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自然是愿意的意思。
阮世清了然,心中一时间纷纷扰扰,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而后长吸一口气,叫管家请人进来。而后又稍稍迟疑了片刻,虽然公冶皓前来提亲,是以晚辈的身份,可对方到底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思来想去,他还是前去相迎了。
阮荣安在书房带着,等丫鬟来报阮世清将人领去了哪个院子,就悄悄溜了过去。
堂中一个不熟悉的人在说话,应当是公冶皓请来的媒人,听自家父亲言语,似乎是某位阁臣。
读书人自来是会夸人的,在此人口中,阮荣安貌美聪慧,从容端方,公冶皓进退有度,雅人深致,简直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若是不成婚,都对不起上苍给的这段缘分。
阮荣安听得不由笑起,听着自家父亲声音都有些慢了,显然是被对方的话给架住了。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当老丈人了,很快就稳住,又问了公冶皓几句话,不外乎是问他如实想,又如何看待阮荣安,以后又会如何做。
阮荣安躲在门外,听到这里,呼吸渐缓。
她与先生性情相投,虽不至情深,却也能说一句情投意合,但两人相处,多是自然,鲜少提起情之一字,寥寥几次述说心意,也只是点到为止,说来,竟未曾真切直白的诉说过情谊。
公冶皓开口了,只听声音就满是郑重和诚恳。
他说他心悦她。
说会待她好。
说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阮荣安听着,嘴角笑意越来越浓郁。
其实当初宋遂辰也说过这话,但两人青梅竹马,都太了解彼此了,所以在那个时候,她心中十分清晰的意识到,不会的,她以后一定会和宋遂辰有争执,有分歧,她们会闹矛盾,然后和好。
事实证明阮荣安想的果然不错,她的情意在一次又一次中被消磨殆尽,最后只剩疲惫。
曾经年少时一往无前的爱意,走到那个地步,如同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过世间大多数的夫妻似乎都是这样,将就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阮荣安偏偏不愿意将就。
但公冶皓是不同的。
阮荣安一想起他,便是满心的快活自在,只有愉悦,她相信他,他不会让她委屈,不会嫌她不够体贴懂事,温婉乖巧,善解人意。
他待她好,只要她过的快活就好。
屋内,阮世清显然是做足了老丈人的派头,一个个问题不断,让阮荣安听得都有些着急了,但公冶皓应对从容,不多时,阮世清就安静下了。
阮荣安不觉放缓呼吸,开始等待。
几息之后,阮世清到底应下了这门婚事。
心中乱七八糟的跳了起来,阮荣安面上笑容展开,媒人已经开始恭喜了。
晕晕乎乎的,她被丫鬟拉着避开,免得屋里什么时候出来了人,撞上了尴尬。
阮荣安便就去一旁等着,直到公冶皓起身离开,她忍不住过去送他。
阮世清见她出来了,忙用眼神制止,无果之后瞪他一眼。
哪儿有男方提亲,女方露面的,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说一句恨嫁。
阮荣安才不在意,她送了公冶皓出门,眼中依依不舍,公冶皓对她笑笑,先客气的送走了媒人,等到只剩下两人了,才笑着看她。
“先生!”阮荣安欢喜极了。
她欢快的凑近到公冶皓身边,尤嫌不足,直接靠近了他怀里。
公冶皓一僵。
“我们这就算订婚了吧?”阮荣安心跳的很快,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失礼,忙小声辩解。
订婚了,抱抱应该没关系吧。
听懂了她的意思,公冶皓不由低声笑开。
“嗯,是,我们订婚了。”他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背,万般珍爱。
远处,匆匆赶来的宋遂辰僵住。
“如意…”他想唤她,可开口却是哑然,他慌张的翻身下马,可弓马娴熟的人,竟在下马时踉跄了一下,被绊倒在地。
咚的一声,他的膝盖磕在地上。
真疼啊。
可更疼的是,阮荣安听到动静撇来一眼,却又毫不在意的收了回去。
第38章
其实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十几年的相处,人非草木,阮荣安又岂能无情,但她失望太多,如今只想与宋遂辰相见不识。
公冶皓心下一松,边轻轻扶着阮荣安站好。
“人多眼杂,不要胡来。”他欢喜又无奈,阮荣安对待喜爱之人从来不会刻意收敛,但他总想着,不要耽搁她的名声才好。
虽然他能保证那些人不会胡乱开口,但只是想想,公冶皓都觉得对阮荣安来说是一种亵渎。、
