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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就只有桑宁一个人陷入沉默。
他同样也在心里问自己。
明明他跟时彦是最好最亲密的兄弟，可为啥自己总是不敢面对对方呢？
随着这个念头，桑宁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时家出事的那天。
虽然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但这段记忆却一直印在他脑海的最深处。
只是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年，可他至今仍不敢去触碰那段记忆。
那天应该是他跟时彦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吧。
满院子的红卫兵将往日里热闹的时家老宅翻了个底朝天，烧的烧，砸的砸。
最后还将时爷爷跟时奶奶绑到高台上批斗。
那是世上最慈祥的时奶奶啊！
是会整天笑眯眯朝自己招手，念叨自己这个小皮猴子，可仍是用帕子细心地给自己擦去脸上的泥巴。
离开时还不忘在自己裤兜里塞一大把糖果和糕点。
是会在他犯错后被打时心疼地拦在自己面前的时奶奶啊！
可那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时最端庄得体的时奶奶被人剃了阴阳头。
还被无数人谩骂和殴打。
最后实在撑不住吐血倒地。
他永远也忘不了时奶奶吐血倒地的那一幕。
午夜梦回，他都在恨自己当初的弱小无能。
若是他再大点，是不是就能挣脱大人的束缚，冲上去像时奶奶从前护着自己般护着时奶奶。
至少能护住时奶奶最后的体面。
身旁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彦想必也跟自己是同样的想法吧？
可他们太没用，时奶奶最后还是走了。
而自己却连送时奶奶最后一程也没做到。
他有何面目去见时奶奶，见时家人，见――时彦！
后面时爷爷去了海外，时叔叔也出事了。
京市就剩下时彦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而就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桑家也离开了。
虽然是迫于无奈被下放，连自身都难保，但事实就是他在时彦最伤心最无助的时候也弃他而去了。
他都不敢想那些年时彦在京市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尤其当他在渚水大队被所有孩子逼着当马骑、学狗叫时，他心里就忍不住担心时彦在京市会不会也被人这么欺负？
毕竟当时时彦那边的情况比桑家可严重太多了。
直到后来时彦突然出现在渚水大队。
天知道他看到时彦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有多激动。
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他。
感谢他好好的。
让他压抑在心里多年的愧疚总算减轻了一点。
可他不敢，一方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时彦。
另一方面就是担心自家现在的成分会连累时彦。
时彦好不容易才摆脱掉大资本家后代的身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自己既然帮不了他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远远的。
尽管现在成分问题早过去好多年，但他心里的这道坎一直存在，让他根本没办法跟时彦正常相处。
即便眼下时彦主动问起，他也没办法回答。
因为他知道那件事是他跟时彦永远的伤疤。
只要提起，必定会撕开这道伤疤，连肉带血，痛不欲生。
所以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刚刚那瞬间眼神里闪动的泪光和周身萦绕的悲伤被对面的时彦看了个正着。
时彦好像突然明白了桑宁对自己异常的态度。
他是刻意在逃避。
至于逃避什么，时彦自然知道。
那同样也是他这辈子最不想回忆的画面。
只是他一直以为桑宁那时候才几岁，还不记事，所以早就忘了。
但现在看来，他不仅没忘记，相反还一直深陷其中，到现在都没能走出来。
当下时彦不禁长叹一声，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桑宁的肩膀。
“小宁，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应该朝前看。
想必奶奶在天之灵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也会欣慰的。”
