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期待了这么多年,准备了这么多年,结果……真能如她所想吗?
阮荣安不知道。
但她不在乎,不管是与否,看到就知道了。
她之所以愿意来公冶家,只是想借机与公冶皓多相处一些时日罢了,他所剩时日不多,若是此行她前往南蛮不能如意,这大抵是两人此生最后的相处时光了。
两人用过晚膳,花窗之外树影摇曳,阮荣安只觉惬意,正想与公冶皓告别——
长途跋涉,她无碍,但公冶皓是真的累了,这几日的确该多休息。
“如意…”公冶皓这时叫了她一声,却又顿住。
阮荣安下意识看向他,竟然在这个在面对万事万物都运筹帷幄,从容自在的人身上看到了些许迟疑。
“怎么了先生?”心间微跳,她笑问。
“若是公冶家有别的人找你,不必理会。”事关自身过往的事情,公冶皓是不想对阮荣安说的。
没有人想将伤口展示给别人看。
他自身早已不介意,却很介意被如意知道。
她会难过的。
应该吧……
“记得小心。”公冶皓起身,“除我之外,公冶家的人,谁都不要信。”
他说的从容极了,似乎一开始的迟疑只是阮荣安的错觉。
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冲动,想问问他和公冶家是怎么回事。可看着他的笑眼,她忍住了。
“好,我记下了。”
阮荣安说。
“去吧,早些休息。”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石灯笼着凉了石板路,灯火点点,公冶皓叮嘱着,将她送至门外。
先生似乎总在叮嘱她。
让她好好休息。
让她照顾好自己。
让她不要顾忌那么多,高兴就好。
心念骤起,阮荣安就笑着说了出来,“怎么觉得先生总不放心我似的,整日里叮嘱我这个,叮嘱我那个,我都知道的。”
灯火葳蕤,公冶皓微微一笑,眸子看着阮荣安,道,“你觉得自己是能让人放心的性子?”
阮荣安本是随口一说,可此情此景,见他这般音容,心里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真是昏了头了,她竟在先生的声音里听出了宠溺的意味来。
大抵是无奈吧。
阮荣安道,很快将那点情绪挥散,轻哼了一声。虽然是实话,可她不爱听。
“我哪里让人不放心了?”她嗔道。
她微抬着头,眉眼明艳,着实是有些骄纵,却也骄纵的让人喜欢。
公冶皓就又是一笑。
“是我担心,才不放心。”他温声哄慰,“如意聪明坚韧,是我见过的女郎中最出众者。”
“只是人心如此,再如何厉害,亲近的人也总是不能放心的。”
他实在快慰,心神为之一松,连着往日克己的顾忌也暂时淡忘了,直接说出了心里话。待到话出口,瞧见阮荣安目光微愣,才觉出不对来,却也晚了。
公冶皓顿时微滞。
阮荣安正有些怔,她刚才只是意思意思闹闹脾气,却没想到会从公冶皓口中听到这些话。
她,她哪有这么厉害。
原来先生都是这样看她的吗?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多年,阮荣安鲜少听到别人如此夸赞她,多是说她骄纵,不听话,不懂事。
公冶皓此言,遂算不上第一遭,却也无疑于一声惊雷,砸在她耳边,让她心神都为之震动,连着耳根脸颊都跟着滚烫起来。
公冶皓正想着该如何说,才能将这一遭平平稳稳揭过,结果就眼睁睁看着她面颊生晕,一双眸子微微避开,露出一副羞怯娇艳之态来。
这般在别的女儿家身上不时能见到的模样,于阮荣安而言却着实罕见,他便又有些怔。
瞥见他的眸光,阮荣安下意识抬手,团扇半遮面。
“先生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便是害羞,她也说的大大方方,一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又挪了回来看向公冶皓,“先生如此看我,我很开心。”
正如她所想,她与公冶皓,亦师亦友。
对方教导她时,阮荣安敬他为师,夸赞她时,她视他为友,只管接下就是。
公冶皓才小心翼翼收起那缕暧昧来,见此忙压得更深。
“原来如意爱听好话。那我以后可得多说些。”他状似调侃道。
“那我就提前期待了。”
阮荣安也不怵,盈盈一笑。
