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客气。”闻禅道,“物归原主,应该的。”
持明公主自然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不会无故给人没脸,看出气氛尴尬就没有追问详情,萧德妃心里刚松下半口气,就听见许缨络轻轻柔柔地对公主道:“妾身也该多谢殿下,今日幸亏是殿下捡到了姐姐的香囊,还了妾身清白,否则妾身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闻禅不想掺和他们打架,但架不住许缨络用亮晶晶的眼神一直求她,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问:“嗯,这是怎么说?”
萧德妃抢在许缨络面前答道:“没什么,一场误会而已,让殿下见笑了。”
许缨络慵懒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丝绦,假装云淡风轻地跟闻禅告状:“不瞒殿下,我身上这个香囊与姐姐的相似,原是陛下御赐,来历清楚明白,其实要是姐姐实在喜欢,我也不是不肯割爱。谁知刚才姐姐一眼看见,还以为是我拾到她的香囊后据为己有,妾身何曾蒙受过这等不白之冤,意欲分辨,刚才便是为这点事在吵嘴。”
萧德妃只觉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柳眉倒竖,冷哼道:“我不过白问一句,何曾冤枉过你?昭仪不必在殿下面前惺惺作态,装得好似多无辜一样!”
闻禅:“……”
许缨络双眸含泪,捧着心口嘤嘤:“妾身真是后怕,倘若殿下没来,可就不止是场误会了,妾身如何担待得起这种罪名?”
闻禅余光瞥见德妃气得紧紧攥住身边宫女的手,那小宫女忍痛又不敢出声,实在不忍再放任许缨络这么气人,息事宁人地打圆场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解开误会,没有冤枉了谁。二位娘子都是识大体的人,相逢一笑泯恩仇,不如就此言和吧。”
许缨络能屈能伸,在闻禅面前十分乖顺,当即表态:“殿下公允,妾身也明白以和为贵的道理,哪会和姐姐置气呢?”
上回萧德妃罚许缨络忤逆,是闻禅护住了她,这次她发作许缨络,又是闻禅出来救场。萧德妃心中已认定了闻禅和许缨络站在一边,只是碍于公主威仪,不敢跟她对呛,勉勉强强地朝二人点了个头,算是服软,涩声道:“我不舒服,先回宫了,少陪。”
等她走远,许缨络才放开胆子去拉闻禅的衣袖:“殿下,你看她~”
“跟我使小性有什么用?去朝陛下使劲好吗。”闻禅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抢回来,“你跟德妃的梁子越结越深,小心她哪天动真格的。后宫阴私手段层出不穷,万一着了道,可不会次次都有人来救你。”
“现在这还不算是动真格吗?”许缨络掰着手指数道,“吃的用的里翻出来的药能养活一个药材铺,被猫狗虫蛇吓唬过不知多少回,除了伴驾,平日里绝不独自去有水有山的地方,即便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隔三差五也会遇到今天这种事……幸亏我还没有孩子,否则恐怕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了。”
她说起这些时,语气颇有些家常便饭的意味,脸上的笑意甚至都纹丝不动。短短数月,她已经完成了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那个受了委屈而在闻禅面前哭得天崩地裂的小姑娘了。
众人神色各异,唯独闻禅没流露出多少同情之色,甚至还有点警告的意思:“来日方长,你迟早会有出头的那一天,前提是不要主动作死。”
“陛下不太在意女人争宠,但很忌讳男人争宠,后宫妃嫔与前朝牵扯得太深,很容易把自己也玩进去,小心别走了弯路。”
许缨络抿着唇轻轻点头,低声道:“多谢殿下提点,我明白的。”
如今皇帝的三个贵妃,个个膝下都有亲生皇子,只要儿子想争储,做母亲的就绝难置身事外。对现在的许缨络而言,她尚未有孕,也没有抚养皇子,家中势力说不上庞大,就算想伸手也没处可使劲。这句提醒看似跟她没什么关系,但闻禅很清楚,按照前世的走向,徐国公萧定方倒台后,德妃失宠出家,养在她名下的五皇子闻瑞竭力逢迎许缨络,与她结成同盟。待闻瑞成年出阁后获封晋王,许缨络升为贵妃,许氏一门心思扶持晋王,最终导致太子被废,持续多年的诸王相争由暗潮涌动变成了明面波澜。
所以趁着现在许缨络和晋王还没成气候,有必要提前让她警醒一点,好防患于未然。
等等……
闻禅脑海里忽然跳出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德妃膝下的五皇子……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是见过,只是远远几面,大致记得个轮廓吧。”许缨络鼓了鼓脸,“毕竟德妃不待见我,防我跟防贼一样,她的孩子当然也讨厌我咯。”
这个动作和她平时婉转娇媚的风姿大相径庭,但有种灵动的可爱,闻禅有心想伸手戳一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驸马心如死灰的破碎微笑,立刻悻悻地把手缩了回去,随口安慰:“没事,命中无缘,不是你的错。”
许缨络:?
