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摇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出来。
“看吧,还说不饿。”
他拿出晚餐的面包,神神秘秘地说,“还有这个。”
他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了一瓶草莓果酱。
这是一群物资匮乏的孤儿,目前还在组织的初创时期,新鲜的果酱是还没有出现过的奢侈品。
他在面包上抹上一层果酱,递了过来。
“我看别人都是这么吃的。”
矮个男孩有一双美丽的蓝眼睛,在夜里也透出光彩。
但我太饿了,没有接住面包,抹有果酱的那一面掉了下去。
“抱歉。”
他十分震惊:“你会说话?!”
下一秒,轮到我震惊了。
掉下去的面包没有落地,又浮到了我和他的眼前。
他拿起来,重新递给我。
“你的异能力和重力有关吗?”
“你知道异能力?”
“……还好。”
男孩没有多问,催促道:“你快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活不下去就死呗。”
“这是什么话?”他数落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寿命是个位数啊。”
“没关系,我的家人都不在了。”我躺在地上说,“噢,还剩一个哥哥,他几年前就离家出走了,反正也不可能找到他……”
过了很久,我听到男孩的声音坚定地响起。
“你好好吃饭,我会帮你找到哥哥。”
*
我在名为【羊】的未成年组织里生活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我毫无贡献,时常帮倒忙,几次险些被赶出组织,每次都被矮个男孩拦了下来。
“她……会成长的。”他替我做出保证,“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巨大的进步。”
“你在做梦吗,中也?”
矮个男孩中也或许真的是佛祖转世。
白天忙着服从其他人的命令打家劫舍,晚上还要帮我把分到的活也干了。
他每晚都会从口袋里摸出点什么给我,有时是两颗糖,有时是一只玩偶,有时是一个发夹。
哥哥和条野以前也常常这样。
渐渐的,我开始有了期待,期待他每天晚上回来,期待看他从口袋里摸出礼物。
直到有一天,他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出来。
“糟了。”
他的口袋破了一个洞,礼物从里面掉出去了。
“那个,金平糖掉了。”他挠了挠头,“我明天再给你带。”
“没关系,我又没有在期待什么。”
我躺回了床上,心里有一点失望。
没过多久,我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振翅,飞到了我的枕边。
我捡起纸鹤,看着男孩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得心情大好:“折得真丑。”
“你还挑。”他气呼呼地说,“还给我。”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我把纸鹤放到枕头下面,命令他,“把裤子脱下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又羞又气:“你在瞎说什么啊?”
“你把裤子脱下来,我把那个洞补起来,明天不要再丢东西了。”
“噢。”
他犹豫了一下,照做了。
由于其他孩子都讨厌我,组织里只有他愿意陪我睡在厨房的地面上。
他的裤子很旧,也不合身,破洞不止一处,我将每个洞都补上,将裤腿改短了,还在裤脚绣上了一只纸鹤。
“好厉害。”他说道,“白濑他们一定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呵呵,我要一群小屁孩的刮目相看?
“不准把我会说话的事告诉其他人。”我警告他,“我可不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知道了,我会帮你找哥哥的。”
“真的?”
“真的,我可是首领。”
这个首领当的实在不像话,没人尊敬他,基本都是让他去拼命的,然后其他人享福。
男孩虽然有强大的异能力,却也不是战无不胜,他常常因为同伴的错误情报而受伤。
我帮他处理伤口,他明明疼得咧嘴却不吭一声。
“哪有首领自己出动的?”
“哪有首领让其他人涉险的?”
我们意见不统一,我很耐心地告诉他:“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你还不如一个人单干。”
“……是他们收留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而且我也在寻找我的家人。”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太想多说,只讲一点,我也会讲一点我的事。
“我以前有过三个很好的朋友。”
“然后呢?”
“两个被炸死了,一个和我闹别扭,不联系了。”我作出总结,“生死离别才是常态,我们都会变成一个人。”
矮个男孩却在琢磨别的事:“我应该是炸不死的……我也不闹别扭,遇到事我让着你呗,谁叫你是女生。”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留在他身边的念头。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叫中原中也,你呢?”
