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发狠。
她只感觉自己平生都虚缺的气血在一瞬之间冲上了天灵盖,视线都被灼烧到模糊,说出口的话已经完全不由大脑控制,浑身都在发抖。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乖顺了那么多年,这会儿甚至没有什么恶劣的脏话能骂给这个无耻男人听。
“嘿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打我干什么?我说错什么话了吗?难不成我还害怕你一小犊子了?哎哟!”
林仰星直接推开了所有来拦她的人,挥拳就要朝那人身上打。
“哎,幺幺!不可以打人啊,这老头本来嘴里就没两句好话,必要和这种人怄气。”
“就是啊。”
周围不断有人过来劝架。
大家也算是看着林仰星长大的,这个小姑娘本来就乖巧懂事,哪有和今天一样,目眦尽裂,像一头红眼的小兽。
“道歉啊!”
林仰星被张大婶抱住,但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瘸腿老叔,大喊着让他道歉。
“幺幺!”
有人从楼上跑了下来,他推开所有人,抱住了还在挣扎的林仰星。
“幺幺,幺幺……不要哭,不要哭。”
祁牧野连外套都没有穿就从三楼跑下来,抱住林仰星的时候还在大口喘着气,一边匀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慢慢抚摸着林仰星的脑袋。
他跑得实在太急了,说话的时候也在发抖,呵出的雾气喷洒在林仰星的发间,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抱着林仰星,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窝处。
迎面吹啦的寒风他也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了,他只能注意到此刻缩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在瑟瑟发抖,像一片凋零的落叶。
“不要哭,不要哭啊,乖。”
林仰星呜咽了两声,脱了力跌坐在了地上,她死死攥着祁牧野背后的衣服,将布料攥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直到祁牧野的肩膀泅出了一道湿漉漉的水渍,林仰星这才一时到自己正在哭泣。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砸进祁牧野的肩窝里。
“野哥……”
“我在呢,哥在呢。”
祁牧野支着林仰星,两个人一起蹲在了地上,像坍缩了的雪人。
他甚至顾不得林仰星喊她野哥,这个称呼随着他们年岁渐长,被渐渐遗失在南临巷的岁月之中,天知道祁牧野有多想再从林仰星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但他没有想过再一次听到她喊这个称呼是在这种时刻。
声如泣血。
林仰星哭得他心都快碎了,他宁愿林仰星再也不要喊他“野哥”。
“野哥……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妈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咳,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说我妈妈啊?”
林仰星将脑袋埋进祁牧野的肩窝,情绪翻涌,像浪潮一般,溺得她快呼吸不上来。
“没有错,我们幺幺没有错,尤梅阿姨也没有错,不是你们的问题。”
安抚的说辞太苍白,而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和林仰星感同身受,祁牧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仰星,于是他就这么将她紧紧抱着,慢慢地抚着她的背。
摩擦之间尚未完全愈合的耳洞再一次受创,耳棒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再也不见,于是血水从他的耳旁滴落,和林仰星的泪水交融,模糊了他的衣帽。
“野哥……我不想要爸爸了。”
第40章
母亲“你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精心挑选……
这场闹剧在除夕夜的傍晚因林石海承受不住街坊邻居的压力,逃往老家而告终。
家里被折腾得很乱,大扫除是林仰星离开家之前就做好了的,可是现在满屋飘扬着灰尘,原本放在沙发上的抱枕被丢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尤梅就这么坐在凌乱的沙发上,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中间的茶台,给自己烧了一壶茶。
林仰星沉默着,蹲在地上收拾着散落一地的东西。
“放着吧,妈妈明天收拾,饿了吗?”尤梅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原位,站起身,搭了搭自己的额头,“今天就在家里吃吧,买了不少菜呢,你等一会儿妈妈,我去给你烧饭。”
林仰星站起身,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己的母亲。
“妈,刘岚阿姨说让我们可以去他们家吃年夜饭。”
尤梅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双手无力垂下,“幺幺你饿的话就去隔壁吃点,妈妈今天就不出门了,上午买了很多熟食,热一热还能吃……你的脸怎么了?”
“什么?”
林仰星闻言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侧。
“脸上,红红的,流血了吗?”
