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想要的,只能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
……
芳菲苑的灯烛渐渐熄灭。
寝房里,苏采薇给陆正涵宽衣解带,伺候他就寝。
“这两日夫君公务繁多,定是累坏了,我给你按按。”
他点头坐在床边,冷峻的眉宇阴沉沉的。
她温柔地为他按捏,“姐姐在乡下庄子吃了这么多苦,身上落了不少伤,明日我请薛大夫给她医治。”
陆正涵拍拍她的手,“你仁善宽容,打理府里事事周到,我放心。”
“为夫君分忧是我的份内事。你愁眉苦脸,是不是有心事?”
苏采薇转过身来,抚平他微蹙的眉宇,“我不愿看见你皱眉。”
陆正涵捉住她白皙的手,面色依然冷沉。
“是不是宫里的人得知姐姐在庄子劳作三年,龙威震怒,要严惩我们陆家?”
她突然害怕地变了脸色,“此次姐姐回府,性情跟三年前不太一样,她会不会进宫告状,诬告我们欺负她,把我们统统杀了?夫君,我们不能让她出府,更不能让她进宫!”
第9章 看在你的面上才来的
陆正涵刮刮苏采薇的鼻子,眉宇终于浮现一丝温柔,“莫要胡思乱想。”
“数日前,太后娘娘做了个噩梦,梦到沈昭宁惨死,于是她向陛下提出出宫看看沈昭宁,但陛下以沈昭宁已是庶人为由,婉拒了太后娘娘。”
苏采薇娇美的脸庞浮现几分骇色,“这么说,夫君是担心太后娘娘或陛下突然要见姐姐,迫不得已把她接回府。”
他点头,“若皇家知道她在乡下庄子劳作,备受欺辱,必定问罪我们陆家。”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不会因为一个逆臣之女而治罪陆家。
最稳妥的便是,沈昭宁安然无恙地在陆家当徒有虚名的主母。
她的手悄然钻入他的中单,眼眸转了转,“那日家宴取消了,不曾为姐姐接风洗尘。不如明日午时我为姐姐准备一桌丰盛的家宴,若夫君得空便回来,可好?”
“明日有重要的公务,无瑕回来,你看着办吧。”
陆正涵的眼眸暗沉下来,捉住她的手亲了亲,“春芜苑太过寒酸,你置办一些好点的物件,以免落人口舌,说我们陆家苛待她。”
她柔声应了,解开他的中单,把他推倒,一双眸子变得水媚如丝……
夫君只能是她一人的,那贱人休想染指半分!
这么多年来,她陪陆正涵读书苦熬,鼓励他陪伴他开解他,献出自己的青春年华和满腔爱意,终于盼到他金榜题名。
却没想到,贬成庶人的逆臣之女抢了正妻的位置,她只能“贤良大度”地同意他另娶,把满腹委屈和不甘咽进肚子。
那贱人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夫君的怜惜,她怎么可能让那贱人如愿?
今夜闹了那么一出,老夫人免了那贱人去伺候,这阵子没法磋磨她。
不过,憎恨她的人多了去,法子也多的是,苏采薇不必亲自动手。
翌日,苏采薇早早地吩咐灶房准备家宴的菜肴。
春芜苑这边,沈昭宁听了丫鬟的传话,不动声色地吃着早膳。
紫苏让那丫鬟走了,盛了半碗牛肉粥给沈昭宁。
“二夫人一定憋着什么坏,大夫人,不要去吧?”
“若我不去,岂不是浪费了她的美意?”
沈昭宁的语气半是命令半是宠溺,“坐下陪我吃,你也要多吃点。”
紫苏依言坐下,“府里的海棠开得正好,稍后我们去瞧瞧好不好?”
春光明艳,这天儿终于暖和了。
二门边上种了几株海棠,深红浅白的花儿枝头绽放,宛若绣娘织绣的斑斓云锦。
她抱着三五支长长的海棠花枝,笑盈盈道:“大夫人,不如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摘一些海棠花做花包,放在屋里各处,一屋子的香呢。”
沈昭宁眼梢的一丝笑意凝固了,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还是昭宁郡主的时候,凡是当季盛放的花,她总是吩咐丫鬟摘一些花,缝制成精致的花包,放在屋子各个角落。
如此一来,每日都是暗香袭人。
嫁进陆家后,她再也没做过花包。
紫苏见她神色伤感,必是想起伤心事了,“奴婢不该提起以前的事,奴婢该死。”
“没什么,那就做几个花包吧。”
沈昭宁望着湛蓝的长空,日光流转,时光如梭,母亲过得好吗?
那个噩梦里,苏采薇说陆正涵和郭尚书早在五年前过从甚密……
那时,陆正涵以进士第十的成绩金榜题名,但没能谋到一官半职。
他御前求娶大牢里的逆臣之女沈昭宁,赢得陛下的青睐,也博得了好名声。
那么,母亲牵涉废太子逆案,惨遭幽禁,跟陆正涵有关吗?
