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掖庭选来冲喜的那个官奴婢?”康王上下打量张格——白瓷肌,秋波眉,桃花目,虽然冷着脸,但眉心朱砂一点,自来既媚且娇,当真是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康王看罢心中冷笑,呵,父皇可真是给他的好儿子挑了个美人啊!起先他听说幽王妃出自掖庭,六亲死绝,还当父皇是转性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如此。都到这般地步了,父皇还是舍不得委屈了他!
康王心中戾气愈盛,嘴角扯出一抹阴戾的笑:“哦,不对,现在不是奴婢了,我该称呼一声皇嫂才是。皇嫂可真是有胆色,竟然漏夜闯出丽池院,连东宫的财物也敢妄动。然本朝律例,盗窃御宝御物,不论金额,皆斩!”
二斤和司巧都被吓了一跳,忧心忡忡望向张格,张格却是面不改色道:“有何证据?”
康王一指她身后的马车:“车上之物便是证据,敞开车门一搜,自然水落石出。”
张格:“你要搜车,可有谕旨?”
康王明显是收了消息故意来找事的,当然不会有什么谕旨,他也不可能去和皇帝要谕旨,说要搜皇兄的车驾。
张格看他不说话,冷道:“看来是没有谕旨了。”她转向刘治:“我不通宫中则例,请教刘将军,同为亲王,若无谕旨,康王是否有资格搜幽王的车驾?”
刘治垂目:“回王妃,没有。”
张格:“金吾卫奉命护驾,是奉了谁的旨意?”
刘治:“自是陛下的旨意。”
张格:“好,若有人胆敢冲击金吾卫,是否等同于抗旨?”
刘治:“……是。”
张格:“我朝律例,抗旨如何论处?”
刘治看了一眼康王,低下头:“当以谋逆论处。”没办法,金吾卫已经被幽王妃拖上了同一艘船,他虽不敢直面康王,却也不能叫康王搜车,自然只能附和幽王妃。
张格得了满意的答案,看向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康王,虽未说话,但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你指我们盗窃宫中财物,一无证据,二无谕旨,名不正言不顺。可你若敢搜车,金吾卫必定动手相护。众目睽睽之下一旦冲突,你便是公然抗旨!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到底谁吃亏?
场面一片静寂。
康王秉性众人早知,会有这样光天化日、冒冒失失便跑来找幽王麻烦的举动,实在不足为怪。可是幽王妃反应如此强硬,就大出众人意料了!
监门卫大将军王茂左右看看,摸摸鼻子悄没声地往后藏了两步——哪边他也惹不起,还是不插手最好。
其他人都不敢说话,马上的康王却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猎物一般,不但没生气,反倒露出几分玩味:“没想到皇嫂不但人生得美,口齿也甚是伶俐,甚好甚好!”不堪一击的猎物虐起来有什么趣味?就是要这样不屈不挠垂死挣扎,才更叫人赏心悦目啊!
康王双目放光从马上一跃而下,这反应却不在张格意料中,连同李三等人都瞬间防备起来。
康王却并未走近,而是饶有兴致地抬手拍了两下巴掌,只见他身后乌泱泱的卫队中突然闪出几名侍卫,手里押着几个被五花大绑塞住嘴的人。
张格还未及反应,身旁的二斤和司巧却瞬间惊叫出声:“阿耶阿娘!”
“阿娘!阿姊!”
被绑的竟是二斤的养父养母和司巧的母姐!两人都慌了心神,要不是李三手快拦住,差点就要冲过去。
康王看着对面美人骤变的神情,突然前仰后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听说皇嫂身边只有两个小婢伺候,本王特意从司农寺要来了几个番户,怎么样,这份新婚贺礼皇嫂可还满意?”
“……”
张格右手紧紧攥了起来,强压下怒火平静道:“你想怎样?”