尤梅朝着林仰星走了两步,擦拭着粘在她脸颊上的褐色污渍。
“啊,是脏东西,没有受伤就好,你等一会儿,妈妈去热菜。”
刹那间林仰星几欲又哭,她眨了眨眼,将情绪从眼中掩去。
“我来帮您吧。”
“好好,也行……”
尤梅重新坐回沙发上,在身边摸索了一阵,没摸到什么东西,于是再一次拿起茶台上的茶具,给自己又冲了一壶水。
熟食确实买了很多,光是烤鸭和牛肉就装了一大盘,林仰星简单煮了一个蔬菜,摆一摆盘也能摆出一桌好看的年夜饭。
母女二人在一室狼狈之中吃完了简单的一餐团圆饭。
尤梅实在没有心思收拾残局,吃了饭之后就回了自己房间,让林仰星也不要忙碌了,去找章
招秋他们放个烟花,好好过个年。
但是林仰星哪有这个心思,她如今和尤梅一个想法,不想出门,不想见到任何人。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餐厅,路过玄关的时候发现家门半掩着,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给二花留的门。
二花在尤梅与林石海争吵的时候受了刺激跑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影儿,它从前不是没有跑丢过,但一到饭点了就会按时回来,就算没有留门也知道用爪子扒拉。
但是今天没有按时回来……
天色已晚,继续这样开着门也不是个办法。
林仰星回了自己房间,将它的猫窝和粮食一起搬到了家门口,要是二花晚上回来进不了门,冷了也有个地方住。
可万一二花觉得她们抛弃了它怎么办?
林仰星皱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暂时将猫窝放在外面,她实在有些疲惫,已经没有办法再分出精力来思考那么多了。
――
林仰星抱着枕头进主卧的时候尤梅正在整理床头柜中的重要文件。
尤梅确实被这突如其来变故打击到了,但慌神了一整天,到现在也差不多整理好了思绪。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林石海离婚,这事在她这儿已经没有了转机余地,她不会再纵容林石海。
但是在看见林仰星进来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往后一揣,扯出了一个笑,问她怎么来了。
“晚上鞭炮声音好响,我能和老妈你一起睡吗?”
林仰星支在门框上,掂了掂自己的枕头。
“来吧,你等一下妈妈,我收拾一下东西。”
尤梅招呼林仰星过来,然后盖上了自己手中的文件盒盖子,资产差不多清算完毕了,只是这堆材料中还缺了两本最重要的证件。
她和林石海的结婚证。
尤梅回想起上次拿出这份证件还是几个月前第一次和林石海闹矛盾的时候。
那天晚上尤梅情绪上头,不由分说地将结婚证甩在了客厅茶几上,放下狠话说第二天就去离。
可没有硬气多久林石海就主动求了和,再加上祁少荣和刘岚在一旁调解,倒也没真走到那一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在茶几上没见着结婚证,只有一本户口本。
当时她以为是林石海收起来了,今日重新清点了一番,却发现结婚证依旧不见踪迹。
“今年你难得留在南临巷过年,不去和祁牧野他们一起放烟花吗?和他们一块守岁,说不定还能拿压岁钱呢。”
尤梅拉开了被子,示意林仰星躺进来。
林仰星摇了摇头,钻进了被窝里。
母女俩相相依偎,尤梅半靠在床头,慢慢抚摸着林仰星的额发。
只是抚摸这个动作而已,林仰星却再一次濒临情绪崩溃,她抓着被角,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
“前两天每天都往朋友家跑,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嗯。”
林仰星没有看尤梅,她怕尤梅看见她眼里的脆弱与感伤。
身旁只余一阵叹息。
“怪我,怪我忽略了你……”
尤梅说着说着,突然哑了声。
这是林仰星第一次见到尤梅的泪水。
她印象中的尤梅女士永远刚强永远坚毅,就算是生意最不如意的那段时间也积极乐观。
林仰星在后来才知道尤梅从先前的公司离职并不是因为她年少轻狂,而是生育休了产假之后原司彻底架空了她的职位,原先拉来的客户资源也被公司带走了一大半。
她没有了上升的机会,公司因为不想赔偿,于是多年如一日吊着她,尤梅干脆主动请辞,自己开了小作坊。
起步的时候极其艰难,她要一边看顾年纪尚小的林仰星,又要忙着在生意场上周转,她总是嘴上说着“有我在呢会出什么事儿?等着一切难题迎刃而解就是”,但每餐饭也只是囫囵扒拉了两口,还没休息够就坐回了工位。
林仰星总觉得尤梅女士无所不能。
“大家都说我们没有错,老妈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的是……”林仰星顿了顿,她现在不大想称林石海为自己的爸爸,于是在短暂停顿的几秒之后,她干巴巴地补上一句“一切都要怪那个人。”
她转了个身,从枕头套下拿出两本暗红色的证件,十多年的岁月在纸张封面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证件中的照片也暗淡无光。
这是尤梅和林石海丢失了的那两本结婚证。
这几个月她一直将这两本结婚证藏在自己书包的隔层中间,直到今天她才再一次将它们拿了出来。
她也做好了决定。
“上次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很害怕,早上看到的时候真的以为你们要离婚了,所以自作主张藏了起来,对不起……”
尤梅笑了两声,抽了抽鼻子,从她手上将结婚证拿回,放在手中摸索着。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应该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林仰星眨了眨眼,埋进了尤梅的怀中。
“妈……这段时间总是在想,是不是……没有生下我的话,你这辈子会过得更顺利……”
她说得很小声,这句话融化在暖黄的床头灯中,化成一滩水,湿哒哒地淋了林仰星一身。
“为什么会这样想?”
