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将双手往校服外套当中缩,起先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直到呼吸与心跳渐渐急促,意识也开始在虚空之中浮浮沉沉。
“林仰星!林仰星――”
好像有人在叫她。
林仰星眨了眨眼,看着门缝处没有任何变化,好像就此静止的光线。
大概是出现幻觉了……
“林仰星!”
光线开始剧烈晃动,像暴雨中颤颤巍巍的烛火。
她缓缓抬起头,单手抚摸上粗糙的木门,轻轻叩了一下。
“我在这里……我,我在这里!”
叩门声逐渐急促,如骤雨落下,开锁的细小颤动顺着木质纹路,一点一点传到林仰星搭在其上的掌心。
“我知道,我是金老师,我知道你在里面,等我们一下”
门锁终于被打开,沉重的实木门嘶哑地吱呀一声,温暖的阳光倾斜而入,驱散了长久笼罩在身侧的潮气霉味,
恍若久旱逢甘霖。
林仰星依旧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因为太久没有见到阳光,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一行人。
为首的是金明玉,她一改常态,骄傲不再,连原本收拾齐整的发型都散了,碎发狼狈地挂在耳边。
“来,快出来。”
楼梯间狭小,所有人都得半蹲着,金明玉干脆学着林仰星的样子,蹲了下来。
“老师……”林仰星双目有些失焦,她强撑着已经蹲麻了的小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一步步从楼梯间走出来,夏日的阳光却似凋零的落叶,扑了她满身瑟缩。
“没事了,没事了……”
金明玉伸手,像是要给她一个拥抱,手伸到半空中却临时变了方向,给她掸着粘在裤腿上的灰尘。
林仰星睫毛微颤,身子也跟着金明玉的动作一颤一颤,她偏头,看见了给自己开锁的那人手上拿着的小铜锁。
小卖部最简单的那款,提供给住宿学生锁自己柜子的,并不值钱,如今已经被工具截断,零件散落了一地。
就是这么十几块钱的东西,锁了自己将近一个小时。
她垂眸,看着金明玉发旋上若影若现的银丝,开口轻声道:“老师,我想缺考……”
――
这件事被直接上报了校方,因为性质恶劣,再加上被针对的对象是他们这届的香饽饽,就连平时不见影的校长都被惊动,下令严查此事。
涉事范围的监控被全数调出,罪魁祸首并不难找。
领头交白卷的男生考试考到一半被临时叫出,直接带到了校长办公室。
“这东西是你的吧?”
那枚已经彻底报废的机械锁被丢到了那男生面前。
校长办内只有几个校方高层,金明玉也在场,她和林仰星一起坐在校长办的沙发上,她一手搭着林仰星的肩膀,呈保护姿态。
“是。”
他供认不讳,脑袋高高昂着,没有一丝抱歉的意味。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这都可以算违法犯罪了!”校长勃然大怒,“林仰星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对她?你还有学生的样子吗?”
“没仇没怨。”那男生抬头,朝着林仰星的方向看过去,眼神无畏,还有些不屑,“我就想让她缺考。”
“不是说交白卷处分吗?我就想看看学校无视我们的白卷,是不是会一视同仁,无视淮宁大学霸的白卷。”
他说得很轻巧,重点只放在想让林仰星交白卷这件事上,并不关心林仰星被自己锁在暗室里会如何。
“你就因为这个把林仰星锁起来?你疯了?”
金明玉没有想到他针对林仰星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她根本没有办法理解男生背后的思路,更何况对方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她自心底升起一股恶寒。
“我之前和她沟通过了,让她和我们一样反抗一下,但是她不听,所以没有办法……我只是打算关一门考试的,语文考试结束了就把她带出来,到时候会和她道歉。”
“说得好像救我出来是你大发慈悲似的,我稀罕你的道歉吗?”
林仰星半阖着眼眸,瞳若点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中沁着刺骨的寒意。
“你无非是不敢闹到校长面前,所以只能把心思打到我身上,说得自己多在理似的,实际上不就是因为这段时间你在大家面前名声大噪,结果双周一休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你面子上挂不住罢了。”
她说得太快,说到最后差点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几声。
“你!”