她是从东宫拿了些东西,但无非是米面油盐,其中绝无任何带东宫表记之物。就算她敞开车门让监门卫搜,也大可说这些东西是陛下恩德留在丽池院供幽王吃用的。难道谁还敢明堂正道地说陛下就是想饿死幽王,所以根本没在丽池院放东西吗?
再退一步,就算有人跳出来证明了这就是他们从东宫拿的,那又怎样?
或许‘幽王夫妇’会丢些脸面,但现在局势如此敏感,连金吾卫面对废太子都小心翼翼,可以想见皇帝的态度。他根本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追究幽王,因为闹开了对皇帝更不利,所以拿这件事说嘴根本就是得不偿失。
这点利害连陈士良都看得明白,张格不信康王一个皇子会看不明白——他虽是个神经病,却分明是个极有脑子的神经病。冒这么大险大张旗鼓第一个跳出来打压幽王,总不会只为让他们丢点脸面,必定另有所图!
果然,康王听了张格的话后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皇嫂可真是蕙质兰心,就是么,既是失了势的,说话就该低声下气些才对。”
话没说完,他突然自腰间掏了把匕首出来,随手从四个五花大绑的人里拽出一个抵住,阴戾笑道:“至于我想怎样,本王府里近日收的这几个奴婢,伺候得极不得本王意,养着也是白费粮食……”
他看对面美人瞬间紧张起来的模样,眸中暴虐快意愈盛,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本王听闻皇嫂对奴婢甚是怜惜,还曾跪下与奴婢称师道母?呵呵,皇嫂若舍不得这几个贱婢,只要跪下给本王磕三个响头,本王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何?”
第8章
幽王 男主出场,杀杀杀杀!
康王如此狂妄残暴的言论一出,全场皆惊。
被康王捉住的人正是司巧的娘亲,刀锋森寒,在她脸上一寸寸划过,惊惧惶恐自她双目中倾泻而出,更是狠狠刺痛着对面的司巧。
二斤死死箍住司巧,捂住她的嘴巴压抑道:“不要去,不能去,不要说话,有王妃在,没事的,没事的!”
司巧泪流满面却不敢动作,只能惊恐无助地望着张格。张格的手心几乎被指甲掐出了血,她从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畜生!这畜生偏偏还掐住了她的七寸。
张格想起之前瞬间毙命的五娘,哪里还敢迟疑半分,当即咬牙踏前一步,结果还未及说话,小臂就被身旁的李三紧紧攥住了:“王妃不可!”
他压低声音急道:“殿下乃元嫡皇子,只可上跪天地,下跪父母。王妃与殿下夫妇一体,今日王妃若为一奴婢跪拜康王,叫殿下颜面何存,以后又该以何面目立于人前?!”
前朝至今仍有许多忠直纯臣在为废太子请命,不愿一位优秀的储君这样莫名其妙地陨落。他们正在为自己心中的清愿、为这天下的未来请命!可若今日之事传扬至前朝,又叫鼎力支持殿下的臣子们情何以堪?
周围众人显然都明白这个道理,康王今日借机寻事,正是想利用张格这个王妃让君衡彻底颜面扫地,断了他的后路!
陈士良幸灾乐祸,王茂眉头微蹙,连主张明哲保身的刘治见状都忍不住后退一步劝道:“王妃,留得青山在……”
张格顿住,抬眼望他:“人命既亡,青山何在?百姓既亡,君王焉存?”
刘治噎住,正要再劝,司巧突然尖叫一声挣脱二斤的禁锢冲了过去:“不要!阿娘——”
众人猛地抬首望去,这才发现康王竟一言不发动了手!雪刃闪过颈项,鲜血喷涌而出,女人的身子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委顿下来,康王对喷了满身满手的鲜血视若无睹,抬手就将人扔了出去:“啰嗦。”
场面瞬间大乱!
刘治李三等人第一反应是赶紧护着张格和幽王的车驾后退:“护驾!”
