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的。
齐扶锦看着眼前的种子,久久不说话。
李挽朝叮嘱他,“我不盯着你了,可是你也得好好喝药,你心情也要好一些,太医说了,心情好一些,耳朵也不会吵得那么厉害了。如果晚上睡不着的话,就点一些安神香,你就什么都不要想,慢慢的,慢慢的,总会睡过去的。平日里头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想开一些,你得想开一些,只要人活着,总会看到希望的,总会看到鸢尾花盛开的那一日......”
这话越说越像是宽慰人的励志名言了。
李挽朝说到最后,也不再说,话音一顿,抬眼看向了齐扶锦。
齐扶锦察觉到她的停顿,也看向了她。
光影落在他们的侧脸,两人对视,眼底都盛着光。
李挽朝道:“如果你真的想我了的话......我允许你来点绛轩来找我了。”
自从那日李挽朝离开东宫之后,齐扶锦也愿意从东宫出来了。
他在东宫待了有很久,不见天日,不闻世事,待他再出去,外面的局势也早已变了个彻底,林家已经覆灭,太傅最后顶替了首辅之位。
待他再出现在群臣面前时,仍旧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样子,就好像过去的那一两个月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就像是真的生了一场大病而已,现下这病熬过去了,他的身上也带着一股大病初愈的气息。
整个人没有先前那样凛冽,瞧着竟也柔和了几分。
自从林首辅被杖毙在午门那处之后,也再也没有人敢去提先皇后之事了,人死需安生,那些无凭无证的事情再去提,无非是和皇帝,和太子在作对,如今林首辅都死了,三皇子也被遣往了封地,又有何必要再去和他们作对呢。
齐扶锦在人前露了回面,贞元帝也知道他是愿意走出来了,他很高兴,也没有再去提先前的那些事了。
他只是对齐扶锦说,现下一切都要安定下来了,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了,不用再顾忌别人,不用再顾忌其他的事了。
太子要顾忌的东西很多,齐扶锦要顾忌的事情就更多了。
其实齐扶锦他不怕肃国公,也不怕林首辅的,他有的是办法去平衡他们两相势力。
比起顾忌肃国公、林首辅来说,顾忌李挽朝对他来说才是难多了。
他顾及的从来不是别人,只有她。
他以前真的......真的有想过把她带回东宫,关起来,藏起来。
或者就用些手段,用些脏手段,强娶了她也不是不行的。
这阴暗的想法出现过不只一次。
可是,齐扶锦最后还是没敢那样做。
如果那样做了,他怕他们真的就彻底没有结果了,他怕她真的永远不会再原谅他了,他不想他们的余生都只有恨海情天这四个字,所以,终究是没敢。
她佛光普照,好不容易照到一点到你的身上,你不感激涕零,不偷着乐,还想着抓她一起直堕泥犁,真是坏透了,说真的,没有比你还坏的人了。
齐扶锦偷偷地给他们之间留下了一点余地,李挽朝最后才能大发慈悲来重新救他一回。
如果当初他连这点余地都不留......
死也活该了。
江太傅他本是不想揽首辅这个麻烦活的,但贞元帝拿着新政的事吊着他,就像是一只悬挂在驴面前的胡萝卜那样吊着他,他为了这事,还是顶上去了。
好在齐扶锦对这事也上心,不再像是先前那样不咸不淡,自从他从东宫出来了之后,也开始渐渐对这些政务重新上了手。
江太傅看着,总觉他经历了那事之后,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先前还不知道齐扶锦究竟为什么会离开皇城,只是,后来惠荣和礼王的事情被传出去后,他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些许。
先前的时候,齐扶锦离开京城怕也和那事脱不开关系。
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子,应当是终于放下了吧。
他虽不似最开始的那个样子,可是,身上的戾气已经肉眼可见地褪下去了。
朝局稳定下来了,如今又有个干实事的首辅在,齐扶锦每天的事情也没有从前那样多了。
他每天最费精力的事情,反倒是种花。
自从那天李挽朝离开东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了,她或许也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再来见过他。
一直到鸢尾花开出花来。
五月深春,黄红碧绿,大地百花新。
鸢尾适于春秋时节开花,瘦骨嶙峋的枝干托着洁白的花萼顶天立地,在这春天,白鸢尾在满目的艳色中格外亮眼。
齐扶锦看着鸢尾,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他抬头看向窗外。
快到夏日,天气慢慢热起来了,白昼也开始变长了,现下临近傍晚,可天光也仍旧亮着,澈静明通。
齐扶锦抱着花盆出门。
隔了一个多月,终于又一次去往了点绛轩。
抱着他种出来的花一起去。
李挽朝果不其然在店里头,现下店里面没什么人,他们一群人就在那里嗑嗑瓜子,说说闲话,直到齐扶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后,大家齐噤了声。
他站在门口,锦衣华服,店门口的微风吹得他衣摆轻晃,他的手上还抱着盆花......