“反正就是,如果不是因为要照顾我的话,你有跟多时间忙自己的事业,也能够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也不用因为要顾及家庭的原因而只能被束缚在淮宁周边城市,连出远差都不方便……”
其实尤梅女士能够看见更广阔的天地吧……
那些照片中年轻的尤梅女士是如此鲜活耀眼,她本该如雌鹰遨游万千世界,不该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成为家鸟。
林仰星很难不将这件事归咎到自己身上,她情绪异常低落,觉得自己成为了尤梅女士的一件沉重的包袱,也成为了缩在尤梅女士脚踝上的镣铐。
甚至于因为担心家庭破裂而藏起了尤梅的结婚证来组织他们离婚,她如今觉得做出这件事的自己实在自私地过分。
“不会呀。”
尤梅女士将她抱在怀中,捏了捏她的耳朵。
“不要这样想,我很欢喜你能够来到这个世界上,多可爱呀,小时候像个糯米蒸包一样,从糯米蒸包慢慢长到那么大,现在都会体谅妈妈了,我很幸福的呀。”
窗外已经响起了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放炮的大多数都是小孩,他们笑闹着,走街串巷甩着擦炮。
不知道是谁家的春晚泄了声,隐约能够听见春晚主持人铿锵有力的祝福声。
尤梅将床头灯转暗了一些,窗外的烟火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更为明艳。
“幺幺,万事不能总是回头看,你要看向更远的地方,纵使我和你爸的婚姻一败涂地,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北宁那边的厂子发展得很好,我有你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儿,我有未来,这就是我的广袤天地。”
“不要纠结在过去失去了什么,你说的那些更广阔的天地,什么时候去看都不晚,世界也不止眼前目之能及的才叫世界,
孕育你的时候很微妙,虽然过程艰难,但是我非常明确地认知到,蜷缩在我肚子里的不仅仅是一个会鼓动的生命,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你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精心挑选出来的宝宝。”
“今年的第一股春风正在向我们扑面而来,各位准备好了吗?!”
“十、九、八……三、二、一!”
“过年啦!”
林仰星再也抑制不住,抱着尤梅的腰,痛哭出声。
第41章
等待“但是也别让我等太久了。”……
这场闹剧拖了小半个正月,最后终于在大年初七的那天早上尘埃落地。
尤梅和林石海在资产分配上并没有产生较大的争议,唯一纠结得比较久的就是南临巷那套房子的归属权。
现金资产都按照法规分完了,名下不动产折价之后再度分配,因为尤梅在北宁购置了厂房与住处,因此南临巷这边的房子和车被迫划给了林石海。
全数清算完毕之后,两个人在民政局前分道扬镳。
但是林仰星犯难了。
现阶段她可以跟着尤梅去北宁度过最后一周寒假,那下学期怎么办?
继续保持走读也可以,就按照原来的样子,她继续住在南临巷。
但是平心而论,她现阶段不想再看见林石海,更遑论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如果不想继续走读的话,就得住校……
林仰星跟着尤梅女士离开南临巷那天同章
招秋和沈炷说了再见,可惜的是那天祁牧野远在他外婆家没有赶回来。
三个人在南临巷的那棵大樟树下告别,章
招秋抱着林仰星哭得不行,说着自己真的很舍不得林仰星。
“哎呀,又不是从此就不回来了,只是先和我妈去那边过度几天,我下学期开学还得回来上学呢。”
虽然林仰星这样安慰章
招秋,但她也不免迷茫。
她可以回到南临一中,但是南临巷呢?
林仰星坐在尤梅女士的车上,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起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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