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震得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起来。李虎臣只觉这一声脆响化作连绵不断的嗡鸣,由枪尖起顺流而下,直冲四肢五骸,初时只是些微晃动,及至后来却如万千江河奔流,通天彻地,绵延不绝,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枪。“咔嚓”,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传来,那杆李虎臣引以为傲的传家宝枪竟在这股力量下从中间弯折断裂,枪头飞溅而出,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深深嵌入不远处的寨门之中!
“你――”李虎臣瞠目结舌的看着手中的断枪,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杆银枪自他爷爷那辈传至今日,已是整整三代,他并无子嗣,本想将这宝贝传给表弟孙启元。可孰料,今日自己与表弟双双败于赵明州之手,家传的银枪更是断折而殇,自己在寨众面前丢尽了脸,今后又该如何自处?冲天的悲怆愤懑从胸中喷薄而出,李虎臣不由仰天长啸,大放悲声。
寨众们眼见自家的寨主被他人压了一头,心中不服,都下意识地涌上前来,恨不得活剥了赵明州。见寨中起了异动,明州军自然也不甘示弱,肩并着肩向上踏出数步,将赵明州围拢在中心。
明州军与送飞秸的众人相互对峙,怒目相视,战火一触即发。而往常最以大局为重的赵明州却并不阻拦,只是站在众人围拢的圆心之中,施施然抱臂不语。她倒要看看,这送飞秸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那般义薄云天,一诺千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洪钟般地大喊:“刀剑无眼,愿赌服输,都给我退下!”
定睛望去,正是一脸怒容的张铁山。
张铁山排众而出,扶住兀自垂泪的李虎臣,熊掌般的大手在李虎臣颤抖的肩头重重拍了拍。李虎臣恍然惊醒,凝着断枪的眼眸有了一丝神识。
李虎臣缓缓抬起头,眸光在赵明州那两根貌不惊人的T型棍上沉重一顿:“赵将军,这两根烧火棍何以如此坚韧?虎臣虽败,但心未曾甘,敢请赵将军明示!”
见李虎臣不再执着于成败的表象,反而探求失败的原因,赵明州也敛了脸上无谓的笑意,肃重地拱了拱手,将手中的T型棍递与李虎臣。
“二当家,若论枪法,您确实是人中龙凤,若想胜你,我只能剑走偏锋。你手中的这根棍子,看上去其貌不扬,其实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兵利器。不知二当家听说过铁桦木这一树种吗?”
“铁桦木……”李虎臣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陈况若有所思地叹息道:“若真是铁桦木,也难怪二哥不敌了。这铁桦木极为罕见,乃是木中奇珍。此木生于极北苦寒之地,其形粗壮,其色深褐,间有墨色纹理。据说,以斧劈之,火星四溅而木不损伤,即便是精钢之器,亦难以毁其根本。”
“我还听闻,寻常之木,遇水则浮,而铁桦木遇水即沉,可见其质之密之重。”
闻言,李虎臣也不由得摩挲其手中的T型棍,默然无语。
赵明州赞赏地点头道:“陈寨主真是见多识广,明州佩服。”
陈况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赵将军,这铁桦木如此之稀少,生长之地又在鞑子的腹地之
中,不知赵将军是如何寻得的呢?”
“如果只是我明州军一军之力,可能难如登天。可如果以天下百姓之力,却是绰手可得。明州军代朝廷发行北伐债券,天下赤子都来投奔,其中不乏从极北之地逃出来的奴隶逃人,这两块极品铁桦木,便是他们送给我的。”
陈况连连点头,那种读书人以天下为己任的热血冲上头脑,差点儿连自家寨子输得底儿掉一事都忘了。他正准备再询问几句,却见一双大手拦在自己的眼前。
“赵将军,咱们这天儿就聊到这儿,俺还没有跟你比试!”张铁山踏前一步,拦在相见恨晚的陈况和赵明州之间。
“敢问赵将军还有力气再打一场吗!”语气中竟是暗含威胁恐吓之意。
赵明州一怔,继而朗声大笑:“大当家小瞧我了,既然说了车轮战,那自然要打到底!”她接过李虎臣递还的T型棍,双手一拱:“请!”