男生气急,刚要发作,就被校长拦了下来。
“学校对待谁都是一样的,你以为她和你们一样交了白卷学校就会改变决策吗?把学校当成什么地方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校长之前就听说过这些事,但是他并不在意,只觉得不过是青春期的孩子一时叛逆,血气方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次事件的性质实在过于恶劣,他没办法再将这种行为归位小孩叛逆。
教务处主任站了出来,挡在了两个人之间。
一面是顶头上司,一面是学生,双方都不好惹。
“这件事性质恶劣,学校对你肯定要有相应的处罚,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和林仰星同学道个歉。”
男生扭头,含糊地说了一声“对不起”,道歉的态度并不算诚恳。
他由衷觉得,只是被关在一个房间一个小时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林仰星身上,见她没有意见,主任老头见状,刚要开口当这个和事佬,只听林仰星字正腔圆地吐出几个字。
“我不接受。”
空气再度凝滞了下来。
众人的视线在两个人面前逡巡,纵使在场都是四五十岁的人精,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我怎样?”
男生恨恨咬牙,脸色由青转红,他原先以为林仰星性格软弱好拿捏,才会说出关一会儿再带出来,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没想到她会死咬着自己不松口。
林仰星从沙发上站起身,她平视这间办公室中的所有人,不卑不亢,双手依旧缩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面,话音如金石掷地。
“你道歉了我就得接受吗?我说了,我、不、接、受。”
――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语文考试已经结束了,蒋欣然伸了个懒腰,却看见自己身前的那个位置依旧空荡荡,试卷被统一收了上去,就什么都不剩了。
她不知道林仰星干什么去了,虽然她在考试中途将林仰星缺考这件事上报给了监考老师,但是后续就像石沉大海,直到考试结束了林仰星依旧没有出现。
临时有事回家了?
蒋欣然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考试位上,扣着木质课桌上用笔戳出来的小洞玩。
直到林仰星再度出现。
“你干什么去了?语文考试都结束了……”蒋欣然万分欣喜,“这次的古诗文阅读可难了……你怎么了?”
蒋欣然嗅到了一丝微妙的戾气,而源头则是蹲在自己面前收拾东西的林仰星。
“下午不考试了吗?”
“嗯。”林仰星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对上蒋欣然失望的目光,强撑着牵了牵嘴角,“失望什么?这次把第一让给你。”
“哇……”蒋欣然将脑袋靠到右臂上,朝着林仰星举了个大拇指,“这句话杀伤力绝了。”
直到下午考试结束,蒋欣然这才窥到一丝中午的风声。
【不是,这人怎么这么贱呢!】
她几乎是一回到家就拿出了手机,一口气给林仰星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之前还以为这人就是蠢,有勇无谋傻大个,结果这人是纯坏啊!】
【人可以蠢,也可以坏,怎么能又蠢又坏!绝了,还是我们自己班的学生,一想到还得和他一块上一年的学就想吐。】
【不过林仰星你没事吧,他真把你锁楼梯底下了?那地方我都没去过,啊啊啊真该死啊!】
彼时林仰星正在沿河散心,她不喜欢跑步,但是今天破天荒换了一身运动服,沿着河道跑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试图将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给彻底遗忘,但看见幽深的河水之时,她依旧像被重新丢到了那个房间之中,心跳皱缩,冷汗不断。
于是她再度奔跑,直到肺部的空气被挤压殆尽,小腿肌肉逐渐酸胀无力,再也迈不动之时才被迫停下来。
如此反复。
【对了,晚自习的时候金明玉说了新规,虽然双周一放这事儿保持原样,但至少周考改革了,也改成双周一次。】
【我之前听说这个一开始要改革就是金明玉提出来的,哎,这事真的很难说,她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北宁中学教书,早就是省级特级教师了,很多学校都高价聘请她去外面教书她都没去,一只留在北宁。】
【之前北宁的重本率基本都是她刷出来的,她带的班级表
现也一直很好,就是近几年生源流失,学生难带,确实打击到她了。】
口袋中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林仰星干脆不跑了,她慢慢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有线耳机缠绕成杂乱的一圈,耳中的歌声混杂着隆鸣的呼吸与微不可闻的电流。
【她年纪也大了,教育方式一直很传统,放在现在确实过时,有时候我也不赞同她的观点,就像这次她说的话说教味就很重。】
林仰星摘下耳机,她没有回蒋欣然的话,只是看着消息不断地蹦跳出来,白底蓝框,像握着一枚不断融化的冰块。
