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有些发哑,但眼眸却凌厉得很。
裴植的目光偏向林穆和,林穆和看了眼檀香,“你多久与丹摩扯上关系的?”
裴观淡淡一笑,“林将军你不必扯开话题……”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殿门轰然倒地,露出一道明亮的剑锋,折射出外面激烈的战况。
随着剑锋往上,一道干练的下颚轮廓出现在门框旁。
“父皇!儿臣来迟了!”裴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声音不大不小,却格外有力。
裴植蓦然抬眼,眼前一亮,如释负重大笑道:“好好好!你来得可正是时候!”
裴观眼眸一转,闪过一丝慌张,可这丝慌张只存在片刻,一瞬间又消失在眼底。
“三弟。”他声音听不出起伏。
裴松行完跪拜礼,眼眸微微从他身前扫过,落在林穆和的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
裴植缓缓站起身来,“逆子,大军压城,你还不束手就擒!”
裴观朝殿外一瞥,却丝毫不慌,“今日成败得失皆在此刻,我既已走到这番地步,束手就擒?必然是不可能。”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乌泱泱的大军看了一眼,一个响亮的笛声迅速传遍整个皇宫。
笛声刚落,屋檐上一排排射箭手蓄势待发。
“整个宫中如今全是我的人。”裴观淡淡一笑,手起刀落,一旁立着的旗帜轰然倒下,那一瞬,无数身着异服的将士倾巢而出,将原本宽大的石道上围得水泄不通。
场上的人心中一顿,寒意涌上心头。
被废的皇子不惜与敌国联手争夺皇位,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不骇人听闻。
眼看丹摩的将士紧逼殿门,成败在此一举,林穆和心中有些怅然,他想到那个过门不过一年的新妇,实在喜欢。
他不禁捏紧手中的长剑,“三殿下,送陛下离开此处!”
裴松看着他发白的手指,“我留下来与你一起。”
林穆和沉了口气,小声道:“此次丹摩大军数量尚未可知,若此处当真沦为绝境,你尚有不测,前面我们做的所以打算全都功亏一篑,不值当。”
裴松瞪他一眼,“今时今日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林穆和摇摇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带陛下赶紧离开,此举并非担心你,而是陛下需要有人保护,除你外其他人都不放心。”
裴松听完虽有些犹豫,但又觉得话有理,便同意,“你万事小心,定要活着。”
林穆和笑着点点头,算是答应。
眼看陛下渐渐没入暗处,而大军也如潮水般涌来。
不知这一次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
天色暗沉如黄土蔽日,四周呼啸的风拉扯着破败的旗帜,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将林穆和的思绪拉回现实。
无数人头斩落在地,那些丹摩人的面孔躺着血泊中,看着格外刺眼。
两军交战疲倦时刻,一道晃眼的银光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利剑穿破胸膛,鲜血直流。
“将军!”林瑞赶紧挡住敌军下一个动作,好让林穆和有些喘息的机会,“将军你先往后撤!”
林穆和捂住伤口,一道鲜红的血迹从额头缓缓流下,那双冷冽的眸子更加黯淡,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走不掉了。”
眼看从宫墙上跃下的丹摩军队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这座皇宫中到底有多少丹摩人。
突然,又一声笛声响起,裴观那张清瘦的脸从轿撵上出现。
交战声渐小,只听见轿撵上风帆的声音。
“如何?”裴观问道,“林穆和你压错宝了。”
林穆和捂着胸口脚步停在轿撵前,鲜血却不停地从指缝间溢出,他喘息低声道:“丹摩人生性狡诈,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他笑了笑,自问自答道;“是南边的那块矿产?是吗?”
裴观看着他,从轿撵上走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只要能得到皇位,我无谓牺牲。”
“你不会活着离开这里的。”裴观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没有波澜。
突然,一道尖锐又急促的马蹄声猛然响起。
“驾!”
林穆和蓦然抬头,一张明媚而着急的脸出现在眼前。
穗岁大声喊道:“把手给我!”
呼啸的风从耳边拂过,带着她身上的寒意。
“你怎么来了!”
她一把拉住林穆和的手,林穆和奋力一跃落在她的马背后,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她的后背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震耳欲聋。
第64章 谢锦,我知道你就是谢锦。
寒春的阳光格外吝啬, 宫墙上的黛瓦有些水光,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墙角,整座皇宫格外萧瑟, 日光无力地洒在石板上。
“今日立春。”穗岁喃喃开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从嘴中嘴中毫无意义地说出。
林穆和靠在她肩上, 血迹浸湿她的外衣。
穗岁偏了偏头,触碰到他冰块般的脸颊上, “谢锦, 我知道你就是谢锦。”
早就该想到命运不会无缘无故让她遇见林穆和,世间万物宛如蜉蝣,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第一次见面起, 皆有因果。
“你如愿了吗?”