闻禅一直没有深究过前世晋王闻瑞和许缨络联手的起因,也并不清楚许缨络在昭仪时期遭遇过什么,然而刚才她灵光乍现,忽然意识到自己今生的两次无意介入,或许本该是闻瑞结交许缨络的契机。
萧德妃眼里只有自己的亲儿子,闻瑞在她膝下显然过得不好,而许缨络又屡屡被德妃针对,这两个受害者在羽翼未丰时相识,很自然地就会凑到一起报团取暖。
结果阴差阳错之下,现在公主走了闻瑞的路,以至于许缨络连闻瑞是谁可能都认不出来。
闻禅不得不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许缨络不支持晋王当然最好,闻禅自己也不希望前事再来一回,那么往后许贵妃在朝中的倚仗又会是谁呢?
她想事想得出神,其实识趣一点的这时就该主动告退,可持明公主是后宫里唯一不需要提防的人,许缨络在她面前难得可以放下心来,一时半会儿还不想走,好奇地问:“香囊才赐下不久,连德妃都以为那是自己的东西。殿下拾得那香囊,怎么想到是我的?”
闻禅回过神来,对上她期待的眼神,下意识照搬了糊弄飞星他们的答案:“因为伽罗蜜香气特殊,闻过一次就记住了。”
许缨络疑惑:“可是德妃用这种香的时间才更长吧?毕竟她入宫那么多年了。”
闻禅:“……”
为什么所有人的脑子都会在这个问题上突然变得灵光起来啊?!
“不知道,对她没什么印象。”闻禅彻底放弃了糊弄,冷淡地道,“反正我只记得你用过。”
许缨络:“……”
闻禅:“你脸红什么!”
“天气太热了。”
话音刚落,一阵料峭春风卷过庭院,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
闻禅突然抬手,示意飞星他们退后数步,留出空间与许缨络单独说话:“有件事,想请昭仪帮我个忙。”
许缨络先是一怔,旋即粲然笑开,爽快地道:“好啊!请殿下尽管吩咐。”
“笑什么?”闻禅也被她引得笑了起来,“都不问问是什么事就答应吗?”
许缨络欣然道:“殿下对我有再造之恩,能帮上殿下的忙,无论大小,我都很高兴。”
她这么好说话,倒让闻禅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近日有人请陛下起驾回兆京,但平京还有事尚未了结,我想请昭仪帮忙,设法让陛下在平京多留几日。”
想了想,又补充许诺道:“此事完成后,你在宫中会少一大阻碍,往后的日子……嗯,应该会比现在舒服一些。”
“不过举手之劳,殿下弄得如此郑重,反而又是我占了便宜。”许缨络高高兴兴地说,“殿下放心,一定不负所托,下次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妾身愿为殿下分忧。”
第50章
信使
萧德妃回宫后越想越气, 怄得直接将香囊砸了,犹嫌不解恨,恰好五皇子闻瑞过来请安, 正撞在她的气头上, 被她发作了一顿, 灰溜溜地走了。
后宫统共丁大点地方, 园中之事自然瞒不过众妃嫔的耳目,不到半日已是阖宫皆知。苏贤妃反正谁也不待见,狗咬狗一嘴毛, 两败俱伤最好,真正春风得意的郁妃听了, 只是淡淡一笑:“徐国公刚立了战功,德妃张狂得走路都用鼻孔看人, 是该有人来治一治她。”
燕王闻琢的生母杨昭仪随御驾同来平京,住在随月堂。因闻琢在汤山抚民有功,皇帝特许他逢五、十日进宫探望生母。杨昭仪闲聊时说起此事, 反而劝闻琢:“持明公主是个真正有城府的人, 娘帮不上你什么忙, 若非公主相助, 你难得有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要好好珍惜、多结善缘。”
“我明白的,娘。”
闻琢一去大半年, 走时还有点少年神气, 现在已脱胎成了英锐的青年, 个子长得像树木抽条, 站在屋里都嫌挡光:“那个许昭仪……她没欺负你吧?”