【但是今晚她向我们道歉了,你是没看见,她头发都乱了,反正高中两年快三年了,我没见过她将姿态放到这么低过。】
【说实话……没有想象中的爽,反而还挺感慨的。】
一直没有收到林仰星的回复,蒋欣然大概是以为她睡了,于是消息就此终止,向她道了晚安。
【我妈喊我睡觉了,晚安晚安,明天见!希望你要开心!】
河风微凉,她的倒影吹落到河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滴滴――”
身后有电驴声音摁响。
“大晚上的在这儿干什么呢?明天的报纸刊登了我的文章
啊,别和我抢版面了。”
第82章
幼稚所以是有了男朋友就不需要我了?……
距离上次逢场作戏还没过去多久,虽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那晚只是一场合作,但在看见萧迟的时候林仰星还是有些莫名的尴尬。
且不说别的,那件事萧迟确确实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但因为当时气在头上,甚至没来得及与他道谢。
过了那个时间,现在就不好再提了。
倒不是说这个“谢谢”有多难开口,而是道谢难免会提到那晚,而提到那晚又难免会觉得不自在。
林仰星有些僵硬地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说出口的话干巴巴的。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萧迟复述了一遍林仰星的话,忽而笑了,夏风绕耳,吹得人发热,“我刚放学赶着回家呢,隔着大老远看见有人在河边抑郁寡欢,过来拿我的热心市民奖呢。”
“嘁――”林仰星瘪了瘪嘴,她擦了一把额头上半干的汗,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道:“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
萧迟没有回话,小电驴停在不远处,他就这么坐在上边看她。
自从上个冬天加了挡风被之后就没有摘,草绿色的被搭上浅粉色的车,看着怪可爱的。
“我真的要回家了……”
林仰星在原地跺了两下脚,甚至很贴心地给他让出了宽敞的道路,示意车先走。
“你回呗,我又不是变态,不跟踪你。”
萧迟服了,哂笑了两声,拧着车把,往前挪了两轮子的距离,骑到林仰星面前了,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我说真的,今晚也是偶遇,我家就在前面这个方向。”
林仰星:……
如果没加后面一句话没准她真就信了。
她胡乱地点了两下头,非常敷衍地“嗯嗯”两声,倔在原地,依旧选择等萧迟先走。
“哎,你这个人……”萧迟抓了一把头发,轻啧一声,“服了你了。”
小电瓶的尾灯扑簌簌地亮起,载着车上的人逐渐消失在河道的拐口。
林仰星看着那盏尾灯隐没在暗夜之中,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沿河步道到杏林府原本有小半个小时的步行距离,上个月新修道铺设完毕,绕新修道走只需要十分钟。
市政计划下个月在新修道两侧设立沿河夜市,在促进地摊经济发展的同时也能加强对地摊经济的规划。
夜市还没正式开业,新修道两旁冷冷戚戚,这个点虽说已经不早了,但是平常会有不少铲屎官会趁着这片人流少出门遛狗。
林仰星和往常一样,绕过一个街区,打算往新修道走。
但今日不赶巧,因为路政抢修电网,这片的公共路灯受到了影响,边上立了告示牌,说晚上十点过后会受影响。
来时那灯确实还好好的,回去就停了。
林仰星站在路口,看着手机屏幕上仅差的那两分钟。
长路并非看不到尽头,走过三百米拐弯就是杏林府。
但从迈出去的第一步开始,林仰星就不可控地犯怵。
树影O@,今夜上弦月,连星辰都黯淡无光,不远处有黑影憧憧,看身影大概是一行人约着结伴遛狗。
犬吠幽幽,风声密语。
林仰星捏着自己的手机,加快了步伐。
换做是平常,她没有那么大反应,北宁虽然城市整体是老了一点,但新发展区域的治安还是可圈可点的,她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晚上独步。
但偏偏今天中午被人锁了一道。
内心强压下去的恐惧与焦虑窥探到了一丝缝隙,如诡蛇一般,吐着信子绕上了她失序的心。
长街好像无限延长,尽头的光点盈盈灭灭,逐渐扩散、消失。
呼吸开始变得短促,心跳如擂鼓。
林仰星抬起右手去掐自己的左手手腕,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尖锐的痛感稍微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但恐惧依旧占了上风,她闭了闭眼。
在睁眼的瞬间,身后亮起一道暖黄的灯光。
依旧是那声电瓶车的鸣笛声,萧迟并没有说话,而是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控着油门和龙头,确保光打在了林仰星的脚下。
他这辆小车的大灯功率并不强,只能勉强照亮两三米的距离,因为光线角度朝下,因此打出的影子都很短。
林仰星错愕地转头,在看清来人之时,瞳孔微微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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