林穆和身躯一震,靠在她腰上的手不停颤抖,他哭笑不得,只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冰冷如高山冰泉,“杀了他我便能如愿。”
“此次丹摩大军定然有来无回,你还要杀谁?”穗岁转头看着他的脸,“太子死了,他对三殿下构不成威胁。”
“谢家几十条人命,他应该还。”
“谁?”
话未完, 铁骑声蓦然传入耳中, 下一秒便是林瑞的声音, “将军, 大获全胜!”
林穆和耳边嗡嗡作响, 天旋地转间突然落马,穗岁大叫一声, 昏迷之际只听见叫医官的声音。
他像是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好似到了阎王殿,身体止不住地向下坠落,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黑暗中他看见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子正朝他招手,可走近的那一瞬间,女子幻成恶鬼朝他扑来......
“岁岁!”
一声大叫让床头趴伏着的穗岁惊醒,“你终于醒了!医官说你今日再不醒来就醒不来了!”
林穆和喘着粗气,“我这不是醒了吗,别担心。”
穗岁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滚下,“我真的很担心你!我怕你就这样......就这样死了!我......我去喊医官来!”
林穆和一把拉住她的手,“先别去,陪陪我。”
他眼角泛红,穗岁看着更加忍不住流眼泪。
没一会儿,医官听闻响动便闻声而来,“将军吉人自有天相,醒来是十分万幸。”
他又嘱咐了几句,便说要回陛下面前复命,穗岁送他至门口,便赶紧回了屋。
“谋反一事已平,你不必忧心。”穗岁说道。
林穆和微微颔首,将她抱在怀中,顺势将她压上床榻,榻上盖着柔软的毛毯格外温暖。
“好了,别压着伤口。”穗岁躺在他的身侧,格外小心翼翼,她看过那个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就连看一眼都觉得疼痛万分。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林穆和竟带着些撒娇的口吻说道:“我就愿意你挨着我,我想抱抱你。”
穗岁摸了摸他胸前纱布包裹住的位置,“疼吗?”
“不疼。”
“我……有件事想问你。”穗岁迟疑片刻,她感觉故事应该到了终点,关于谢家的哪些事,她应该问明白的,“谢家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话刚出口,明显感觉林穆和眼神一暗,呼吸也缓慢了起来,“林尧。”
穗岁一愣,“什么?”
林穆和伸手抚去她额前的碎发,缓缓道:“所有人只当我对林尧的恨来自于我阿娘,其实并不是,我对他的恨是来自于谢家,谢家几十条人命皆死在了他手中,当年当今陛下还未称帝,若不是他的计谋,营造出谢家不战而降与丹摩王勾结,陛下称帝后何故降罪于谢家!”
穗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可……林尧他留下了你。”
“认贼作父二十余年,我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说话间眉眼满是恨意,那种毫不避讳的恨露于表面,穗岁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从前的他总是克制隐忍,就算心中不悦在人前总能按捺下来,可今日不知是为什么,他流露出的情绪穗岁从未见过。
她手心一下子浸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穆和察觉到她的异常,自己也微微一愣,问道:“是不是害怕我了?”
穗岁摇摇头,“不怕,只是......若林尧有罪,你为何不告诉陛下由他定夺。”
林穆和被说到痛处,自嘲一笑,“我没有证据,这些年我找不到任何证据。”
从前他只当林尧做事天衣无缝,可再怎么完美的作案,总会百密一疏,他不死心,在林家呆了二十年竟会一点证据都找不到,可日子越长,他心中的那份执念就越深,如他所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我苟活的这些年我只想找到证据,我想去证明谢家并非前朝余孽,他一家也是赤子之心一向着陛下!”
所以他这些年一直活在仇恨里是吗......
