笙笙刚刚察觉了这一路走过来的“寒”。
李笙笙抬头,对着给她披上披风的人笑了,她兴奋道:“贺知煜,我们赢了!”
第81章 追妻 他想温柔表示些示好
贺知煜看李笙笙说赢了, 她芙蓉春花面上是满溢的得意样子,杏眼明亮似月,盈盈看向他, 亦是于清冷面容上染上风吹青竹般的笑意,他看着李笙笙,温柔道:“快上马车吧。”
李笙笙却拒绝了, 但语气中带了些柔风吹开花苞的娇意:“可我不想乘车。我有些开心, 想要走走。”她抬头看向贺知煜,倩然一笑:“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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