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约几丈的距离,传来皇后焦急的声音:“你们几个,谁若有本事喂太子喝下汤药,本宫赏赐十两金!”
随后又是一群下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痛欲裂。
「十两金也没有小命重要,谁敢给那个阎王爷喂药啊!」
「万一喂不进去,太子殿下还突然醒了,说不定一脚把我踹出去……」
「憋死了憋死了!应该去个茅房再来的,从这回庑房少说也要一柱香时间,什么时候能走啊……什么,十两金?给太子喂药能得十两金?十两金都能买一座京城的院子了!比我在膳房当一辈子差还挣得多!我可以!我可以!啊啊啊发财啦!」
聒噪。
太子蹙紧眉头,恨不得立刻起身,把那个话多的宫女一把掐死。
片刻之后,殿内传来一道轻软的嗓音:“皇后娘娘,奴婢愿意一试。”
很容易辨别,与方才那道聒噪的声音出自同一人,但明显温顺规矩得多。
话音落下,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上前一步,看向那个伏在地上的小宫女,“你当真有办法?”
云葵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是……奴婢斗胆,可否求娘娘再给奴婢一个恩典?倘若太子殿下转醒,要处死奴婢,娘娘能否……”
皇后凝视着她那张堪称媚色无双的脸,再看向那饱满的胸脯和纤细如柳的腰肢,没想到宫女之中还有这样的绝色。
短暂的怔忡过后,皇后心中冷笑。
恐怕又是个想爬床的货色。
皇后面色依旧柔和,“你放心,你侍疾有功,本宫自会保你。”
「这谁呀要钱不要命!」
「别不是想嘴对嘴喂太子殿下吧?」
「小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上一个打算爬床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太子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额头青筋凸起,阵阵抽痛。
“谢娘娘恩典。”云葵抿抿唇,又道,“奴婢需要回膳房取一样东西。”
皇后按捺住眼底不耐的情绪,颔首道:“快去快回。”
云葵起身应是,一路紧跑回了膳房,先飞快地解决内急,然后到厨房的食材里找到一样东西,认认真真洗刷干净,带到承光殿。
皇后盯着她手里的古怪物什,下意识地以袖掩面,“这是何物?当真能让太子饮下汤药?”
「怎么看着有点恶心。」
听到这话的太子:……
云葵如实道:“此物是膳房常用的食材,奴婢已经洗净去味了。”
说话的当口,太医及殿中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
膳房的宫人自是认得此物,只是尚未煮熟便拿来给太子喂药,未免太过辱没了太子。
太医们大多也识得此物,只是众人表情也是精彩纷呈。
皇后又问太医院院使:“可有不妥?”
那须发皆白的张院使老脸一红,但猜到云葵的用意,纠结许久还是道:“可以一试。”
云葵这才放下心。
皇后朝她颔首,“既如此,你便试一试。”
「啊这……」
「这宫女也实在大胆,竟敢对太子殿下……」
昏迷中的太子依然能够听到殿中各种议论的声响,甚至还有一些不该出现在明面上的人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倒像是……这些人的心声?
云葵仔仔细细将碗中汤药灌入羊肠衣,首末端牢牢扎紧,灌满汤药的肠衣鼓鼓囊囊,瞬间变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形状,殿内就有几位太医脸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嘶,像根大香肠。」
「昨夜我还用过两个……」
太子心中微诧,到底是何物,要如何给他喂药?
什么食材那么恶心,但沈太医用过两个?
“用”?
云葵问身边的医士要了根银针,在肠衣头端扎个小口,慢慢走向那檀木床上静躺的男人,心中念念有词。
「拜托拜托,一定要把药吃下去,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天爷保佑,我一定要顺顺利利拿到那十两金!」
太子凤眸紧闭,牙关暗咬,等这丫头一阵念叨过去,紧接着眼皮微微一重,原本隔着一层薄薄眼皮能感受到的淡淡光亮也没有了。
云葵心里也害怕,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掀开帷幔,立刻就用手边的帕子遮住太子殿下的尊容,只留下一张能喝药的嘴巴。
这样她就不用面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太子殿下即便突然醒来,也不会第一时间看到她的相貌,她也能及时向皇后娘娘争取求救时间,保住小命。
「小葵花,你简直太机智啦!」
小、葵、花……孤记住了。
太子暗暗咬紧后槽牙。
你等着,孤一定会将你碎尸万……
猝不及防间,下颌传来温软的触感,有属于女子的平和温暖的气息传至鼻尖。
太子脑海中霎时一瞬空白,昏迷中脖颈隐有青筋凸起。
从来没有人敢碰他。
云葵捏着太子的下巴,眸光落在那冰凉如玉的肌理和冷硬锋利的面部轮廓,微微怔了下。
单瞧这一截下巴,竟是生得极为好看的,只是唇瓣过分苍白,皮肤几乎毫无血色,触之比冬夜的雪还要凉。
若不是确定还有气息,太子殿下只怕比一具尸体更像尸体。
可即便是蒙着眼睛,昏迷不醒,那股强势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也仿若有形,让人不寒而栗。
云葵深深吸了口气。
「咦,舌头好粉嫩。」
太子:???