“大原大也。”
我笑了一下,他无奈地摇摇头,也笑了。
“又在瞎说了。”
“中也比我还矮,应该叫小原小也才对。”
“喂,本大爷还在成长期啊,你看着吧,以后我一定会长到一米七,不,一米八,至少一米九的!”
“那我等着。”
再后来到了冬天,我感染了死亡率很高的肺炎。
其他孩子怕被传染,把我赶走了,中也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我,背着我去找地下医生。
“放弃吧,小也。”我在他的背上说,“我很快就要死了。”
“振作一点,你还没见到你哥哥!”
“嗯,不见了。”
“你不要什么事都放弃的这么快啊!”
“可是不放弃真的好累……”
地下医生死马当活马医,给我灌了一堆药,我的眼睛困得睁不开,耳朵却能听到周围的各种声音。
中也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会问他一句:“她不会死吧?”
医生被问烦了,不再回答他,他便伸手来探我的呼吸,确保我还没死。
夜里我醒来,看到他坐在床头,困得脑袋像小鸡啄米那样一点一点的,鼻子上还挂着一只泡泡。
“阿嚏——”
他把自己惊醒了,下意识地伸手来探我的呼吸,却发现我已经醒了。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不喝。”
“肚子饿吗?”
“也不饿。”我摇头,“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小脸一红:“看我干什么?”
“我觉得很高兴,活着很好,每天都能看到小也,以后就由我来保护小也吧。”
“笨蛋,本大爷是首领,才不需要女孩子的保护!”
“你这个首领当的很像小兵~”
“你说什么?!”
在中也的病急乱投医下,我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离开地下诊所那天,他交给我一张纸条。
“情报会的人说找到你哥哥了。”
情报会是付费交换情报的中介,找他们打听并不便宜,羊的其他成员一直反对中也把钱花在这上面,中也嘴上答应,背地里却还在偷偷帮我找人。
见我不接纸条,中也又说道:“去看看,说不定不是。”
“那你跟我一起去。”我提出了要求,“如果是,你就和我一起留在我哥哥那里。”
中也沉默了。
羊对他有恩,他不想忘恩负义。
“你不答应,我就不去了。”
他咬咬牙答应:“行。”
我穿了我最好看的一条裙子,中也也穿了他最值钱的一身衣服,还在皮鞋里垫了增高鞋垫,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路过街上的广角镜,我停下脚步。
“小原小也,你看,我们帅气的简直像是去结婚的新娘和伴郎。”
“才多大就知道结婚了,喂,等一下,”他不服气,“凭什么我是伴郎?那是配角吧。”
“哪有新郎比新娘矮的?”
“呸,我迟早一米九!”
“我等着哦。”
在接头人安排的地方,中也让我先进去,他在外面等。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不要怕,我在这里等你。”
“嗯。”
接头人没诓我们,我见到了哥哥,他早就知道了家里的变故,也一直在找我。
“哥哥,我有个朋友要介绍给你认识,以后他可不可以跟我们一起生活?”
哥哥来了兴趣:“男朋友吗?”
“还不是,要等他长到一米九才会确定关系。”
我打开门,街上空荡荡的,男孩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等我。
台阶上只有他留下的一只折得很整齐的纸鹤。
第22章 22 生命之石
22
我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院子里的两棵树经过雨水的冲刷,变得焕然一新,充满生机。不远处,动物们的商讨大会仍然没有结束,咦,鸭子呢?
啪嗒、啪嗒——
很轻的脚步声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鸭子正叼着一根体温计朝我走过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很烫,似乎发烧了。
大概也是因为发烧,所以才会想起已经被我淡忘的那些事。
“小原小也。”我张了张嘴,发现声音有点哑,喉咙也很疼。
听到我叫出这个名字,鸭子停下了脚步。
它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你记得我吧,小原小也,被你抛弃在黑中介所的女孩。”
“……”
它肯定早就认出我了,但它不说。
两秒后,它努了努嘴,示意我接过体温计。
我低声说道:“这么多年了,你没长到一米九啊。”
闻言,鸭子额头的绒毛炸起。
我继续刺激它:“别说没长到一米九,好像连十九厘米都没有了。”
“Chu!!!”
