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可以说,公冶皓现在就是在等死。
大夫开的药,也只是让他不那么痛苦的等死。
但是这话谁也不敢对阮荣安说。
可阮荣安知道。
看着半靠在软枕上要起身的人,阮荣安吸了口气,过去把人按了回去。
出手生硬,她几乎怀疑衣服底下是不是就是骨头,想着,她手上的力道立即放轻。
“别起来了,你躺好。”她说。
公冶皓有些不适,如此,到底有些不雅。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阮荣安面前表现的这么虚弱了,可他还是不习惯。只是他总是拗不过阮荣安的,便也就受了她的好意。
“别担心,我没事。”眼见着阮荣安的眉微皱,他慢吞吞笑着安抚,努力压制咳意,说,“老毛病了。”
“你忘了,之前也是这样。”
骗子。
不是的。
阮荣安心里知道,她抿着嘴想要戳穿,可看着眼前虚弱的人,到底什么都没说。
“那你快点好起来。”她轻声。
公冶皓眼下叹息,如意如果再笨点就好了。
他不想让她担心。
“一定,大夫开的药我都有好好吃。”他笑着说,却还是忍不住咳起来了。
咳嗽就是这样恼人,根本忍不住。
公冶皓有些烦恼的想。
阮荣安瞪他一眼,转而看向大夫,问起公冶皓的病况。
公冶皓用帕子捂住闷咳声,边含笑看着她,不管之前是如何的心绪,在见着眼前人,便就只剩下了欢喜。
大夫是公冶皓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番话说的四平八稳,争取不让阮荣安担忧。
阮荣安面上不显,只是听着。
等大夫说的差不多了,又道要去煎药,将止住。
“如意,你瘦了。”随着大夫离开,屋内的丫鬟和护卫们也都避到了门口,公冶皓轻声说。
“有吗?我觉得我还是跟从前一样漂亮呀?”
阮荣安笑盈盈,抬手轻抚自己脸颊。
“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她哼了声,眼下心里的忐忑。
这大半个月她每天取血养蛊,虽然几个丫鬟一直在用补品为她养身,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消瘦了些,穿裙时腰间都清减了一指。
一月说过,越往后消耗越大,表现出来的也会越明显。
公冶皓一直很瘦,皮肤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只是常年用补品养着,虽然补不进去多少,但总归有些效果,不至于瘦到皮包骨头那种吓人的地步。
可还是瘦,清瘦的让阮荣安担心。
公冶皓只是笑笑,没有就自己的事情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是府上的厨子手艺腻了?我府上还有几个,一会儿你都带回去。”
阮荣安是有这个习惯,吃一阵,歇一阵,其实这个习惯并不好,不够养生,公冶皓也说过,可她显然是不想改的,他便也不说了,只是总爱搜罗些会做新鲜菜的厨子。
“好啊,都会做什么?”阮荣安兴致勃勃的问。
这些公冶皓都是了解过的,遂一一说了起来。
两人聊了许久,知道大夫带了药来,阮荣安看着公冶皓饮尽,才离开。
高程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回来时就见公冶皓还睁着眼。
“家主,大夫说了,您要好好休息。”高程说。
一般用过药,公冶皓都会睡会儿。
从前公冶皓并不在意大夫的叮嘱,可自从和阮荣安定情后,他就开始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想多活些时日,多看看如意。
“高程,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喝了那药会困,公冶皓一直撑着,只为了这句话。
刚才的话被阮荣安带了过去,只是他素来敏锐多思。阮荣安当时的神情看着没什么,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您是问阮姑娘?”高程有些懵,猜测道。
公冶皓嗯了声。
高程虽然闷,但不傻,他不敢有丝毫遗漏,寻死回想了一遍,最后确定道,“属下没有发现。”
“家主,怎么了?”他问。
公冶皓思衬着,随口让他下去。