穗岁不敢想,或许是这份执念支撑他活到今日,可她想抱抱他,告诉他不要活在过去,当下与她在一起的日子难道不好吗?但她却不敢说,她不属于这里,她会离开,离开后他依旧是只身一人。
想到这里,她微微偏头,吻上他干涸的唇,四目相对,他睫毛一颤,带着些氤氲的水珠,似乎是察觉到异常,他迅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林穆和心中纵使千般滋味,但他依旧极力压抑着自己。平日那双冷冽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笼罩起了一层水雾,眼角泛红,一滴泪仿佛就要落下,但他依旧没有让它落下,只是紧抿着唇,跟自己暗自较劲。
穗岁看着他微微抽搐的后背,心中一疼,缓缓将他蜷缩的身子抱在怀中,一滴滚烫的泪珠沉重且有力地滴在了自己手上。
那滴泪像烧沸的铁珠,烫在心中格外的疼。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两人就这样在床榻上蜷缩着睡着了,醒来之际只听见殿中的管事隔帘通报道:“将军,陛下来了。”
通报完毕,穗岁连忙起身整理好衣物,准备迎接裴植。
脚步声渐近,只见裴植身着明黄色的衣袍,神色威严但带着几分关切,漆婉乙着简单的素衫,表情格外着急,而他们身后跟着几日不见的林尧,只见他深沉的目光停留在了床塌。
穗岁见状躬身道:“参见陛下、娘娘,拜见父亲。”
林穆和也欲起身,却被裴植打断,“歇着吧,身体健壮之时也不见得你礼数周全。”
漆婉乙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看着裴植,拿他没有办法。
“好孩子,都免礼,快起来吧。”
裴植挥了挥手,“这次平息谋逆之事,你当属第一,你身体好了以后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允你。”
林穆和淡淡一笑,却没有说话。
“哎,你这个当父亲的朝后站干什么?往前面来些,朕给你让位置,你也不关心关心你这儿子!”
林尧脚步一顿,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陛下。”
只见他上前一步,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身子可好些了?”
林穆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穗岁赶忙接话,“父亲,想来是夫君精神不太好,你勿怪,儿媳定会细心照顾,待夫君能下床走动,我们二人前来拜见。”
林尧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正欲起身,突然间,林穆和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他猛地转身,匕首如毒蛇般刺入林尧的脖颈。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林尧瞪大双眼,一手紧紧捂住脖子上的血窟窿,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退去,直至重重地倒在地上。
指间渗出鲜红的血液,瞬间染红地面。
在场的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目光从地面缓缓移向床榻上那个手持匕首的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裴植与漆婉乙脸色苍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显然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魂不附体,漆婉乙的手紧紧抓住裴植的衣袖,指尖微微颤抖。
“你……你……”林尧的声音微弱而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难以置信与绝望。
林穆和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一刀刺向林尧,胸膛因之前的伤势而剧烈起伏,血迹已渗透衣衫,染红一片。
他的眼神冰冷而空洞,所有的情感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房间内的气氛凝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穗岁的喉咙微微滚动,指尖碰了碰林穆和的手,冰冷刺骨。
谁都没想到会有今日这一步,可是……可是他怎么如此急迫……
“你!你这是干什么!”裴植惊愕良久,猛然回过神来,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传太医!快传太医!”
林穆和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眼神空洞幽幽道:“不必传了,一招毙命,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漆婉乙紧皱眉头,几乎是痛心疾首,她缓缓走近,声音低沉压抑。
“穆和,本宫知道你一向行事有度,绝不会无法无天,你在宫中长大,本宫一直认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你为何要杀你父亲?即便是因为你阿娘,本宫也不信你会恨他到如此地步,非要取他性命不可……”
林穆和心如死灰,手中的匕首悄然滑落,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依旧沉默,仿佛所有的言语都已随着那一声脆响消散在空气中。
裴植脸色铁青,怒火中烧,猛地一挥袖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屋子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大步离去,不留半点儿余地。
穗岁愣在原地,看着那抹明黄色消失在眼前,这才缓过神来大步朝前跑去。
“陛下!陛下!”
事到如今穗岁也管它三七二十一,直冲冲地就跑到了裴植身后。
“他是谢家遗孤啊陛下!”
终于,裴植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停了下来。
肃静的长廊只有风声呼啸在耳边,穗岁听见自己的心跳夹杂着风声格外有力。
她咽了咽口水,跪地郑重道:“陛下,林穆和是谢家遗孤,谢家一案实属冤屈。”
裴植良久没说话,只听见身后有一声宫人的尖叫声,“漆皇后晕倒了!漆皇后晕倒了!快来人啊!”
突然,一道春雷骤然炸响,震得穗岁耳膜发颤,仿佛天地都在颤抖。
她还未从雷声中回过神来,倾盆大雨已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转眼间,地面便被雨水浸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湿润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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