第155章
送飞秸(九)颧骨上的红向下蔓延直……
赵明州虽然身体素质比寻常人高出不少,可力敌四人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与李虎臣一战,打得她手腕酸痛,小臂胀麻,现在又对上看起来就力大无穷的张铁山,赵明州心里可谓叫苦不迭。
可牛皮已然吹下,对方手里还握着明州军心尖儿上的二百杆火铳,而自己心里也有着更大的盘算,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牙苦熬了。
赵明州深吸一口气,“哈”地一声轻啸直冲九霄,将肺中浊气吐尽,赵明州像当年在八角笼中一般,将身体的重心在前后脚掌来回挪动,脚下灵活地垫步跃动,不断压榨激发着自己的肾上腺素。
张铁山冷眼瞧着,从腰间抽出两把巨大骇人的镔铁锏,双锏相击,声如雷霆。
“小心了!”
话音未落,张铁山已经朝着赵明州猛冲过来。张铁山人高马大,用现代人的长度单位换算,身高绝对超过了1米9。再加上他身披兽皮,宽阔黝黑的面膛上留着浓重的络腮胡,乍一看,倒像是一只发了狂的熊罴扑向无辜的受害者。张铁山肥厚的脚掌将地面震得“砰砰”响,速度却是极快,赵明州双腿微曲,猛然发力,T型棍擦着双锏的锋芒斜插而出,人也顺势从张铁山的身侧钻了出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赵明州虽然力气不如体壮如牛的张铁山,可在速度上却是高出对方一筹。见张铁山还未转过身,赵明州右脚猛蹬,整个人便跃上半空,朝着张铁山毫无防护的后颈扑去。
方才与韩猛对战之时,就是这一招独占鳌头让韩猛旋转着倒了地,根本没有机会再次反抗。现在,赵明州想要故技重施,看看能否以小博大,给张铁山致命一击。
张铁山速度不如赵明州,可是直觉和反应能力却格外出众,虽未回身,可他脑后却如长了眼睛般,反手朝着赵明州扑来的方向挥出一锏。
这一锏极是歹毒,赵明州此刻人在半空,不上不下,无从借力,对于这一锏几乎可以说是避无可避。明州一咬牙,抬手在极速挥来的镔铁锏上一抚,同时腰腹用力,一个倒翻落回地上。
张铁山施施然回身,铜铃大的眼睛往赵明州垂在腿边的指尖一扫,大笑道:“看来赵将军是下棋的高手,知道弃卒保车的道理。”
赵明州右手松松地握了握拳,食指和中指由于刚才和镔铁锏的摩擦而削去了一小块皮肉,此时热乎乎的血水顺着指尖一滴滴淌了下来,溅在脚边的沙地上。
赵明州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轻轻一撇,将刺目的血迹掩在沙下。沾满了黏腻鲜血的右拳抬起,护在颌前,左拳探出食指,向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勾。
“再来!”
看着这近乎挑衅的动作,张铁山也不废话,大吼一声,再次冲将上来。
这一次,张铁山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赵明州也全力应战。一时之间,棍花如云,锏影如雷,交错翻飞,令人目不暇接。
“大当家,你武艺高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呆在寨子里可惜了!”寒芒忽现间,明州大声道。
张铁山的镔天锏挥舞得愈加凌厉,回答也是毫不犹豫:“俺倒是觉得,赵将军一名女子,还要跟一帮爷们儿抢天下,有今日没明日的,才是可惜!”
“图啥呢?”