一路回了家,阮荣安徐徐吐了口气。
她的身体真的变弱了,只是出了趟门,跑了两个地方,回家后竟然觉得有些疲惫。
一月为她把了一下脉,抿了抿唇。
灶上一直备着补品药膳,二月让人端了来,阮荣安先用了几口。
她的上臂内侧散发着微弱的刺痛,接连大半个月的取血,让那里添了好些伤口,旧的已经好了,新的却还在用药,只是所有味道都被一月覆盖的一层膜给掩去,不露分毫。
蛊未炼成之前,绝不能被人发现。
之后一直到小年,公冶皓的身体总算恢复到寻常的状况,只是阮荣安总觉得,他似乎又虚弱了些。
她有一次想起问了一句,才知他的生辰是十月,已经过了,若要认真说来,他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
过了小年,新年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安定伯府又来了人,请阮荣安回家过年,她想了想,同意了。
阮荣安曾经的怨恨不甘在发现她的母亲还活的好好的时候,已经消散大半。
她父母的这段缘分本就是冤孽,现在这样也好,以后只当寻常亲戚走动极好。
不过虽然要去阮家过年,阮荣安还是好生置办了一下自己的宅子,在她的预期中只在伯府待上几天,之后就要回来的。
灯笼窗花,对联门神,等等等等,都在年三十这天准备好。
廖家一大家子的年礼早在前几天就都送了来,还有公冶家的。
广平侯府也有送,被退了回去。
年三十下午,阮荣安回伯府。
她出嫁前的院子一直留着,这会儿也已经打扫整洁,府中丫鬟们来来往往,都在热闹的张罗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阮荣安安置好,站在窗前看着,忽然想起了公冶皓。
公冶家总是那样冷冷清清,不知道过年有没有好些。她命人送去的那些东西,应当都用上了吧?
自然都用上了。
高程盯着一众护卫们挂好灯笼,贴好窗花,生怕他们毛手毛脚把东西弄坏了。
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夫人命人送来的,家主虽然没说,但显然是欢喜的。甚至还亲手写了副对联让人贴上——
这可是大稀罕事。
家主之前对过年向来没什么兴致,又喜欢安静,久而久之大家就不会多做什么了,这年也就越来越没什么滋味了。
高程还是喜欢现在这样。
而一家欢喜的,自有一家愁的。
相比起阮家和公冶家,广平侯府不见多少年节中的喜气,甚至可以说一句噤若寒蝉。
今早,安国公府来人见太夫人,等人离开后,太夫人叫了宋遂辰往院中去,大吵了一架。
府中两位主人不睦,一下子就冲散了府上筹备许久的欢庆氛围。
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宋遂辰也在想。
从上月起,他便开始在暗中徐徐图谋蚕食安国公府和康王府的势力。
一切都进行的相当顺利,两家斗的愈演愈烈,他渔翁得利。若再这样下去,他有把握接替安国公府的地位,一跃成为勋贵之首。
可就在前些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安国公似乎有所怀疑,他及时扫清了首尾,可今日还是找上了门,然后就有了他与太夫人的争吵。
宋遂辰坚决否认自己做过,愤怒表示是有人挑拨离间,刻意陷害。
太夫人怒他狡辩,不过以他看来,对方显然是有些动摇的。
敲了敲桌面,宋遂辰闭目开始审视所有细节。
这次的事情他做的很是小心,并没有留下多少破绽。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是他做的。
绝对不能。
对于孙儿,太夫人自然是心疼的,可娘家人她也在意,原本娘家人与孙子相互扶持,强强联合,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可谁知宋遂辰竟然在暗中下此狠手。
但走到这个地步,安国公府也不想彻底闹翻,还想收手,她本意是劝说宋遂辰,让他向外祖致歉赔礼,国公府自然会既往不咎,可宋遂辰表现的很是坚定,直说不是他所为。
对于孙儿,她自问也算了解,如此模样看着不像是假的。
太夫人一时有些动摇,思衬片刻后,命人往国公府传了信去。
与此同时,宋遂辰命人备车,亲往国公府说明此事,带着怒气。
身为侯爵,他当有骄傲,绝不允许别人如此冤枉他。
