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才二十七。”
半晌,她道。
不是说,他能活到三十岁的吗?
阮荣安看着一月说。
她试图回想那本书中,公冶皓时什么时候去世的,但很可惜,那本围绕阮荣容的书中根本没有过多记载别的事情。
只说天下乱自公冶皓亡始,却没写他死在哪一年。
阮荣安一直以为,他会活到三十岁。
“若是好好养着,是能活到三十岁的。”
一月轻声说。
阮荣安闭了闭眼。
是了,活到三十岁,不意味着能清醒的活到三十岁。
她久久没有说话。
“姑娘,”一月和二月两人担忧的唤道。
“姑娘,天下这么大,会有办法的。”
二月想办法劝慰。
“依你看,还能坚持多久?”随手将手中的团扇扔下,阮荣安郑重问。
“最多两年。”
“两年……”
因着这件事,之后半日,阮荣安意志都很是低沉。
等到晚上,看着公冶皓吃的少少的,她显得有些沉默。
晚膳照旧是两人一起用的。
阮荣安是一个很少会选择掩饰自己情绪的人。
她活的张扬而自我,从来不接受关于长辈内敛柔顺等说教。当然,一开始她那样做,更多的是叛逆要跟长辈对着干,所以越不让她干什么,她越要干。
可后来,她更多的是痛痛快快的活自己。
也包括现在。
公冶皓几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一顿饭的时间,也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意识到阮荣安发现了,公冶皓看了眼一月,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裹着怒气的戾气。
多嘴。
一月垂眸,心中凛然。
他不在乎敌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反正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要死了的。
但他却不想让阮荣安知道。
每一次实情的揭露,都在告诉公冶皓——
你和她没有可能,不要耽搁了她。
这是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如意,累了一天,去休息吧。”公冶皓没有说什么,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一样,一如从前般温和道。
阮荣安不动,就那么看着他,问,“先生没别的话要和我说吗?”
“如意想听什么?”
他包容的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无法改变结果的事,何必要问那么多呢。
珍惜当下,过好每一天最要紧。
公冶皓温声含笑,似乎不管阮荣安问什么,他都会回答。
阮荣安最后到底什么都没问。
不是她如何,而是她觉得,先生很难过,虽然他表现的很平静,可她总觉得,他难过的几乎要哭出来了般。
夜风微凉,阮荣安进了院子,三月迎面而来,忽然发出一阵轻呼,问姑娘你怎么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落泪了。
“一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擦干泪水,她看向一月。
一月稍稍迟疑。
第26章
见此,阮荣安眼睛一亮。
“奴婢也不知道可不可行。”一月说。
“可不可行,试了才知道。”
阮荣安说的很坚定。
一月抿了抿唇,她没急着说,而是先让二月等人退出去。
“姑娘可知道,南蛮蛊术?”
屋内安静下来,一月却还是压低了声音。
阮荣安眸光一震。
南蛮山多林密,又有毒瘴,中原人鲜少踏足,但越是如此,越是神秘。
比如蛊术。
蛊术一说,只存在于传说,以及前朝宫廷密记。
在世人的臆测中,蛊术无比可怖,能悄无声息取人性命。甚至在前朝引发了宫廷之乱,险些断绝了前朝皇室血脉。
当时前朝安排人攻打南蛮,可人还没找到,将士们就倒在毒瘴之下,死伤惨重,最后无功而返。
至此,南蛮在世家勋贵之中,成为禁忌。
阮荣安没有想到,会从一月口中听到这个存在,不由惊愕。
但她很快就回了神。
“你继续说。”她说。
一月缓缓道来。
她的母亲,本是南蛮中人,当初为爱踏出群山,嫁给了她父亲。后来她父亲从军,她母亲也追了去。
战场无眼,她父亲死在了战场上,而她的母亲将她养到十岁就去了,去之前,将她身世告诉了她,并且将她托付给了廖老将军。
阮荣安恍然。
其实一月是没有卖身契的,当时外祖父就告诉了她,要视一月为姐妹,为最亲近的人。
对于自己的身世,一月并没有多少感伤,她说起父母时,甚至带着浅浅的笑。
看的出来,那段回忆里她很幸福。
几句带过,一月开始说起蛊术。
世人常因无知而恐惧,真正的蛊术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可怕,这种在南蛮中流传了千年的神秘力量,类似武者的内力,同样是一种对力量的运用。
武者的内力有各种偏向,有的善杀伤,有的善养护身体,蛊术亦是。
有的蛊阴毒,杀人于无形,有的则能治病救人。
当然,公冶皓的身体情况,寻常的蛊也无用,一月说起的,是一种被南蛮中人称之为圣蛊的存在。
天蚕蛊。
“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阮荣安听得正认真,然后就听一月说。
“不知道?”她忍不住说。
一月点头。
“这种蛊,我娘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她道。
“那就去看看。”阮荣安说,毫不迟疑。
“姑娘!”