告别公冶皓,阮荣安带着人回了小楼,洗漱之后便要早早上了床。
“奴婢点了安神香,姑娘这些时日奔波辛苦,好好睡一觉,明儿个也好精精神神的出去玩。奴婢瞧着那画舫就很有意思。”一月放下帐幔,边笑着说。
阮荣安舒舒服服的躺进柔软的锦被中,听她絮叨,却总有些分神。
有些事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意深想罢了。
她从不是愚钝的人。
“一月。”阮荣安轻声开口。
“姑娘您说,”一月后候在帐外。
“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女儿家的心事无法对人言,纵使是自己视若姐妹的身边人,阮荣安只好没头没尾的说了句。
一月有些懵。
“算了,你也去休息吧。”
阮荣安也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人,见她没能回答上来,遂笑着说。
一月诶了声,又检查了遍屋子,便该出去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想了想,又走到床边,低声说,“姑娘,奴婢觉得您没有想多。”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阮荣安不觉有些紧张。
“奴婢不知。”一月认真道,“但是奴婢了解您,这么多年,只要您察觉到的事情,很少会落空。”
阮荣安心弦一松,又开始发呆。
她想多了,愁,怕自己自作多情。
可若是猜对了,也愁,愁——
愁什么呢?
阮荣安一时也想不明白。
种种心思也只在帐中想想,第二日一早,阮荣安就又是无忧无虑的样子,用过早膳后,着人和公冶皓说过一声,就要出去玩了。
公冶皓那边派了个人来,让他给阮荣安带路,她顺顺利利就出了门,然后包了艘画舫,自嵩县间蜿蜒的水道开始,往渭州城去,玩了整日,等到傍晚才又回来。
阮荣安前脚踏进公冶家大门,后脚消息就传到了各个房里去。
“听说这个阮荣安是京都名姝,我倒要看看她生的什么模样,能让我那铁树一般的三哥都动了心思。”前院里,公冶曜笑道。
长房有三子,公冶皓行二,他行三,当初梁夫人生公冶皓时伤了身子,之后将养了八年才有了他。论起年龄,公冶曜也才比他大哥家的长子大两岁,今年十九。
他就读于州城里的庐阳书院,今个儿才回来。
对于这个二哥,公冶曜不甚熟悉,公冶皓掌权时,他才刚懂点事,后来开始读书了,公冶皓又进了京。
虽然知道家中人对这位兄长都很是恭敬,却也不知缘由,不以为意。并且因为梁夫人提及对方时的厌恶,久而久之,对公冶皓也生了不喜的心思。
但可气的是,他今日要去见公冶皓,竟然连舒园都未能进去,直接被人拦在了外面。
公冶曜越想越气,听说了阮荣安的事情之后,就在这儿等着。
他大步往外走去,不多时,就瞧见了在众人拥簇中的绯衣女子,衣香鬓影,珠翠环绕,那是和崇尚秀丽清雅的渭州截然不同的景致。
公冶曜愣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惊艳,换做了一脸肆意不羁的笑,迎了上去,但在他没注意的时候,眼底隐约有些忐忑。
“可是阮姑娘?”他眼见着走到了跟前,他止步,挑了挑眉,招呼了一声。
阮荣安远远就瞧见了那人,当时目光就是一凝,等到近了,更是细细打量。
无他,这人竟然生的与公冶皓有七分相似,只是相较病弱的公冶皓,要健康的多,正是一英气勃勃的少年郎。
第31章
“你是?”
阮荣安抬手示意郑宁不忙出手,笑着问。
“我是公冶曜,行十三,公冶皓是我一母的二哥。”公冶曜是不喜欢公冶皓的,往日听人提起两人的关系都会心中暗恼,可眼下对着阮荣安笑吟吟的眼,这句话却脱口而出。
阮荣安是贵女,如天上骄阳,又如富贵牡丹,她一个眼神,都让公冶曜不觉有自惭形秽之感。
不过听说她和他那个二哥关系极好,看在他的面上,她应该会多和他说说话吧。
公冶曜如是想着,心中有些羞恼,又不由渴盼。
“原来如此。”
公冶曜的心思实在浅薄,这样的人阮荣安在京中见过许多,都是被家中宠坏了的纨绔子。
问过一句,知道了他和公冶皓的关系,她便不再关心,道了句别便带着人离开。
“姑娘可想逛逛家宅,我可代为引路?”公冶曜却不肯放弃,追上去问。
“不必。”
“不如我请姑娘用晚膳可好?”
