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头疾之事殿下不准外传,知道的人越少,她就越是安全,曹元禄不好透露这些,忖了忖道:“殿下晚上用得少,昨日倒是吃了些姑娘亲手所做的点心,我瞧着很合殿下的口味,姑娘不妨再做一些?”
云葵想起方才太子冷冰冰的眼神,挣扎道:“膳房那么多师傅,手艺都远远好过我,殿下不吃他们做的,又怎么会看得上我做的呢。”
她才不要给他做点心!
曹元禄没办法,只能好言哄着:“姑娘做的自然不一样。”
云葵不情不愿地去了膳房。
好在做点心也是种治愈的过程,特别是擀面的时候,把面团想象成气人的太子殿下,在她手下被搓圆捏扁任由摆布,云葵便心情大好。
她把面团揉成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侧边用刀背压痕,捏成桃子状,桃尖处用玫瑰花酱刷上薄层,再取少量浸泡过野菜汁的绿色面团压成桃叶状点缀其中,小巧玲珑的桃子面团就捏好了,上锅蒸熟,取出来便是一笼热气腾腾的仙桃馒头。
虽不及膳夫们做的精致,但她自认为还算玲珑可爱,至少外表很像桃子,不至于奇形怪状。
不过她也不光给太子做,自己吃了两个,留了两个,才把剩下的五个摆盘端给曹元禄。
曹元禄看到那粉嫩的小仙桃,露出了稍显复杂的表情。
云葵微微愣住,“曹公公,这馒头不好吗?这不是寿桃,平日也是可以吃的。还是说,殿下不吃馒头?”
“……不是。”
曹元禄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但又想到姑娘做这道点心或许别有深意,便直接端去了书房。
太子正在查看近几日暗卫送上来的奏报,曹元禄找准机会上前,“殿下晚上用得太少,可要用些点心?”
太子头也没抬:“不必,撤下去。”
曹元禄攥了攥手里的托盘,最终还是将那笼仙桃馒头搁在了太子余光能够瞥到的地方。
「看过来,看过来,快看过来……」
太子难得听到他心中如此聒噪,沉下脸怒道:“孤说撤下……”
话音未落,那一笼粉嫩的仙桃馒头倏然映入眼帘。
太子瞳孔微缩,难得怔忡片刻。
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道点心恐怕是那大黄丫头的杰作。
她这是在讨好他?
还是……在暗示什么?
太子闭了闭眼睛,试图收敛心神,打算继续看会儿奏报,可心中已有杂念,那些文字过眼不过心,竟然再也看不进去。
他捏了捏眉心,嗓音低沉:“这是她做的?”
曹元禄忙道:“是。”
太子目光落在那粉嫩的馒头尖,终于没忍住伸手取来,一时却又不知从何处下口。
最后在那仙桃尖尖上咬了一口。
仙桃馒头刷玫瑰花酱,可真有她的。
不过倒不难吃,口感清甜松软,有淡淡的玫瑰香气溢在唇齿之间,手感亦是柔软,他甚至忍不住捏了捏。
只这一捏,指腹带来的软弹触感竟又让他想起那些暗夜里的荒唐。
尤其这仙桃形状……
太子眸色微暗,苍白的手背青筋鼓起,一时心思浮动。
她若当真是暗示,这暗示的手段也太过低俗不堪!
他岂是那等贪恋美色、荒淫无度之徒?
片刻之后,太子合上奏报,沉着脸踏出书房。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做甚!
云葵蒸完小馒头,干脆先回偏殿休息,反正太子还在书房,身边有曹元禄伺候,这会也用不着她。
说不准他今日突然动怒,不用她侍寝呢?
云葵趴在床上,一边啃仙桃馒头,一边翻出藏在床褥下的避火图学习起来。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太子殿下现在亲亲抱抱,说不准何时就会拉着她颠鸾倒凤。
前几回的经验下来,她发现自己虽然理论知识满分,但实践能力有限,总是轻易便缴械投降,就跟太子说的,跟个软脚蟹似的……才亲亲就这样,往后更是不得了,岂不是要被他狠狠压制!她可不能这么窝囊!
总之多学习没有坏处!
然而才翻到第二页,云葵嘴里的仙桃馒头突然就不香了。
这,这……
画上女子的一双玉峰,竟然像极了她手里的馒头!
真的很像,再翻一页看到的还是很像。
她做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啊!甚至还觉得自己手艺进步了。
云葵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直冲颅顶,浑身都燥出了汗。
殿、殿下能看得出来吗?
他若看到那碟仙桃馒头,该会如何作想,他会想入非非吗?会以为她在邀宠吗?
云葵发现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了,难受得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啊啊啊啊啊啊!