一月立即道。
看着她脸上的关切,阮荣安反而笑了。
对她而言,这个选择并不难做。
“我们在京城呆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门了,总要多走走。”她笑吟吟的说,“我们去江南待上一段时间,等回来时顺便去南蛮。”
“反正有一月在,我们也不用怕毒瘴。”
阮荣安想的很美好。
看她打定了主意,一月知道是劝不回来了可还是不死心又劝了几句。南蛮的蛊术毒瘴不是威胁,可里面的人呢?
在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永远是心思难辨的人类。
“不会比京都更危险了,不是吗?”阮荣安看向窗外,夜色寂静,谁也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
可世间的事,从来不会因为畏惧而停止发生。
她们能做到的,就是鼓起勇气去面对。
这个天下处处都是危机,若说外面是刀风血雨,那京都的危机就是看不见的暗涌,悄无声息的将人裹挟其中,连骨头渣子最后都不会剩下。
这份危险不会因为她有人庇护就消失,只会来的更加隐秘,也更加凶险。
但阮荣安都淌过来了。
“姑娘,这怎么能一样。”一月不赞同。
在京都,有长公主在,有相爷在,若是遇到危险,也有人相帮,可南蛮那地方人生地不熟,万一遇到什么事,孤立无援,她一想就觉得揪心。
“好了,我意已决。”
阮荣安打定了主意,便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改变。
一月不由沮丧。
这就是她之前迟疑着不肯说的原因,但她也不想自家姑娘伤心,甚至是,在未来后悔。
“好了一月,与其担忧,不如现在就安排起来吧。”阮荣安不是鲁莽的人,她笑着说,“让我们的人去那边,尽量打探出更多的消息,尽量与可靠的人建立更深的关系,到时候能用得上。”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她笑着道。
当然,是通常情况下。
这是阮荣安这些年来积累下的经验。
一月表情越发认真,甚至可以说严肃的应下了。
既然有了主意,阮荣安的心算是定下了,她深深呼吸,叫了人进来,洗漱更衣。
然后睡觉。
一月忙碌着递了信出去,将事情安排妥当,才放心睡下。
隔壁院中,高程听到振翅和几声细弱的咕咕声,不由抬头,在墨色的夜空中精准的捕捉到那几团模糊的暗影,不由上了心。
这么晚了还放飞信鸽,是有什么急事?
屋内一盏烛火幽幽,公冶皓倚在榻上,闭目静思。
高程看了眼,沉默进屋,唤了声家主。
“嗯?”