赵明州抿唇一笑,正欲回话,却被一阵幼童的啼哭声打断,明州不由得用余光小心观瞧。原来围观的寨众之中,有一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正被一名高大的男子抗在肩头,抻长了脖子朝这边望。
被男孩儿吸引了注意力的并非赵明州一人,张铁山也在二人对战的间隙不时朝男孩儿张望。见此情景,明州心里也明白了大半,声音柔和下来,对张铁山温声道:“大当家方才问我北伐是为啥,一个女人跟一帮大老爷们儿抢天下是为啥――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为了他。”
赵明州眸光微移,瞟向男孩儿哭得通红的脸。
“为了千千万万个他。”
张铁山闻言不由一怔,攻势稍缓,赵明州却瞅准这个空挡,T型棍在指尖一个回旋,棍首便直向张铁山的咽喉刺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张铁山也猛然发力,镔铁锏如泰山压顶狠狠砍向赵明州。
电光火石间,二人眸光交错,尖锐的战意逐渐化作默契的欣赏,在对方的脸上重重一凝。下一瞬,二人各自强行收力,将两败俱伤的局面化于无形。只见,赵明州的T型棍堪堪停在张铁山咽喉一寸处,而张铁山的镔铁锏也离赵明州的脖颈不过分毫。
赵明州率先收棍,拱手道:“多谢大当家手下留情。”
张铁山放声大笑,手掌在赵明州肩膀上重重一拍:“也多亏了赵将军,让俺捡回一条命。”
赵明州让张铁山拍得脑袋嗡嗡响,咬着牙挤出一丝笑:“那咱们这局――算打平?”
“诶!”张铁山变了脸色,“你这不是抽俺的脸吗!于情于理,都该算你赢!”
张铁山气冲冲地嚷着,飞溅的唾沫星子直往赵明州脸上扑,赵明州赶紧拱手低头,诚恳道:“那明州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对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连环的巴掌拍打,衬着张铁山洪钟般地笑声,让明州叫苦不迭。
围观的众人见此情景,面上也皆有喜色。方才观战的小男孩儿此刻被人从肩膀上放了下来,一叠声地喊着“爹爹”冲了过来,被张铁山抱小鸡崽似的,一把捞进了怀里。另一面,齐白岳也擎着纱布,一路小跑挤到了明州的身边。
“阿姊,你受伤了!”齐白岳抓起赵明州垂在一旁的手,不由分说给她包成了粽子。
“诶诶――”赵明州拦阻不急,只能嘴上着急忙慌道:“还有一场没打呢!你等我打完了再说啊!”
齐白岳紧绷的脸倏地抬起,也不知是跟谁发脾气,冲着人群嚷道:“我阿姊都受伤了,还打什么打!有能耐冲我来!”
少年脸色清白,颧骨处泛着恼怒的红,愈发衬得他眉清目秀,如画中人。
赵明州侧目看他,心里不由得好笑,煞有介事地学着张铁山的动作,拍了拍齐白岳的肩膀。少年回过头,凝着明州的眸子,半晌,颧骨上的红向下蔓延直至脖颈深处,宛若三月初春时的桃花雪。
这孩子,说大话还知道脸红呢!
赵明州心中颇感欣慰。
而这时,车轮战的最后一位对手陈况排众而出。
赵明州松开了齐白岳拉扯着她的手,站起身来。
第156章
送飞秸(十)你是你,我是我,可别……
刚刚赵明州与五位寨主的比试,陈况从头看到尾,愈看内心的惊叹愈浓。赵明州不讲排场,不好面子,冷静果断,随机应变,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武人。无论是山寨中武力最高的张铁山还是李虎臣,在功夫上或许能与赵明州平分秋色,可在战术和战略上,只怕是万不敌一。这样一个对手,是绝不可以成为敌人的。
陈况心中有了计较,突然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赵明州还准备摆个起手式呢,一看陈况不按套路出牌,赶紧手忙脚乱地还礼。
却听陈况郑重道:“赵将军,陈某乃是读书人,拳脚功夫再粗疏不过,就不在此贻笑大方了。这场车轮战是赵将军赢了。”
赵明州万万没想到陈况竟然举手投降,连打都不打,不由得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那……陈寨主的那一百杆火铳……”
陈况连个磕巴都不打,毫不犹豫道:“自当如数奉还。”
明州军爆发一阵震天铄地的欢呼声,还有几个没轻没重的年轻姑娘冲将上来,想要将明州抬起来,被齐白岳
一瞪,又吐着舌头退了回去。
赵明州倒没有急着炫耀战果,而是面色平静地等待陈况接下来的话。
陈况心中暗赞,胜不骄败不馁,当真大将风范。眼中敬意陡生,他又是拱手一礼:“不知陈某可否用这一百杆火铳换将军一个承诺?”