提到时奶奶，时彦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而刚刚还只是眼泛泪光的桑宁这下彻底红了眼眶。
他用力睁大双眼才没让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可实在忍不住，他回头挥手招呼一声。
“老板，拿瓶白酒来！”
借着这个动作，他胡乱地抹了把眼泪。
宋瑶有心想劝他眼下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喝酒为好，毕竟明天还有正事要忙，可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说什么。
最后时彦只好陪着桑宁一起喝。
不过一瓶白酒时彦只喝了一杯，其他全被桑宁喝了。
回去的路上，桑宁一直抱着时彦，又哭又闹的。
“我对不起时奶奶，也对不起彦哥！
我没脸见你们！
啊啊啊……
都怪我没用！我无能！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时奶奶死不瞑目。
我恨啊！
那些人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时奶奶！
我要杀了他们！
啊啊啊！
杀了他们！”
听到这些话，时彦也跟着红了眼眶。
直到桑宁说累了，终于歇下来后，他才开口：
“放心吧，奶奶的仇我已经替她报了。”
希望桑宁的心结能就此解开。
想来时奶奶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他们一直活在痛苦里。
只是此时的桑宁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时彦这句话。
原本帮忙一起扶着桑宁的宋瑶还有些怨念。
明明是自己丈夫，却一个劲只要抱她大哥。
她能不有怨念嘛。
可当听到桑宁喊的这些话，她才知道之前桑宁老是半夜做噩梦惊醒的真正原因。
还有她大哥。
原来这些年他们背负了这么多。
而自己作为他们的亲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当下忍不住心疼地唤道：
“大哥，那些年你一定很苦吧？”
还有桑宁。
时彦刚想安慰宋瑶，结果被两人架在中间的桑宁猛地惊醒。
他一把抱住时彦又开始哭嚎：
“彦哥，我离开后，那些人有没有欺负你？
他们有没有逼你磕头？学狗叫？”
第611章
怂了
听到桑宁的话，时彦不由愣了愣。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三十年前。
整个时家就剩下他跟罗婉君。
谁能想到那些从前一直捧着自己的小伙伴却是欺负自己最狠的人。
何止逼自己下跪、学狗叫。
他们还想脱光自己的衣服让自己去大街上裸奔。
将自己仅剩的吃食扔在臭水沟里，逼自己捡起来吃。
自己要是不同意的话，他们就去找罗婉君。
企图用母亲来威胁自己。
可他身为时家人，怎会轻易妥协。
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只有母亲了，但那些人还有家人。
这世道就是如此，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反正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当时刚刚听闻时新翰噩耗的罗婉君也根本就不想活了。
如行尸走肉一般。
所以时彦就想着大不了就是一死，这样他们一家三口还能在地下团聚。
而正是他的这股狠意，终于将那群人吓退。
旁边的宋瑶也听到了桑宁的话，一时有些失笑。
刚想跟时彦说桑宁真的喝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毕竟在她心里，时彦从小到大都是无所不能的。
怎么可能被人逼着磕头下跪、学狗叫的？
根本不可能！
谁这么大胆子，活腻了吧！
可一转头就看到陷入沉思的时彦，那脸上的神情绝对说不上好。
宋瑶刚准备出口的话登时卡在了嗓子眼。
怎么会？
难道桑宁说的是真的？
她大哥真的经历过这些？
一想到她向来风光霁月的大哥曾被人逼入泥泞，她的鼻子就跟着一酸，声音不自觉哽咽道：
“大哥……”
而一直没等到时彦回答的桑宁也难受地大哭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连我们大队的孩子都那么坏。
更别提京市那些见风使舵的人。
彦哥一定被欺负得很惨。
我却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该死！
我真是该死啊！”
而宋瑶已经彻底怔住。
什么意思？
难道桑宁一直以来也是被这么欺负的？
突然，宋瑶想起来一件事。
那就是她跟桑宁的关系出现转折的那天。
她曾亲眼看到那些人是怎么抢桑宁打的猎物，还将桑宁暴打一顿的。
所以在她不知道的过去，桑宁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甚至还遭受过更屈辱的对待？