公冶皓睁眼看过去。
高程随之说了刚才的发现,事关阮姑娘,自家家主总是格外上心,他早就养成了事关地方就第一时间上报的习惯。
屋内迟迟没有声音响起。
高程是个沉闷惯了的性格,公冶皓不说话,他也不着急,就在那儿站着。
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
公冶皓这才悠悠回神。
“没事儿,下去吧。”他说。
高程依言退了出去。
时间已经很晚了,身体时时刻刻萦绕着的疲倦在催促他入睡,但公冶皓的神思却在时刻保持着活跃和清醒。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想被睡梦浪费。
阮荣安传信,应当是为了他的事吧——
他希望不是,却又忍不住期待。
心有挂碍,时间似乎都变快了。
车队的人继续上路,两日后出了充州,入了禹州。
到禹州后,就能换水路。
禹州地势复杂,山地丘陵,平原湖海,马车徐徐穿过其间,短短几天,倒让阮荣安见过了不少地势。
此处已经远离了京都,阮荣安也真正见到了大多数百姓的生活。
贫苦的百姓,为富不仁的富商,肆意压榨百姓的官吏。
禹州城依然繁华,但繁华之下,却是饿死深巷的乞丐——
因为他们是不允许在街上晃悠的。
阮荣安看着外面跪在路边卖身的女孩儿,微微皱眉。
江南富庶天下皆知。春末时分水灾,波及多地,灾民流离失所,便有不少往南边跑,其中便要途径禹州,这里都是如此,也不知江南是什么样子。
若是主事的官员是个体察民情的好官还好,若不是……
如今已经入了秋,小半年的时间过去了,竟然还是如此情形,想必水灾刚发生时,只会更惨。
渡口就在禹州城外,连日的赶路,再加上为了登船前做好准备,她们决定在禹州城修整一日。
禹州富庶,客栈小院也很是富贵,好不容易能安顿下来,阮荣安好好梳洗了一番,就舒舒服服的去榻上躺着了。
同样是躺,马车上晃晃悠悠总让人心里不踏实,晃得人想睡觉,还是这种踏踏实实的床榻更舒服。
她们到客栈的时间还早,尚是下午,阮荣安懒散的休息了半日,再次精神起来。
晚膳是二月带着人准备的,里面大半都是为公冶皓准备的药膳。
“不必如此费心,我这边的厨子也会做药膳。”
公冶皓道,他知道阮荣安挑嘴,身边几个丫鬟本来都是为了精心照顾她,如今给他做了药膳,她那边难免就要怠慢些。
他不想如此。
“那不一样。”阮荣安说。
公冶皓的药膳什么样她是知道的,比起味道,更重补养的效果,她尝过一次就不想再碰了。
她挑嘴,同样的药膳,更重味道。
阮荣安问过一月,说是没问题。
她想让公冶皓吃点好吃的。
“味道的确不错。”公冶皓尝了口,笑着道。
其实,他从很早之前,就尝不出吃食的味道了。
一月垂眸。
之前公冶皓命人来找过她,跟她做了些叮嘱,所以她骗了自家姑娘。
她不想阮荣安再难过。
看他似乎多用了两口,阮荣安不由微笑。
吃过晚膳,她问,“先生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做好了公冶皓拒绝的准备,谁知,竟见他点了点头,眼睛不由微微睁大,惊讶一闪而过。
“二月,这就让人去准备。”阮荣安很快回神,吩咐道。
二月立即出去。
阮荣安这才摇着团扇,笑盈盈的问,“先生这次怎么想出去了?”
“我年少时,曾来禹州求学。”公冶皓眼中流露出回忆。
“是高老先生?”阮荣安倒是真的好奇了。
她听说过很多公冶皓的消息,知道他的恩师是当今大儒高师仁高老先生,高老先生无门第之见,桃李满天下,而他最得意的,就是晚年所收的弟子,公冶皓。
公冶皓点头。
阮荣安忍不住追问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公冶皓说起他的往事。
两人相识时,阮荣安十四,公冶皓二十一,彼时他入朝不过两载,却已经是天子信重的起居郎了。
彼时她只觉得这人很聪明,从未想过之后,他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地位。
阮荣安的好奇心不多,也不是爱追根究底的性格,若不是公冶皓主动提及,她都想不起来关心这些。
公冶皓的少时,是什么样的呢?
公冶皓一向很纵容阮荣安的喜恶,她问,他也就说了。
他自幼就身体不好,被养在别院,后来得知了高老先生的事情,心中升起了些许心思,便就跑来了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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