云葵压抑着心内的紧张,握住太子清瘦苍白的下颌,指尖用力,使其唇齿微张,再一鼓作气,将那羊肠衣中的汤药直接射进了太子的喉咙。
太医们:“……”
「还真让她灌下去了。」
「办法倒是聪明,可……过程实在不雅。」
「我都不好意思看。」
太子只觉喉间一阵苦涩辛辣,几乎是猛然睁开眼睛。
未及反应,已经本能地滚了滚喉咙,将那苦涩的汤药咽了下去。
这些年身在其位,对于入口之物,他向来都是高度的警惕,从未没有人敢往他口中胡乱喂东西。
这是头一回。
云葵却不知道身下人已经醒了,还要再往里挤入汤药,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原本做的就是虎口拔牙的交易,这一下不光是手腕被捏痛,她更是魂都吓飞了,浑身猛一激灵,连手里的羊肠衣都抖落出去。
殿中有人惊呼:“太子殿下醒了!”
皇后及一众太医立刻上前查看。
云葵来不及思考,在太子扯开眼上覆盖的棉帕之前,一股脑挣脱了手腕的桎梏,乖溜溜地滚到地上,头埋下去跪好了。
皇后瞥她一眼,吩咐身后的大宫女青黛:“把她带下去领赏吧。”
云葵闻言,心下感激不已,头也没抬,赶忙谢过恩下去了。
太子掀开巾帕,缓缓起身。
烛火下的苍白面庞阴鸷森冷,没有半点温度,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目,叫人瞧一眼,骨髓都浸透了寒意。
皇后僵硬地抬了抬嘴角,随即露出一个慈和关切的笑容:“太子,你终于醒了!可还有不适之处?”
太子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向面前衣着华丽的妇人。
多年未见,皇后是愈发丰润雍容了,看他时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可太子听到的,却是与她这张和善面容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就醒了?」
「让他们偷工减料熬的七厘散,竟然立竿见影有了成效?」
「老天爷不开眼,那几箭怎么没射死他!」
皇后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赶忙挤出个笑容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太医:“张院使。”
张院使当即上前替太子把脉,斟酌片刻,皱起了眉头:“脉象散乱,毒侵经络,殿下身上余毒未清,还需继续服用七厘散,辅以针灸排毒,金疮药外敷,以免毒入肺腑,伤及心脉。”
「那就还没彻底恢复,太好了!」
皇后道:“既如此,还请张院使多费心,太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张院使拱手:“微臣职责所在,必当竭尽全力。”
太子从榻上起身,身躯比三年前更加高大挺拔,气势也更加凌厉逼人,淡漠阴戾的目光仿若刺骨寒冰,漫不经心地扫过殿内众人。
目所及处,人人噤若寒蝉,谁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连皇后心里都发毛,“太子,你重伤未愈,如何能下地……”
「这疯子又想做甚?谁又得罪了他?」
太子扫过那群畏畏缩缩的太医,这些人从前都在京中见过多次,他自幼头疾缠身,日日都与太医院打交道。
“陈太医。”太子在一位中年太医面前停下。
他嗓音平静,吐字很轻,透着一丝浅淡的病气,却足以令人生出畏惧。
突然被点名的太医陈仪虎躯一震,磕磕AA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太子为何突然唤我?难不成发现我在那七厘散中少放了三味药?不可能吧……」
太子盯着他,似笑非笑:“别来无恙。”
陈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太子殿下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格外}人,好端端的同他说这做甚,他与太子有何交情。
太子又看张院使:“孤没有记错的话,张院使的孙儿已经五岁了吧?”