“好嘞,奴婢这就去摘花。”
紫苏放下花枝,欢喜地去摘海棠花。
陆湛去风和苑给陆老夫人请安,走到二门,听见女子的声音,便过来瞧瞧。
他听见她们说起花包,清冷的俊脸忽然涌现一些复杂的情绪。
疑惑,激动,不可思议……
年少时遇到的那位小姑娘灵灵,腰间挂着一只可爱的花包,里面装着辛夷花。
沈昭宁是当年那个聪慧可爱的灵灵吗?
紫苏摘了不少海棠花,主仆二人回春芜苑。
他连忙躲在隐蔽的角落,看着她们走远了。
小厮江七找到他,“表少爷,奴才可算找到你了。快走吧,二老夫人叮嘱了,不要在这边多待。”
“二夫人苏氏不是差人来传话,为大夫人设家宴吗?待会儿我去凑凑热闹。”
陆湛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江七惊愕地皱眉。
表少爷不是最厌烦大老爷这边的是非吗?
……
沈昭宁换了一身藕荷色衣裳,带着紫苏前去膳厅。
偌大的膳厅里,苏采薇指挥丫鬟婆子布菜。
看见主角来了,她笑盈盈地上前迎接,“姐姐,只是简单的家宴,你不要嫌弃才好。”
“妹妹的心意,我怎么会嫌弃?”
沈昭宁冷淡地敷衍着。
等了片刻,没人来赴宴,苏采薇颇为尴尬。
“母亲犯懒,不想走动。三弟整日不着家,听说昨夜又没回来,想必这会儿在哪个秦楼楚馆睡着呢。”
“二妹应该会来,至于二房那边,我差人传话了,但二老夫人深居简出,表少爷也是不着家,说不准在哪个酒楼胡吃海喝呢。”
这时,一位姿容媚丽、身段窈窕的妙龄姑娘走进来,杏眼不屑地流转,鄙夷的目光扫向沈昭宁。
沈昭宁懒得看她一眼,陆家二小姐,陆清雪。
“大嫂,我可是看在你的面上才来的。”
陆清雪来到苏采薇面前,清俏地笑,“有没有我最喜欢的五味蒸鸡、奶油松瓤卷酥、蝴蝶卷子?”
苏采薇笑道:“有有有,都有,快坐下吧。”
陆清雪坐在沈昭宁的对面,夹了菜就吃起来。
“姐姐,想来就我们三人,不如随意一点。”苏采薇浅浅含笑。
沈昭宁还没开口,便听见陆清雪眉开眼笑地说道:“大嫂,我收到兰亭雅集的请帖,这两日我要去买最时兴的首饰头面、新衣春裳,你陪我去好不好?”
苏采薇温婉地笑,“好,我陪你去,一定把你打扮成洛阳城第一美人,在兰亭雅集艳惊四座。”
陆清雪笑得明媚,“大嫂,不许取笑我。朱颜记每月都会推出新款钗环、头面,明日我们定要抢在头一批进去挑选。”
“什么都依你。”苏采薇看向默默吃饭的身昭宁,“姐姐,明日一起去朱颜记吧,你也挑几样时兴的首饰。”
“我咳得厉害,只怕去不了。”
沈昭宁语声淡淡,委婉地拒绝。
陆清雪憎恨地瞪她,“大嫂好心邀你上街,给你置办首饰,你竟敢拒绝?!看来你在庄子赎罪三年还不够,还敢端着郡主的臭架子!”
第10章 打了三个耳光
陆清雪是陆家二小姐,跟三爷陆正鸿是双生子,自小备受宠爱。
苏采薇十岁时被陆老夫人接到陆家,以表小姐的身份养着。她看着陆清雪长大的,姐妹俩情谊颇深。
陆清雪只认苏采薇这个大嫂,对沈昭宁的恶意与敌意从来都不掩饰。
“我心里只有一个大嫂,那就是苏采薇。若你胆敢欺负她,欺负耀哥儿和瑶瑶,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沈昭宁嫁进陆家的次日,陆清雪便给她一个下马威。
此后,陆清雪三天两头地对她呼来喝去,把她当作奴仆肆意地奴役,把她当作小狗随心所欲地辱骂。
故意把甜汤泼在沈昭宁的脸上,故意把锦履弄脏了,命令她亲手把锦履擦干净,故意把她的衫裙划破,让她当众出丑……
那时,沈昭宁为了讨好陆家每个人,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像苏采薇一样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委屈地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尘埃里,沉默地承受着他们施加的欺辱。
却不知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憎恨你的人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你。
她自问没得罪过陆清雪,不知陆清雪为什么对她这么大的敌意。
但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二妹有所不知,姐姐还病着,身子弱,我们要多多体谅她。”苏采薇和善地劝着,“薛大夫说姐姐要静养,母亲也免了姐姐去伺候……”
“母亲宽容大度,我可不会惯着她。”陆清雪的脸庞布满了蛮横的戾气,“沈昭宁,现在去把我的鞋袜洗干净。”
她当场把鞋袜脱了,扔到沈昭宁前面的膳桌。
鞋袜正好打中碗筷,碗筷掉落在地上,饭菜撒了沈昭宁一身。
沈昭宁着实吓了一跳,但苍白的脸庞始终淡漠如秋寒。
她取出绸帕,不紧不慢地擦拭身上的饭菜,再用绸帕垫着,拿起陆清雪的鞋袜,随手扔在那只大汤碗里。
美味的老鸭汤就此毁了,汤水四处飞溅,一滴正好飞到陆清雪玉白的脸上。
“你找死!”