李挽朝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但她从别人的口中听说了他,听说他这些时日过得也还算不错。
他过得不错就好,她也就没再担心过他了。
她上次说,他可以来点绛轩找她的。
不过,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再一次见面,他立于风中,或许是因为手上捧着花的缘故,眉眼也不那般泠冽,身上也不再都是刺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扶锦也没在门口傻站着了,往里头走去。
他不顾旁人如何看他,只是走到了李挽朝面前,把这盆花放到了前台掌柜的桌子上面。
他对李挽朝道:“你看,我就种了一次,花就长出来了。”
李挽朝看向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打趣道:“这么厉害啊?”
齐扶锦没说话,也只是笑。
黄大娘从上次就在好奇,这人谁啊?到底是李挽朝的谁啊?
这气氛怎么这么怪呢。
说不熟,看着又比谁都熟,她还记得他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跟疯了一样呢,恨不得毁天灭地,可是现下这样,怎么就又岁月静好了呢?
她没忍住问,“姑娘,这公子到底是谁啊?”
齐扶锦也看着李挽朝,像是好奇她会如何说。
李挽朝一边看着他种出来的鸢尾花,一边回了黄大娘的话,她道:“他啊,他是负心汉,是我在老家那边成过婚的夫婿,结果自己跑回京城,把我给丢家里头了,所以我后来才从老家找到了京城。”
当初的事,她讳莫如深,怎么都不大愿意提起,谁也不愿意去说。
可是,现在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平平淡淡的,就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一样。
不要总是抓着一个东西不放,这是她从前和齐扶锦说过的话,也是和自己说的话。
总不能她嘴巴里面哄着让他放下过去,结果自己死抓着不放。
她给齐扶锦送了把鸢尾花的种子,他种出花来,重新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来有往的。
真客气,真礼貌。
黄大娘听到李挽朝说的话,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呢,可是看向齐扶锦,见他的表情确实不那么自然,又疑心她那话是真。
李挽朝的话一出,店内就陷入了一片鸦雀无声,最后还是李挽朝先开的口,她笑,“玩笑话呢,莫当真。”
她不再说,和齐扶锦去了角落处说话,让他们自己忙自己的东西。
两人左右也只是说了些闲话,到最后,还没说几句,蓝寻白就从店外头进来了。
国子监那边放课,他就和杨期朗一块来了点绛轩这里,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声音从老远就能听见。
只是两人的说话声在看到齐扶锦的时候同时顿住,最后还是杨期朗看着齐扶锦憋出了一句,“殿......殿下,你怎么在这呢?”