“不必。”
阮荣安再三拒绝,让公冶曜有些恼,但瞧着那婀娜的身影,还是不由心热,执意追了上去,满口的姑娘叫个不停。
几步过后,阮荣安有些烦,一个眼神过去,就有护卫上前拦下。
“十三公子,请止步,”高程手下的护卫挡在公冶曜身前,不让他再追上去。
“大胆!”
公冶曜一怒,不予理会直接往前走,但预想中的护卫害怕让开的事情没有发生,他被拦了个结结实实,顿时越发恼怒。
“你知道我是谁吗?”
护卫也不争辩,静静站着,公冶曜想要发脾气动手,被他一把钳制住手,他还要生怒,不用护卫做什么,他身后的小厮就慌张拦下了。
“公子,使不得!”
别人不知道,他们能不清楚吗,这是家主身边的护卫。家主就是公冶家的天,惹怒了他,家中上下谁也没好果子吃,公冶曜不明所以敢招惹,他们却不敢干看着。
阮荣安表情微淡,有些不解,先生的弟弟,怎么会是这样的品行。
她一开始还有些期待,等到见了人,就只剩下失望了。
这样的人,不配做先生的弟弟。
公冶皓很快就知道了公冶曜的事情,直接让人把他关了禁闭。
眼看着护卫们锁上门,公冶曜都快气疯了。
这些年他在家里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公冶皓一回来就这么对他,他气急的开始喝骂,被小厮们慌张的拦下,可越是如此,他越是生气。
等到梁夫人来了,他立即开始告状。
梁夫人亦是愤怒至极,她怒斥着让护卫们退开,但谁也没理她,只好隔着墙安慰了公冶曜几句,便就怒气冲冲往舒园去了。
太夫人院中,府上的二夫人有些不安,说,“娘,我们不拦一拦吗?”
“拦什么,就让大嫂去呗,到底是亲母子,家主不会对她如何的。”旁边的三夫人笑道。
她声音恭敬,但提起梁夫人时,眼中飞快闪过些许嫌恶和忌惮。
其她几位夫人神情不一,但都没说话。
梁夫人与公冶皓母子闹得越僵,她们心里越欢喜。
就像三夫人说的,那到底是亲母子,不是她们这些亲戚能比的。不让梁夫人把人得罪透了,有好处公冶皓怎么会想到她们。
“这些年,老大家的是越来越孤拐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
这句话谁也没接,甚至有些排斥,很快就有人开口,引开了话题。
梁夫人当初与夫君是出了名的恩爱,但世间又有情深不寿一说,所以等到公冶皓的父亲去世之后,她根本无法接受,甚至开始迁怒公冶皓——
当初梁夫人生公冶皓时难产,因此极为不喜他,等到渐大些就将人送去了庄子养着。后来公冶皓的父亲和长兄去看他,回家就遇到了刺杀。
因为这个缘故,梁夫人迁怒于公冶皓,觉得他就是个灾星。先是克母,然后又克死了父亲和长兄。
那些年里,公冶皓几乎在公冶家除名,可谁也没想到,最后他回了家,竟然以雷霆手段得了家主之位,之后将整个给公冶家都握在手中。
她们这些从前看都不看他一眼的人,一转眼就仰人鼻息,一个个活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唯独梁氏,从不掩饰对公冶皓的厌恶,动辄冷脸叱骂。
公冶家众人瞧着,只当看个笑话——
梁氏仗着母亲的身份如此,却没有想过他长子留下的子嗣,还有她幼子的前程该如何。
蠢不可及,不过这么蠢也是件好事。
她越是蠢,越是闹腾,才越能显出她们的好来。
这些都是公冶家的家事,别说外人了,就是府中,也只有些亲近的奴仆才知晓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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