张院使被突然问话,尤其还提到了自己的孙子,更是冷汗涔涔,颤声应是。
太子道:“张院使年事已高,不如早日回家含饴弄孙,这院使的位置,孤看陈太医可以胜任。”
这位太子殿下向来独断恣睢,不按套路出牌,升迁任免只在一念之间。
寥寥几句,两名太医一个被提拔为院使,一个被迫告老还乡,两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皇后与陈仪交换了个眼神,说道:“就照太子的提议办吧,本宫明日同陛下说一声便是。”
陈仪回过神,赶忙上前谢恩。
太子唇角淡淡勾起:“如此,孤就把这身箭伤交给陈院使了。”
“微臣定当尽力。”
陈仪莫名升官,心中自然欢喜,毕竟院使之位可是太医院的头把交椅,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以他的资历少说还要奋斗十年,如今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他头上,实在是天降大喜。
可他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些不对劲。
果然。
下一刻,一道寒冽阴冷的嗓音幽幽响起:“单单尽力可不行。”
“孤一向赏罚分明,陈院使若能治好,孤赏赐黄金百两,若治不好,孤就只能……以失职之罪,判陈院使抄家斩首,如何?”
陈仪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殿下饶命啊!微臣……”
“饶命?”太子失笑,“难道陈院使算准了孤的毒治不好,活不过一个月,已经做好了抄家斩首的打算?”
陈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微臣……并非此意。”
皇后深深吸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
「这疯子难不成发现了什么?不可能啊,他离京多年,这几日也一直昏迷不醒,怎会知晓陈太医是我的人?」
太子听到皇后的心声,冷笑置之。
又一一扫过殿内惊恐万状的众人,不出意外,大多都是生面孔,还有些或许三年前在身边伺候过,他也无甚印象了。
皇后看出他心中所想,赶忙解释道:“你在外征战这些年,东宫宫人一部分调去了别处,还有一部分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了,这些都是近两年充盈进来的,你先使唤着,若有不满意的……”
太子毫不客气:“不满意。”
皇后脸色微变,却还要保持微笑。
「本宫这皇后做得也忒是憋屈!后宫那些小贱人生的儿子都要尊称我一声母后,这先帝的孽种不但不恭不敬,还像个祖宗似的摆谱发疯,赶紧死吧!本宫不伺候了!」
皇后冷眼扫过地上那几个直打摆子的宫女,挤出个笑容来:“的确有些不中用的,明日本宫命内务府挑几个稳重妥帖的来伺候。”
太子不置可否,幽沉的目光敛下,落在地毯上那一片乳白色的,类似肠衣的东西。
意识到是什么,太子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甚至有些燥怒。
眸光穿过殿内众人,却不见可疑之人。
方才给他喂药的小宫女……跑了?
第3章
云葵的确是钻空子溜掉的。
她跟着青黛下去领赏,见皇后没有旁的吩咐,太子也已经醒来,想来他自己也能喝药,殿中又有那么多伺候的宫人,应该用不着她,便趁机回了膳房。
手里摸着金锭子,云葵仍旧惊魂未定。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啊。
被太子攥住的手腕红肿未消,疼得她直吸气,也不知他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哪来那么大力气,快把她骨头捏断了!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提前蒙上了太子的眼睛,又有皇后娘娘保她小命,今日之事应该算是过去了吧?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应该不会记得她这号人物。
没过多久,丹桂魂不附体地从承光殿回来,浑身瑟瑟发颤地上了床。
云葵悄悄凑过去问她:“太子殿下长得很可怕?你吓成这样。”
“我哪敢看呀!”丹桂脸色惨兮兮,小声道:“不过方才太子放了话,倘若陈太医一个月内治不好他,就要将人抄家斩首。”
这也太霸道了!治不好就要杀人?
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应该很是惜命,否则也不会拿太医的身家性命来威胁,所以她今日上前侍药,其实还算立了功?
但不管怎么说,云葵本就不多的胆色已经在今日发挥到极致,方才被太子那么一吓,这辈子都不敢往他跟前凑了。
想起方才殿中之事,丹桂心中也是一阵后怕,“你怎的那般大胆,竟敢上前侍奉汤药?”
云葵缩缩肩膀,“我也害怕呢。”
她根本没想过太子殿下竟然就那么醒了,他不是身中数箭危在旦夕吗?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么偏偏在她喂药的时候醒了!这是什么运气!
她虽然爱财,本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理念放手一搏,但并不代表她不怕死,这十两金的交易只能干一票,再来一回可当真要把小命交代了。
丹桂好奇问道:“你怎么想到那个法子的?我还从未见过别人用羊肠衣来喂药。”
云葵想了想道:“我看我舅舅就是这样喂舅母的。”
有回舅母躺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病歪歪的,又不肯喝药,她在窗外偷偷看到舅舅拿羊肠衣灌了药喂她,当时舅母直摇头不肯喝,最后还是被舅舅强行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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