心情属实一言难尽,巨大的尴尬中还夹杂着一丝难言的羞怯,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看到太子殿下的反应。
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也像晨时那般来咬她?
云葵摩挲着锁骨下那处小小的红痕,想到男人微凉的唇瓣贴在这里,滚烫的呼吸落在这里,牙齿啮咬下去,那种又酥又痛的感觉,简直……让人心跳如雷,血液沸腾。
云葵羞燥得拿被子捂住头脸,忍不住尖叫两声。
还没等她完全冷静下来,只听到德顺在外敲门,“姑娘睡了吗?太子殿下正找您呢!您收拾一下,快些过去吧。”
云葵额头青筋一跳,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匆匆洗漱一番,看到自己的发髻又犯了难,拆下来重梳又麻烦,何况她自己也觉得很可爱,要不就先这样?反正太子生气也未必是因为这个,她就再信燕嬷嬷一回。
太子坐在榻上翻了两页书卷,便看到那丫头还顶着那垂挂髻,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见到他连头都不敢抬,低眉顺眼地施礼。
他冷然嗤笑,眸若寒渊。
方才回来殿中,才发现这丫头已经自作主张回去了,一晚上又是给他做仙桃馒头暗示,诱他上钩又故意消失不见,不得不说,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实在拙劣。
“这点心是谁教你做的?”
男人一开口,语气近乎淡漠。
云葵小心翼翼掀起眼皮,余光便瞥见那炕桌上的瓷碟里还剩下两只仙桃馒头。
「怎么偏偏是两只……他果然看出来了!」
太子面色更是沉下三分,她果然就是故意的!
云葵装傻充愣道:“是奴婢自己做的,殿下觉得口感如何?”
「看样子应该还行,否则怎么会吃得只剩两个……」
太子:“……”
「糟糕,吃那么饱,还能吃得下我的吗?」
太子握紧拳头霍然起身,目光又冷又沉,云葵吓得后退两步,柔弱无措地看着他。
「大灰狼要吃小白兔了,呜呜!」
太子恨恨地盯着她,对付这种人,真要按在床上狠狠教训,反倒称了她的意。
他咬紧后槽牙,转动手边烛台,那封闭的座屏之后缓缓移开一道门。
太子攥着她的手腕,把人带进去。
云葵满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太子寝殿还有机关和密室!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晦暗不清的光线,冰冷的刑床,寒光凛凛的锁链、鞭子,还有许多她见都未见过的刑具!
这里竟然是一座精细打造的刑房!
太子察觉她掌心被冷汗浸湿,心中冷笑,“今夜你就在此处反省。”
云葵又惊又怕。
她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要被关进小黑屋了!
第34章
承光殿的这间密室, 关过皇亲国戚,关过祸国殃民的奸佞,也关过武功数一数二的杀手, 还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里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让她在这里反省,也算是抬举她了。
太子离开前警告道:“不准乱动,这里处处是机关,哪怕触动一块最普通的墙砖,都有可能飞出冷箭,射穿你的脖颈。”
云葵脸色煞白, 才伸出去一半的手立刻收了回来,紧紧攥在衣袖里。
她嗓音有些颤, 还有点委屈:“奴婢不知殿下为何生气, 又为何要关奴婢。”
「再也不给你做点心了!」
「也再也不做你的点心了!」
太子:“……”
他听到这句甚至还反应了片刻, 听懂之后更是满脸铁青。
原本还想着她若乖乖求饶,他或许可以考虑放她一马, 直到听见这句荤话, 他满腔怒火,咬牙厉声道:“你胆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孤, 当真以为孤不会动怒?”
以往就是太过纵容,对她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让她得寸进尺,什么都敢说, 什么都敢做。
今日她不光在心里污言秽语,还敢用那仙桃馒头来引诱他,她以为他就一定会上钩,会对她欲罢不能?
再不杀杀她的胆量, 明日她就敢恃宠而骄,上房揭瓦!
太子看着她两边耷拉的兔耳,还有那紧紧抿着的唇瓣,转头移开了目光。
“明日你若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那就继续反省,何时知错,何时孤再放你出来。”
“殿下我……”
门一关,整个密室的光线立刻暗淡下去,只剩房间一角烛台上闪烁着微弱的烛火光。
云葵气得跺脚,跺了两下又想起他说这里处处都是机关,顿时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着。
好在密室并没有外头那座刑房恐怖,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和哀嚎声,且只有她一人在此,没有施刑人审问她、对她挥鞭相向。
适应过安静的氛围,便并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小黑屋嘛,其实她在一本不太正经的话本里看到过。
话本里是兄弟俩争夺女主角,原本要嫁给弟弟的女主在大婚之前被阴湿霸道的男主藏起来,关进了小黑屋,每天强迫她酱酱酿酿。
剧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云葵也是亲眼看到面前的刑床和锁链,才又联想到那话本里没羞没躁的配图。
也是一张刑床,女主被男主用铁链锁住手腕,蒙上眼睛,一条高高地吊起,那冰凉粗糙的鞭绳缓缓扫过她纤细的腰肢和侧……
想着想着,云葵自己脸都红了,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刑具,在她脑海中都变成了可以调情助兴的玩物。
不能想,再想就浑身难受了。
还是骂太子吧!