跟她大哥一样？
“大哥？”
这下宋瑶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呼啦啦落下。
而时彦也被桑宁的话喊回神。
同样猜到了桑宁以前的遭遇。
此时见旁边夫妻俩都哭得泣不成声，他只能赶忙安抚道：
“你们不要多想，谁能欺负得了我？
倒是桑宁，那些年也受苦了吧。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
珍惜当下就好。”
说着他又拍了拍桑宁的肩膀。
在这有节奏的安抚下，桑宁总算再次陷入沉睡。
而宋瑶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仍带着哭腔追问：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都有哪些人欺负过你。
我一定要替你报仇，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时彦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你有这心就够了，至于我的仇早就报了，还用等得到现在？”
那些人不是觉得自己是资本家的后代所以可以随便欺负吗？
那自己就直接将他们所有人全部举报了。
至于证据，那个年代想要证据还不简单？
听到时彦已经报过仇了，宋瑶心里这才舒服点。
只是时彦的仇已经报了，但桑宁的还没报呢。
她决定等明天桑宁酒醒了，就要去问名单。
一定要让那些欺负过桑宁的人付出代价！
两个人好不容易将桑宁架回到时彦的住处。
看着躺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桑宁，时彦不由轻笑道：
“也不知道这小子明早酒醒后还记不记得今晚发的酒疯。”
宋瑶想到那个场面没忍住“噗呲”一笑，心里刚刚升起的阴霾总算散了不少。
其实发酒疯倒没啥，最主要的是竟然在时彦面前发酒疯。
别以为她不知道桑宁虽然平时不怎么爱搭理时彦，但对时彦的事却比谁都上心。
也最爱在时彦跟前装模作样。
要是知道自己今晚抱着时彦又哭又闹的，怕是得去钻地缝。
这样一想，她还真有点期待明天桑宁酒醒后的反应了。
只是两人都失算了，因为第二天早上他们起来根本就没看到桑宁的人影。
不用说这家伙肯定记起昨晚发生的事，所以直接逃了。
宋瑶忍不住气呼呼地骂道。
“这个怂包！”
时彦早有预料倒是不怎么惊讶。
“对了，这次你们两口子怎么都过来了？
就留小旭一个人在家？”
“没事，我公婆他们在家呢。
本来我是想着自己过来就行。
谁知道桑宁也要跟着一起。”
自从国家实行经济开放后，桑宁便也下海了。
刚开始只是弄了个私人的小作坊，专门养蚕，卖蚕丝的。
因为渚水大队那里的人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养蚕。
桑宁就招了几个工人。
或者直接收那些自己养好的蚕丝成品。
然后卖往外地。
后来桑宁偶然发现将蚕丝织成成品卖掉的利润更高以后。
就将原本的小作坊扩建成小工厂。
里面除了养蚕，还干起了纺织。
桑家以前本来就是跟着时家一起干纺织厂的。
所以对于纺织这方面的事桑宁的父母比谁都了解。
于是，桑宁便将生产的事全部交给了桑父跟桑母管理。
自己则主要负责外面的销售工作。
主卖蚕丝被、丝绸等。
因为当时还没有私人卖丝绸制品。
所以桑宁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生意自然非常好。
渐渐地，生意也越做越大。
等宋瑶工作分配下来后，桑宁就把原先的厂子搬到宋瑶工作的地方――南市。
同时工厂的规模再次扩大。
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品牌。
这些年发展下来，桑市集团已经成了当地的龙头企业，更是纺织业的老大哥。
成为知名企业家的桑宁自然也越来越忙。
通宵工作都是家常便饭。
所以这次能抽出时间亲自过来赈灾确实是时彦跟宋瑶没有想到的。
第612章
这姑娘脑子不会被洪水冲坏了吧？
时彦两人是在避难所找到桑宁的。
此时桑宁正在帮忙挨家挨户派发救济物资。
看到时彦跟宋瑶过来时，他的脸色立马僵住了，只胡乱地冲他们点点头，就收回视线继续干自己的事。
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再给两人。
只是通红的耳朵跟脖子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
宋瑶见状不由跟时彦相视一笑。
两人也没拆穿他。
他们也很忙，会过来找桑宁，也是不放心，昨晚喝那么多怕他有什么事。
现在见人没事，自然是各忙各的去了。
尤其是时彦，此时浑身充满干劲。
他跟桑宁的这道心结总算是解了。
虽然白白浪费了几十年。
但知道他们一直以来都互相惦记对方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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