看完广平侯府递来的信,又见过了宋遂辰,安国公若有所思。
“父亲您信那小子说的话?”安国公世子笑问。
这对父子生的相似,性情也极其相似,都是笑呵呵看起来好说话的模样,但只要不傻,就不会当真。
“信不信都无所谓。”
安国公世子微怔,而后恍然。
“说到底,不过是我们棋差一招,之后小心些就是。”
宋遂辰觊觎安国公府,安国公府又何尝不惦记着广平侯府的家业呢。
本来先广平候去世后,安国公就有些蠢蠢欲动,但他那个外甥天资平平,这个甥孙却实在聪慧,很快就稳住了侯府,他就也没做多余的事情。
可若是有机会——
两府之间的风波似乎悄然间就被平息下去,可真正的暗涌,却才刚刚开始。
-
傍晚时分,年夜饭开始之前,阮荣安收到信,有马车从角门进来。
“哦?”她细眉微动。
“是阮荣容吧。”她随口道,也不怎么意外。
阮世清不是多么心狠的人,再大的怒火,之前他执意将人送去庄子,又过了好几个月,想必也已经散去大半。
眼下过年,这样喜庆,又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宋挽婵求一求,他也就松口了。
果然,年夜宴上,阮荣安瞧见了阮荣容。
瘦了,也沉默了许多。有宋挽婵盯着,她吃不到多少苦却还是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想来更多的是心里过不去。
为了个男人,还是不喜欢她的男人,这般自轻自贱折腾自己,
想着阮荣安在心中摇了摇头。
阮世清一直注意着阮荣安的神情,见她面色无异,心下微松,宋挽婵拉着阮荣容的手低声言语两句,阮荣容这才抬头,看着阮荣安道,“姐姐。”
她说的平静,可瞧着阮荣安的眼却慢慢亮了起来。
年夜绚烂明亮的灯火中,阮荣容一身绯衣,容色明媚更盛从前。
她过的越来越不好,可阮荣安显然是越来越好的。
她还与丞相公冶皓定了亲。
为什么?
阮荣容想不通,她还记得小时候,爹娘宠爱她时,阮荣安总在一旁看着,眼里带着羡慕,可后来渐渐就没了。
那个时候她是得意的,因为她有,阮荣安没有。
可再大一点,她才发现,阮荣安虽然没有爹娘疼爱,但却有祖母的疼爱,还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心一意的照顾她,并且,她还生的倾国倾城,有许许多多的人捧着好只为她一眼。
阮荣容开始羡慕她。
她试图讨好祖母,讨好宋遂辰,可他们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阮荣安,待她总是差了些什么。
后来祖母去了,她虽伤心,却也有些隐晦的高兴。
阮荣安没有疼爱她的祖母了。
再之后,她和离了。
阮荣容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是多么的开心。
她想阮荣安真可怜。
可等见到人,她依然骄纵,依然张扬,不见丝毫落魄。
她的那点怜悯和轻嘲,立即显得无比可笑。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过得比她好?
阮荣容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阮荣安嗯了声。
阮荣容还想再开口,宋挽婵撇她一眼,在桌下捏住她的手阻止,她看了眼自家娘亲,又闭上了嘴。
一家子人坐了一桌,另外的几位姨娘和庶出子女们坐了一桌,算是热热闹闹的吃了个年夜饭。
几个年纪小的有些坐不住,总惦记着去外面玩,阮世清也没拦着,吃的差不多之后就开了口说散了。
阮荣安想着早些回去,谁知还未动身,就听到对面的阮荣容说,“听说姐姐和公冶丞相定了亲,妹妹在这里恭喜姐姐了。”
她一抬眼,就见阮荣容带着笑,似乎很是真心,却总有些别扭。
“多谢妹妹。”大喜的日子,阮荣安不想扫兴,懒得跟她计较,说话间起身。
“只是公冶丞相身体不好,寿数不长,妹妹有些担心姐姐。”
“若是守了寡,该怎么好?”
阮荣容试图压制心中的恶意,可那些念头蠢蠢欲动,到底涌了出来。
话音落下,阮世清面色一冷,宋挽婵当即低喝一声,“蓉蓉!你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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