他不喜欢。
“管他们呢。”阮荣安轻哼。
从很早之前她就知道,若是事事都要去在意外人的眼光,那是活不痛快的,所以她从来都不将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我行我素,只顾着自己快活。
所以阮荣安从不在意外人如何议论自己。
人生在世,总不能好处都占了,她既得了快活,别人愿意说就说去吧。
“你啊。”公冶皓无奈,却也不准备说什么。
他虽劝说,可真要让阮荣安因为外人的言语让自己不快活,他也是不愿意的。
“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阮荣安只觉得这会儿心绪涨动,有好些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笑盈盈盯着公冶皓,催着他说。
“如意,我很欢喜。”
顿了顿,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中,公冶皓轻声道,眉眼温柔,满满的都是眼前人。
阮荣安心中的情绪如烟火般瞬间炸开,她眼睛微睁,亮晶晶的,随之璨璨笑开。
“我也很欢喜的。”她低声。
她似乎比想象中要更喜欢先生。
阮荣安想。
但喜欢先生,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没人会不喜欢公冶皓的。
阮荣安惯来骄纵张扬,活的像一轮明日,耀眼无比。
可她忽然温柔下来,便也越发的动人心弦。公冶皓一时神思震颤,竟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等到他的回应,阮荣安一抬眼,霎时就被他难得的有些呆傻的模样都得笑出了声,甚至越笑越灿烂。
“如意,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好不好?”
公冶皓渐渐回神,入目是她明媚的笑颜,他缓缓笑起,轻声说。
“好。”阮荣安应得毫不迟疑。
预计二月天蚕蛊就能炼好,三月…先生应当能好些吧?
公冶皓心跳越发的快,明明早就吃了药压制,可现下随着心声一起,他又有些喘不过气了。
压抑着呼吸,他温柔笑看眼前人,只是如此,就已经足够快活。
阮荣安却发现了不对。
虽然今日天气极好,但到底是冬日,她虽不舍,却也更在意公冶皓的身体,忙就催着他上了马车,又叮嘱了一声高程,有事给她递信。
高程老实惯了,闻言下意识看向车内。
“好,如意,快回去吧。”
公冶皓余光一扫,看着一直笑吟吟盯着自己的阮荣安,轻笑道。
阮荣安这才满意。
“我不急,路上小心些。”她叮嘱一句。
马车徐徐离开,宋遂辰死死盯着车帘,却见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他预想中的得意与嘲讽,却让他更加难受。
他宁愿公冶皓嘲讽他,也不愿意似现在这般,云淡风轻,丝毫没把他放在眼中,仿佛在无声告诉他,如意已经不在意他了,所以他不值得被他看在眼中。
宋遂辰的心仿佛被人攥在手里拧着,难受的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马车上,公冶皓的呼吸已经恢复平静。
或者说,只要不与阮荣安在一起,他就总是平静的,他所有的失态,都在面对阮荣安时。
眼见着马车渐渐走远,阮荣安拢了拢披风,转身准备回去,却被不出预料的叫住。
“如意。”
宋遂辰到底不甘心,开口叫住了她。
阮荣安本是不想理会的,但她今日心情好,也不想他再纠缠下去,就驻足回神,笑笑客气道,“广平候。”
宋遂辰一个恍惚。
在未成婚前,阮荣安唤他辰哥哥,后来,她唤他夫君。和离时,她含嘲带讽叫他侯爷,而如今,她平平静静,叫他一声广平候。
从情浓到相见两相厌,再到如今的相识陌路,全数藏在这几个称呼的转换中。
他刚刚的满腔愤懑,忽然就平静下来。
宋遂辰原本是想问阮荣安与公冶皓是否早就有情。
可有没有,其实都明明白白,让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如意,你心悦他吗?”宋遂辰问,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可他就是想不明白,他与阮荣安十几年的感情,自幼相识,怎么就抵不过她与公冶皓这短短几个月——
为什么她宁愿嫁给一个短命鬼,也不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自然。”阮荣安答得理所当然。
若非喜欢,她如何会许嫁。
“可为什么?”宋遂辰脱口而出,
虽然他未曾言明,但阮荣安仍然懂了他的意思。
“爱人太难,我想试试被爱的感觉。”她也不遮掩,直接大大方方道。
“先生温润如玉,待我又好,我们相处时快活自在。”阮荣安认真的说,“所以我想嫁给他。”
“可我待你不好吗?”