一直隔岸观火看好戏的孔四贞噗嗤一声笑了,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李攀说:“这小老头儿有意思,打不过就说他打不过的,本来这火铳也落不到他手里。这可好,还‘换将军一个承诺’,这不空手套白狼吗?”
李攀摆了摆手,也学着孔四贞的样子轻言细语道:“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是否答应是将军的事,咱们只要听命行事――”
她话音还未落,就看孔四贞抬起一根手指,轻飘飘地晃了晃:“打住,你是你,我是我,可别咱们咱们的,天天就知道听命行事,哪天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呢!”
李攀也不与她理论,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又将目光投向人群中心的赵明州。
“陈寨主请讲。”
陈况见赵明州答应了,赶紧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张铁山,张铁山怀里抱着幺儿,面色肃重地冲他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陈况朗声道:“那陈某便恳请赵将军,无论北伐是胜是败,朝廷是进是退,送飞秸都愿置身事外,保一方安宁。”
孔四贞又乐了,继续跟李攀咬耳朵:“瞧见了吧,就算你家赵将军车轮战胜了他们,妄想以武服人,人家也不愿意插手呢!”
“哎哟,你家赵将军,这下算是白费劲咯!”
不知为何,看到赵明州吃瘪她心里就痛快得紧,脸上的笑容也是掩不住。从赵明州提议车轮战开始,孔四贞就猜出了她的心思。所谓车轮战只是个由头,无非是想通过一场彻头彻尾的胜利把这六个山匪外加整个送飞秸都拖上她的贼船,一起“出海”北伐去。就像她曾经评价赵明州的那般――她惯会邀买人心的。
可谁能想到呢,人家这帮山匪不接招,无论你如何以武服人,人家都只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生日子。毕竟,有几个人跟你赵明州似的,打了鸡血般要去北伐呢?那些天下大义,骗骗读书人和老百姓还行,山匪可不会信的。
孔四贞兀自心里嘟嘟囔囔,早就忘了自己也是赵明州贼船上的一员了。
看透赵明州心思不仅仅是孔四贞一人,桐君和齐白岳也已经撩了脸子,明州却爽快一笑,毫不犹豫道:“成交。”
陈况与张铁山不由得大喜过望,连仍旧在缅怀自己断枪的李虎臣也露出了些许笑意。张铁山一手扛着自家幺儿,一手热情地揽过赵明州:“来来来,赵将军,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今日就在寨子里歇下吧!”
他根本都不等赵明州答话,铜锣般地嗓子就冲寨子里吼了起来:“寨里的孩儿们都听好了,今儿皇上和赵将军大驾光临,这是天大的喜事!好酒好菜都给我备上,谁敢偷懒,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他喊得凶神恶煞,转头再看向赵明州却是满脸笑容,那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他黝黑的脸膛上格外违和:“赵将军,请!”
这送飞秸的人也是有趣,方才还跟斗鸡似的,恨不得取对方性命,现在却热情洋溢,载歌载舞地把众人往山寨里迎。若不是明州提前做过功课,知道这送飞秸并无歹意,只怕此刻早已起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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