杨昭仪摇了摇头,闻琢怀疑地瞅着她, 杨昭仪失笑道:“真没有。我早已熄了争宠的心思,又不是她的敌人,她没事招惹我干什么?况且我冷眼瞧着,她性情还算正直,倒不似贤、德那等心窄善妒之流。”
“没受欺负就好。”闻琢忧心稍减,“陛下新得宠妃,我在外朝亦有耳闻,就怕她如当年符氏那样专横,又要搅扰得母亲不得安宁。”
符氏得宠那三年,六宫简直是万马齐喑,莫说杨昭仪这样不出挑的妃嫔,就连三妃也难以争锋,被打压得服服帖帖。也正因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们如今才对许缨络百般弹压,生怕送走了虎豹,又迎来了豺狼。
“后宫何曾有安宁的时候,那几位难道比符氏差?谁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如今皇子们年纪渐长,更有得斗了。”杨昭仪叹道,“三郎,娘没有雄心壮志,只盼望你平平安安的。但愿菩萨保佑,让咱们娘俩今生还有机会,能在外面的天底下团聚。”
闻琢伸手抓住了她的袖摆,像个着急的小孩,认真地许诺:“一定会有的!娘,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等我接你出去。我们说好了。”
杨昭仪闻言,眼角弯成了月牙,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嗯,说好了。”
数日后,奉命前往兆京探察太子病情的宦官返回平京,向皇帝一五一十地禀告了事情始末:太医院脉案记录太子是外感风邪,神劳多虑,以致夜晚不能安睡,太医开了些安神养心、扶正祛邪的药方。然而宦官找东宫近侍一打听,却得知太子其实只是普通的醉酒,虽然对外宣称卧病,但行动如常,能吃能睡,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皇帝:“……”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片刻,气得嗓音都在哆嗦:“他简直、他简直是……”
梁绛赶紧给皇帝奉茶,把那可怕的几个字摁了回去:“陛下息怒,太子一向听话懂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定了定神,再开口时,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那就去查!是谁教唆太子装病的。”
那内侍惶然不知所措地望着梁绛,不知该不该领命。梁绛赶紧应下:“是,奴婢这就安排。陛下,气大伤身,龙体要紧,您千万不能气坏了身子啊。”
他使了个眼色,那内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偌大书房只剩皇帝与梁绛二人。
“太子人大心也大,已经学会用这种下作法子来哄骗朕了。”皇帝将一本奏折甩到案上,冷笑道,“他这是为了配合苏利贞和贤妃,着急催朕回京。看见朕赏赐越王,他们一个个的,心里都像长草了似的。”
梁绛低着头,后背紧绷,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死死地闭住嘴,一声未吭。
皇帝无声睨了他一眼,对他的谨慎还算满意,阴沉地吩咐:“派两个细致的人,去给朕一五一十地查清楚了,是谁在背后给太子出主意,不要让外人知道。”
梁绛躬身:“奴婢遵命。”
苏利贞左等右等,三番五次提起回京的安排,可皇帝偏不买账,每次都用“下次再说”含糊过去。他起初怀疑是闻禅在背后搞鬼,可没过多久,贤妃突然递出消息——四月二十四是许昭仪的生辰,皇帝已吩咐宫中各司局筹备起来,届时将在平京大宴庆祝。
这是何等的荣宠!
为了宠妃竟连太子的病都不顾了,皇帝到底是多不在意太子,还是根本就信不过他们苏家?!
苏利贞接到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当天唇上就起了两个泡。他一边喝着去火的药茶,一边还要派心腹赶回去安抚太子,嘱咐他千万不要流露出怨怼之意来。宫中贤妃更是气得泪流不止,一夜未眠,第二日就宣了太医,称病不起,将筹办宴席的差事推给了淑妃和德妃。
贤妃位在其他妃嫔之上,执掌后宫大权,皇帝因她是太子生母,往日对她颇为尊重,可这次听见她生病,甚至连问都没多问一句,只命二妃用心准备,便将此事轻飘飘地一笔揭过。
男人心狠起来,管它是山盟海誓还是孩子亲娘,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贤妃这病原本半是气得半是试探,这下子终于心如死灰,顿时“病来如山倒”,彻底起不来身了。
公主府中,程玄向闻禅回报宫中消息,不出意外看见了公主一瞬间的空白表情。
要说许缨络这个人,与她为敌时偶尔会有种天外飞来一脚的莫名无力感,但做盟友的话,只要一想到对面仿佛吃了苍蝇的表情,就会忍不住暗觉爽快。
“去库房挑件礼物,等许昭仪生辰时送进宫去。”闻禅想了想,又补充道,“礼物要贵重些,但别太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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