骂太子比较符合她当下的心情。
他让她反省,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怪她看到了他那荒唐的梦,让他没脸?
还是怪她做的那仙桃馒头?可就算他想歪了,以为她是故意的,也不至于罚她禁闭吧!
当然,如若她平时这些骂他、馋他、亵渎他的心思都被他知晓的话,那她无话可说――
这确实是罪恶滔天了。
太子从密室出来,候在殿门外的曹元禄擦了把冷汗,颤颤巍巍地上前跪下。
“是奴才见殿下晚膳用得少,才让云葵姑娘去做点心的,您要罚就罚奴才吧!”
太子冷冷瞥他:“那点心的式样也是你教她的?”
“这倒不是,”曹元禄老脸一红,“不过奴才保证姑娘没有坏心,顶多是想和殿下亲近罢了。”
他知道自家殿下聪慧过人,尤其是从北疆回京后,底下人不过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他便能看出许多旁人看不出的端倪。
那些被处置的人的确心中有鬼,可曹元禄自问内廷行走几十年,还有几分识人之能,云葵是什么性子,他看得清清楚楚,殿下自己定然也看得出,这丫头也只那晚大放厥词过一回,平日最是乖顺好性儿,连被人下毒威胁都没有动过刺杀殿下的念头,可殿下竟还是要罚她!
曹元禄叹口气:“那密室是什么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一个小姑娘,胆子就芝麻绿豆大,能经得住吓吗?”
「难得有姑娘愿意关心您,您就偷着乐吧!再把人吓走,您就后悔去吧!」
太子听到他放肆大胆的心声,暗暗攥紧手掌,冷声赶人:“出去。”
曹元禄无奈,只得先行告退。
太子独自坐在榻上,揉了揉太阳穴。
这二十余年来的尔虞我诈,让他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应对万事都能游刃有余,已经许久没有人能够如此牵动他的情绪。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是觉得他堂堂储君不该被一个小丫鬟如此唐突不敬。
也许是那种难得的亲近让他觉得陌生,下意识就是警惕和防备。
他见多了别有用心的奉承,投其所好的献媚,也经历过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早就不会对无关之人付出多余的感情。
高处不胜寒,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群狼环伺,朝不保夕,他并不需要那些虚假的谄媚来调剂生活,自欺欺人。
她的到来的确很特别,身上独特的葵花香气能为他缓解头疾,至于心里那些狂妄之词,让他震惊、气恼,却也让他觉出了久违的、不戴面具的活人气,所以偶尔两句插科打浑并不足以令他真正动怒。
他真正抵触的,是任何刻意为之的接近,是被她三言两语就拿捏情绪的感觉,是被她屡屡言语冒犯的恼羞成怒一点点累积至今的失控。
指骨抵着眉心,他想起离开时她紧抿的唇瓣,委屈的表情。
不会当真被吓哭了吧?
这间密室隔音极好,即便里头撕心裂肺鬼哭狼嚎,人在座屏之外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里头若关上几天几夜,彻底与外头断了联系,恐惧和重压之下,便是意志再坚定的死士都有可能会发疯。
她再胆大包天,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或许已经在里头哭着求饶了。
可才关一个时辰就将人放出来,未免显得他出尔反尔,毫无威信可言。
罢了,同她计较什么。
她从没个正形,他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这世上人人都想害他,可她不一样,从始至终就觊觎他的身子,就连自以为大祸临头之际,她使尽浑身胆量也只敢来找他睡上一觉便觉得此生无憾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纯粹呢?
太子的目光落在殿中烧着炭火的象耳兽足炉,罢了,腊月的天太冷,回头冻出风寒,还得浪费何百龄的药给她医治。
太子深深叹息一声,起身扭动了烛台。
缓缓踏入里间,先是听到几声类似梦呓的呢喃,沉闷,带着轻微的哭腔。
他心中莫名一紧,很快在密室角落中找到那团小小的身影。
小丫头抱着手臂蜷缩在地上,身子像在微微地发颤,口中呜咽不清地说些什么。
太子眉峰蹙起,俯身将人抱起来,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到她紧闭的双眼,泛红的脸颊,那眼尾晶莹湿润,像是哭过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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