蓝寻白从来都不知道齐扶锦是太子呢。
就连先前李挽朝去东宫,她也没和他说是去了哪里。
现在,直到听到杨期朗喊他殿下之后,他结合起了以往的回忆,这才敢去相信,原来温沉竟是太子。
他看了看李挽朝,又看了看齐扶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算了。
李挽朝见瞒不住了,最后也还是告诉了蓝寻白真相。
蓝寻白听了后,脸色难看得不行。
不过终究是没能说什么。
他没把齐扶锦放在眼里,他是太子他也没管,他还更来劲呢,就是一劲的往李挽朝跟前凑,齐扶锦倒也冷静得很,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瞧着,也不说话,就是安静地在旁边看着。
蓝寻白给他看得头皮都发麻了,实在受不了了,好在后面天渐渐暗下来了,几人也要回去了。齐扶锦最后也没再留,和李挽朝道:“天不早了,一会还要定点喝药,我就先回宫去了。”
他多听话,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一直听着她的话。
他一直都在好好喝药呢。
李挽朝当然也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瞧瞧这人,多厉害。
不闹腾的时候,比谁都聪明。
她还没开口说些什么,齐扶锦就已转身离开此处了。
最后也终究是没再说些什么。
他走后,李挽朝收拾了店里头的东西,和蓝寻白还有杨期朗往杨家回。
蓝寻白住不住杨家,晚膳却在杨家和他们一起吃。
回去的路上,蓝寻白问李挽朝,“所以,阿姐先前离开不在的那段时间是去了东宫吗?”
朝中的事他自然也是听说了些许,他不是傻子,他当然能猜出来些什么。
李挽朝不在的那一个月,是去拯救齐扶锦了呢。
李挽朝没撒谎,马车中陷入片刻沉寂后,她开口道:“是,是在东宫。”
杨期朗不敢说话了,他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极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傍晚的风吹开了帘子,蓝寻白又一次趴在车窗边,他的目光落在外面的街景上,却想起了和李挽朝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
那个时候,李挽朝很喜欢那个温沉,孤身一人来找了上京赶考的他。就在那天,他决定放弃了,可是后来,温沉死了,他又重新捡起了那不算光明磊落的心思。
今日,他的头靠在窗边,看着京城的街景,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李挽朝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都愿意去东宫了,那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他已经喊习惯了“阿姐”,既一直改不掉口,算了,那就别改了吧。
三人回了杨家,里头正等着他们回来吃饭。
自从江太傅成了首辅之后,杨兆文的心情就看着好了很多。毕竟太傅为人好,也是真的会做实事的人,这未来越看越有盼头,干活也就能更有劲一些了,若非是太傅成了首辅,现下杨兆文也已经告老还乡了。
心情好了,他前些时日看着不怎么好的身子也开始康健了一些。
杨絮见他这么起劲,还总打趣他,临了临了,六十岁开始打拼闯荡了。
日子一日日地过去,现下五月春末,天气渐暖,万象更新,到处都热闹,京城有户人家的公子攒了个打马球的局,刚好这日三十,杨期朗和蓝寻白国子监里头没课,拉着李挽朝同杨无思一道去了。
李挽朝一开始不大乐意,可他们三个一道劝,这外头的天气这么好,一直待在店里头有什么意思呢?出去看看吧,外头的天气多好。
李挽朝看了看外头,是个日丽风清的艳阳天。
她最后也没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和他们一道出了门去。
这马球场今日来了不少的人,李挽朝最后还是没有学会骑马,也没有下去打马球,只是和杨无思坐在看台上面,看着底下的蓝寻白和杨期朗。
今日沈家的两兄妹也过来了。
沈舟裴还没下场,和沈绥华一同在看台处,两人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李挽朝。
沈绥华见他的视线落在李挽朝身上,开口道:“你看她干嘛呢,别再作了。”
事情闹来闹去,上回肃国公从东宫回来一趟,人都气得倒床上去了。他们沈家虽没有大富大贵下去,但也不至于就此落寞。
这样也挺好的了。
他们家里头的孩子也被肃国公逼得受不了,他脑子就算计着他的那么一些权利,大的逼完了逼小的,惠荣皇后这么年轻就走了,他也有功劳。一辈子都在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算计来算计去,还不是得一场空。
几个小辈里面,最不听他话的就是沈舟裴了。
肃国公说什么他都左耳进,右耳出。
只是现今事情都快尘埃落定了,他还想着闹腾些什么呢?
可别想着齐扶锦现在还会给他什么好脸了。
沈舟裴的视线仍旧没有收回,只是过了良久,才道:“齐扶锦运气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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