她没想到沈昭宁变得这般胆大妄为,怒火高涨地过去,一把薅住沈昭宁的头发。
沈昭宁在陆清雪过来之时,便有所防备,立即起身。
在她的手伸来之际,沈昭宁一扭身,堪堪避开。
“还敢躲?!”
陆清雪没想到这贱人长脾气了,还敢反抗,怒不可遏地朝她的脸打去。
沈昭宁到底身子虚弱,没能避开她带着狠意的一巴掌。
苏采薇好整以暇地看戏,心里畅快极了。
只是……
沈昭宁猝不及防地扇去一巴掌,使了八分力气。
陆清雪不敢置信地捂着脸颊,目眦欲裂地叱骂:“贱人,你竟敢打我……”
啪!
沈昭宁反手又是一巴掌,紧接着又重重地打去,苍白如雪的眉目布满了冷戾。
陆湛进来时,看见的正是最为激烈的一幕。
他饶有兴致地勾唇。
大夫人还没去乡下庄子的那年,他过来给老夫人请安,看见陆清雪坐在凉亭嗑瓜子,她故意把瓜子壳扔得到处都是,命令大夫人一个个地捡起来。
大夫人捡了很久,才捡完所有瓜子壳。
而陆清雪对她的磋磨还不过瘾,把瓜子壳扔进茶杯里,逼她把瓜子壳水喝了。
大夫人不喝,陆清雪和丫鬟一起强灌……
如今看来,大夫人跟三年前不一样了。
陆清雪挨了三巴掌,被打懵了似的,过了半瞬才反应过来。
“贱人,今日我定要打死你!”
她的脸庞交织着愤怒与恨意,扭曲得有些难看,又想动手把她按在地上,但看见她凌厉如刀的眼神,竟然生出几分犹豫。
沈昭宁细软的声音清冷如霜,竟有几分威严,“我是陆府大夫人,也是你大嫂,你无缘无故地欺辱我,打我,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怎么?我打你打错了吗?”
“大嫂?”陆清雪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语声里满满的嘲讽,“你一个低贱的庶人,在陆家当洗脚婢都没资格,也配当我大嫂?笑死人了。”
“陆家八抬大轿把我抬进府,我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家主母。你无缘无故地打我,我教你做人是替你阿兄、替老夫人管教你。”
沈昭宁只是轻缓地挑眉,便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迫出,让人不适,“以免日后你嫁了人,不敬公婆,与小姑、小叔不睦,到时候败坏的可是陆家的名声。”
陆清雪气急败坏道:“我嫁人,关你什么事?”
“的确不关我的事。”沈昭宁似笑非笑,“若有下次,你的脸会被打肿。”
“你!”陆清雪气得牙痒痒。
苏采薇连忙打圆场,“二妹,姐姐在庄子上吃了不少苦,落了一身的伤病,好不容易回府了,我们应该让着姐姐。”
陆清雪轻蔑地冷笑。
她是侍郎府嫡小姐,让着一个低贱的庶人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她把丫鬟婆子唤进来,疾言厉色地下令:“押住她!”
丫鬟婆子正要动手抓人,却见陆湛清咳了两声,“大夫人,二夫人,二小姐。”
苏采薇尴尬道:“让表少爷见笑了,表少爷还没用饭吧,不如坐下跟我们一起……”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陆湛走到陆清雪身边,压低声音道,“勋贵官宦家的仆人之间多少有些来往,凑在一起总会议论主子的事。若有人把你待字闺中的事传扬出去,只怕那些勋贵夫人对你的初始印象便差了。”
陆清雪自是不愿自己的风评坏了,日后不能嫁给天潢贵胄,但依然嘴硬,“谁敢乱嚼舌根,我就拔了谁的舌头!”
苏采薇连忙道:“二妹,莫要乱说话。”
沈昭宁没想到陆湛会来赴宴,他跟陆清雪说话时声音太低,她听不清楚。
但从陆清雪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一时之间,他是敌是友,她无从分辨。
陆清雪盛怒难消,不可能轻易放过沈昭宁,对那些丫鬟婆子厉喝道:“都是死的吗?还不快点?”
丫鬟婆子面无表情地过来,沈昭宁长眉紧拧,凌厉地盯着她们。
正要开口厉喝,却见陆湛拦住她们。
“大夫人是陆家主母,你们冒犯她是以下犯上,要吃罪的。”他清风霁月地说着,却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冷戾。
“二小姐吩咐的,不算以下犯上。”陆清雪的丫鬟冬草冷冷道,挥手示意她们立即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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