他不纳妾,不沉迷酒色,侯府中馈尽数托付于阮荣安,除了上朝和应酬,都在家中,他做的还不够好吗?
阮荣安一抬眼看向他,有些惊讶和好笑,似乎在问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宋遂辰收进眼底,却还是不懂。
京中相识的人都说,再没有像他这样好的夫君了。
阮荣安摇了摇头。
她也懒得猜宋遂辰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
“钱,权,财势,我都不缺。那你说,我嫁人,是为了什么呢?”阮荣安反问。
宋遂辰神情一动。
“为了情,为了知心人,可所谓的情,所谓的知心人,说到底,都是为了让我过的快活,是我生命的点缀。我不是非要不可的。”
阮荣安话说的明白,而宋遂辰也从来都不蠢,他冷峻的面容越发僵硬。
“若这情与知心人让我不快活,那我就不要了。”
“反正,总能遇见让我快活的。”
阮荣安洒脱极了,所以她放手的干脆,开始的也利落。她就是这般,只要觉得快活,就去做,而不是畏首畏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宋遂辰彻底懂了。
他想起了他与阮荣安之间无数次的争吵,以及她的厌倦和冷漠。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想?不,他想了。
他想的是如意为什么不能再体贴一点,再懂事一点,再温顺乖巧一点。他有很多事要做,他有自己的野心想要实现,他一心扑在自己的宏图大志之上,无心儿女情长,总想着,以后的时间还长,等成功了他就把世间最好的宝座捧给如意,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在一起。
可原来如意不在意那些。
不,不。
她只是不知道!
宋遂辰一时激动,下意识就想告诉阮荣安自己在做什么,可抬眼一看,入目只有阮荣安的背影。
她带着婢女,头也不回。
理智回笼,宋遂辰抿紧唇,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住。心中无比煎熬。
他又是后悔,一时又觉得自己没错。
如意只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如果知道了,她会理解他的。
没人不想做皇后。
是的,就是这样。
他还有机会。
宋遂辰抬眼,冬日的暖阳中,一身绯红的阮荣安只余下一个背影,但他心中已经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对方的样貌。
柳叶眉,芙蓉面,美貌雍容,华贵万千。
他定定看了许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门内,阮荣安脚步一顿,回首看去。
她从不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说的宋遂辰悔过自新,痛改前非。不可能的。人生二十余载,性格,思绪,脾性早已定下。
宋遂辰能想明白,也会后悔,但他绝不会大彻大悟,就此放弃。
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宋遂辰总觉得,他们之间还能挽回,还有机会。
相比这次也不会例外。
不过,管他呢。
阮荣安笑起,又想起公冶皓,明明他刚刚才离开,但她总觉得她们已经分开好些时间了。仿佛一恍惚,就过去了半天一样。
“我们也回去吧。”阮荣安笑道。
她想回去给先生写封信,问问他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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