监门卫和内侍省则迅速离开康王十米开外,生怕被牵扯进去。唯有司巧冲出金吾卫的保护扑倒在娘亲身旁,手足无措想捂住娘亲脖子上不断涌出的血迹:“阿娘!阿娘!!!”
女人俨然已至弥留,脖子的伤口使她只能眼含热泪望着司巧发出两声‘嗬’‘嗬’的气声,一句话未留,便溘然长逝了。
……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哑然失语,唯有康王看向张格冷诮道:“本王一向没什么耐性,皇嫂要跪就趁早,不然待会儿人都杀完了,跪也白跪。”
几个奴婢罢了,对他来说与猪羊无异,杀了就杀了,就算杀的是幽王的奴婢,也伤不了他半分。难道会有人为了一个奴婢来问罪皇子,要他偿命吗?
鲜血触目惊心,仿若开在地狱里的曼珠沙华,张格眼前瞬间一片迷蒙。
她前世无忧无虑活了二十二年,从未经过亲人离丧,也从未直面过死亡。然而穿过来才三天,她已两次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面前瞬间毙命,而她无能为力。
张格看一眼前方崩溃的司巧和康王卫队中涕泪横流、满目惊恐的其他人,攥紧腰后匕首抬眼,眼中厉色令刘治心惊:“让开。”
刘治单膝跪地:“恕下官实难从命,下官皇命在身,必须护殿下周全,还请王妃三思。”
几个奴婢的性命与一国储君的颜面未来相比,实在微不足道。陛下虽心思莫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见到幽王妃给康王下跪的。若几个奴婢能换康王善罢甘休,已是今日最小的代价了。
金吾卫:“王妃三思!”
刘治心里也不是不感佩她的一腔仁心,苦心劝道:“王妃,若幽王颜面无存,来日朝野非议四起,陛下不会杀康王,更不会杀幽王……”死的只会是你啊!
那又如何?这肮脏世道,有何可恋。
她这一世本就是白赚的,与其这样窝囊憋屈地活着,还不如一命换一命。她今日一刀结果了这畜生,来日这世间便少几条无辜亡魂,也不枉老天让她多活这三天了!
康王看着两人纠缠的场景,快意道:“皇嫂还是动作快些为好……”说着伸手便要去抓司巧!
张格急了,狠狠一踹刘治:“滚开!”
“啊!”
突兀的惨叫声划破长空,却并非出自被张格一脚踹中的刘治,而是出自康王!
只见他伸出去抓司巧的左臂上不知何时竟插了一柄匕首,秋风凛冽,幽蓝宝石沁着寒意,在艳阳下熠熠生辉。
张格看到匕首愣了一瞬,猛地回头望去,这才发现车厢门不知何时竟开了,而昏迷数日的君衡正扶着车辕一跃而下,身手矫健,竟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所有人都未预料到这转折,愣愣地看着这位突然‘活过来’的前太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唯有倒在地上的康王回神最快,瞪着走到他面前的君衡咬牙切齿道:“原来你没事?!”什么重伤难愈,昏迷不醒,原来都是装的!
君衡一言未发,直接一脚踩住他的手臂,干脆利落将匕首拔了出来。
“啊!!!”
“王爷!”