见鸭子气到全身炸毛,我才慢腾腾地拿走体温计,塞进自己嘴里。
一量体温,我烧得还挺严重的。
量完体温后,旁边的鸭子见我没动静,一直在ChuChuChu,我知道它在催我去吃药。
如果鸭子现在是人形,恐怕早就把药片灌我嘴里了。
……和那时候的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即使知道了自己不是人类,即使从羊组织辗转到了港口Mafia,即使旗会的挚友全部被杀,他也没有变成一个憎恨世界的魔人。
依然温柔、善良、关心别人,身处逆境也绝不低头。
我的身上还盖着一条毛毯。
很难想象,以一只小鸭子的体重,是怎么将毛毯拖过来的。也很难想象,当初那个不到十岁的矮个男孩,是怎么顶着组织的压力替我找到哥哥,并将我送回去的。
“为什么你一点都没变呢?”
……为什么你就能一点都没变呢?
鸭子从医药箱里叼来了退烧药,又在试图拿杯子去接一杯水。
这完全超出了一只鸭子的能力。
我不想看它为难自己,掰开药片直接吞了下去。
鸭子见状才放下杯子,不再扑棱。
“你这样子真搞笑,现在连小原小也都算不上了,以后干脆叫你半截干部吧。”
它瞪圆了眼睛,还愤怒地跺了一下鸭脚。
“但是你好乐观,无能狂怒也能这么吸引人。”我闭上眼睛,轻声叹气,“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一样呢?”
耳边是鸭子ChuChu的声音,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我脑袋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我见到了哥哥,以及他的同伴。
“乔伊,你长高了。”
“没错没错,变得越来越可爱了哟。”旁边一个眼角有泪痣的青年说道。
我认出他是旗会的发言人,他以前也是家喻户晓的明星。
再旁边,旗会的其他成员也都在。
他们早在六年前去世了。
这到底是做梦还是——
不,不是梦。
因为我看到了神秘莫测的三途河,这里是我自从条野事件结束后就再也没有踏足的地方。
看来是我由于体温过高,无意识地使用了异能力。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听到哥哥问道:“上一次是你把中也送来这里的吧?”
“……不是。”
“绝对是你,我生前就猜到你的能力了。”哥哥说,“再说了中也的异能是重力操控,他自己可来不了这种地方。”
……答对了。
但幸好送来的只是乘着纸鹤的中也的灵魂,所以他并不会记得在这里发生的对话。
他只会记得见到了同伴的事。
原本这可以被当成一个美梦。
谁会想到中也不是人,也不会做梦呢?反倒引起了他对我的怀疑。
果然不能多事。
“其实我也是被人送来的。”我挥挥手,“好了,再见。”
“难得兄妹见面,你不来哥哥怀里撒个娇吗?”
……呕。
“乔伊,爸妈也很想念你,我和老爸和好了。”
我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只要穿过这条河的分界线处,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不公平,为什么只有乔乔可以来这里!】
【乔伊,请让我见到我的爸爸妈妈!】
【我也想见到我的采菊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童年伙伴们的声音。
的确,只有我一个人能往返这里,很不公平。
所以从那之后,我再没有来过。
同学死亡时,我忍住了。
父母遇到海难时,我忍住了。
哥哥死在Mafia时,我也忍住了。
我一次又一次地忍住,假装从不在意,反复告诉自己生死离别只是事物的客观规律,没什么好难过的。
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像安抚。
更像道歉。
“……哥哥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处境,对不起。一直以来,你过得很辛苦吧。”
“你想多了,我过得很好。”我甩掉哥哥的手,毫不犹豫地踩在了三途河的分界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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