康王捂着手臂痛呼出声,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将康王围起来,然而看着面前伤了康王的君衡,却又踌躇着不敢拔刀——刀对储君,视同谋反。就算他现在被废了,那也还是康王的兄长啊。
康王却根本没想依靠侍卫,他忍着剧痛站起来,冷冷讥讽道:“装了这么久,不容易吧?废太子。”
君衡懒得搭理,直接将匕首上的血随手一甩收刀入鞘,转身扫一眼身后的金吾卫,对张格身边的李三一招匕首。
张格和李三都愣了一下,李三看刘治,刘治微微点头,李三赶紧疾步跑过来:“殿下。”
君衡:“去把咱们的人带回来。”
咱们的人?李三顺着君衡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明白他指的是对面被康王绑着的番户和跪在娘亲尸体旁的司巧,可是这?他又看了一眼刘治,刘治犹豫一瞬,最后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得了刘治的同意,李三大喜,金吾卫瞬间便把康王的侍卫围了起来!侍卫当然不敢真的与金吾卫冲突,眼见金吾卫上前,不自觉地就向后收缩阵势,押着番户的几个侍卫更是频频看向康王,希望得到指示。
康王早被君衡的无视气炸了肺,但他不愿输了阵势,强压着怒火阴厉道:“皇兄还真是好大威风,被废了竟还敢指挥金吾卫。呵呵,可惜你再强撑架子,如今也不是太子了。这几个都是司农划入我康王府的番户,你我同为亲王,想要人?除非你能令金吾卫把我拿下,否则休想!”
这下又轮到金吾卫踟蹰了,君衡也终于赏了康王一个眼神:“拿下你,还用得着金吾卫?”
康王:“哼,你少在这虚张声势,你是身手比我强些,但现在你我同为亲王……”
“你我同为亲王,但今天我若在此杀了你,至多不过付出一条命。你若杀了我,至少也得付出一条命。”君衡平淡道:“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你知道我敢。”
“你!”
杀人诛心,这句话对康王来说简直如同剖心利刃,将他狠狠捅了个对穿——他当然知道他敢,他可太知道了!
同样是父皇的皇子,明明同年出生,明明自己的母家丝毫不逊于他,但偏偏他自幼活得像天上的骄阳,受尽父皇万千宠爱。自己却活得像地里的泥巴,不管干什么都得不到父皇一丝垂怜!
就像现在,他身为太子,做出持木仓擅闯含元殿这等谋逆之举,父皇明明已经怒到极致,竟还是舍不得杀他!还要派刘治来保他,哪怕冲喜都要精挑细选个美人,生怕委屈了他!
他就算真的杀了自己这个二皇子,父皇又能怎么样,至多就是给朝臣做做样子,还是不会杀他。可自己若敢伤他性命,父皇绝对会要自己偿命。
康王梗得双目通红,正不知如何还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胡笳乐声,苍茫沙哑、凄婉哀沉。
众人奇怪地回首望去,继而齐齐怔住。只见宫道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支送葬队伍,正由远及近向着延喜门而来。
康王第一个反应过来,瞬间大喜,双目放光盯着君衡笑道:“我倒忘了,今日乃是母后头七,合该是下葬送灵之日。可惜啊,父皇未有旨意命臣子哭灵送葬,做儿子的竟不能一表孝心。可怜母后孤身一人在两仪殿躺了七日,最后也只得一副薄棺草草下葬。”
眼前的送葬队伍确实极其简薄,既无旌旗华盖、大驾卤簿,也无班剑鼓吹,羽葆车辂。要知亲王公主下葬,陪葬珍宝尚有百二十车,如今一国皇后,却只得灵幡一面,笳乐二首。
康王见君衡怔忡在原地,大感痛快,幸灾乐祸道:“皇兄何不去送一送母后,也免得母后泉下孤单。”
胡笳声声,穿透重重宫墙,宛如大漠孤烟下一缕悠长叹息,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思念,锥心刺骨。
第9章
忠孝 天地有道!
送葬队伍只有寥寥十几人,当首导引之人骑着白马,素衣白裳,银冠木簪,走近后众人方认出来,竟是晋王。
康王眉头一皱,收了脸上的得色。
晋王是当今陛下最小,也是仅剩的兄弟,十分得陛下信任倚重。虽然论年纪与皇子们相差不大,但他秉性温厚,平日对包括康王在内的几个皇子又不偏不倚,颇多关照,是皇亲中极受敬重的长辈之一。且宫中皆知,晋王幼年丧母,早在皇后还是齐王妃时便多得皇后照料,几乎视皇后如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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