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已传令召集天下名医,并命人前往西域。”
苏皎再一次推开谢宴的门。
“回去吧。”
她半蹲在他面前,再次哑声劝他。
“皇上的办法必然比我多,你留在这,无异于等死。”
他忽然伸手,攥紧了她。
两手交握的地方,冰凉的温度刺骨,她手颤抖了一下,却没躲开。
“我若非留下呢?”
“你疯了!”
苏皎瞳孔一缩。
“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皎皎――
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
他静静地望着她,那一眼温和却锐利,看尽她心底。
“没有!”
苏皎斩钉截铁。
“有。”
谢宴缓慢地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身上却没力气。
“你别忘了,我与你一样,我们都是重生来的。
母蛊在苏士身上是吧,蛊引蛊,我教……”
“绝不可能!”
苏皎立时摇头。
“没有这样的方法,这跟前世不一样。”
“一样的,无非是――
你怕我死。”
他洞察了她全部的想法。
“与前世一样的是,今生不需要再有人主动吞蛊来引,苏士的愚蠢给了极大的便利,不一样的是――如今是真正子母蛊相引,需要苏士放血。
难道你狠不下心?”
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谢宴!”
她抬手拂开他。
“你明知我不是……”
“我知道,你是怕我死。
因为苏士放血,蛊虫凶狠,我必然也会陷入昏迷,但这引蛊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我必须在那时醒来,主动将子蛊逼出。”
这是最难的一步。
一旦他没醒,一旦他逼不出子蛊,母蛊死,他立时同样会死。
这便是一丝后路都没有,苏皎绝不敢冒这样的险。
“不可能,我不行,我绝对不会……”
她看着他虽狼狈却自若的脸,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谢宴,你这是逼我跟你回京。”
她不敢冒险,又不能看着他死,只能跟着他回去。
“你真爱钻牛角尖,皎皎。”
谢宴想笑,最终只是轻轻弯了一下唇。
“还是从前我给你的印象那么差,总让你以为我费尽心思要带你走?
不是。”
他攥住苏皎的手。
“我只是……在为我们彼此选一条最好的路。
此时回不了上京了,这是最好的办法。
还是你不信你能叫醒我?”
“这不是我想就能……”
“只要你想,就能。”
谢宴打断她。
苏皎定定看了他片刻。
“你是故意的。”
谢宴笑了一声。
“嗯,被你看出来了。”
苏皎眼泪又掉。
他不肯回上京,因为知道回去了也希望渺茫,更不愿让她以为他要带她走,所以他一直留下,他知道有这样一条退路,他在等着她点头,为他引蛊。
可这样何其可怕。
她要承下他一条命。
“我若不死,这回你总信我是真要留下。”
“疯子。”
谢宴再笑。
“我若死了,便将欠你的那一条命还回去,你也能永远记着我。”
苏皎手一抖,她恨恨看着他。
“你若死了,上天绝不会厚爱再让你重生。”
他眼一颤。
却故作无事地笑。
“那也没事,我入你的梦。”
――
可引蛊何其重要的事,苏皎自然不敢贸然开始,她与徐稷看了很多医书,却没有丝毫关于这蛊的记载。
“云缈是个天赋很高的女人,她学东西快,后来用蛊又狠,寻常的医书不会有记。”
若非前世有过引蛊的前例,苏皎提到了这个办法,徐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怀辞哥,不如你去……”
她欲言又止,攥着医书的手微微颤抖。
徐稷头一回覆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去叫不醒他。”
长翊日夜看着苏士,没让他找到寻死的机会。
引蛊的那一天,徐稷握着匕首。
“我替你……”
“我来。”
苏皎攥着匕首,毫不犹豫地上前划开了他的心口。
屋内渐渐被鲜血弥漫,厚重的血腥味压的她喘不过气,苏皎凝神――
一刻,两刻――
有东西渐渐蠕动开。
身上的疼痛凶猛地袭来,谢宴脸色一白,昏迷过去。
她攥着床沿,心里是从没有过的无措。
可苏皎必须冷静。
她看着一侧的沙漏,仿佛能听见隔在皮肉下凶狠的争斗,半个时辰比她想象中的漫长很多,又仿佛只是片刻――
“啊――”
苏士痛苦地嘶喊了一声,血流的越发凶猛了,与此同时,苏皎挨着谢宴的手感受到了颤抖。
一条蠕动的虫子从苏士的心口爬出,苏皎张口,那一刹那仿佛话都不会说了。
“谢宴……谢宴!”
沉睡的人似乎也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昏昏睡着,手再也没动过。
“谢宴!”
这一声更颤了,她攥着匕首划开了他手腕上腐烂的那块皮肉,可谢宴动也不动。
眼看着虫子要爬出,苏皎眼泪潸然落下。
“你不是说我来你就会醒吗?
你若是真死了……”
苏皎盯着他,一字一句。
“我连入梦的机会也不会给你。”
片刻还是没有动静,她的防线骤然崩塌,伏在他心口。
“阿宴。”
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
“在呢。”
她还以为听错了,蓦然直起身子,看清楚他睁眼的刹那,整个人几乎瘫软。
“刀。”
谢宴夺走她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将那一整块腐肉割去,孱弱的面色在瞬间就换成了冷静,他指尖凝起内力,竭力忍下所有的疼,一刻,两刻――
在母蛊将要完全脱离苏士身体的刹那,子蛊从谢宴手心脱落。
手起刀落,子蛊先没了呼吸。
浓重的血腥滋养着母蛊,苏皎上前一步,将母蛊也处理了。
做完这一切,她眼前一黑,比谢宴先昏过去。
这一回,却是夫妻同时入梦。
漆黑的夜色里,苏惟翻身下马,苏府外张灯结彩,他脸色难看得很。
府中姑娘出嫁,苏府阖家欢喜,皇宫更是热闹,只有苏惟独自坐在酒楼前饮醉。
将过夜半,他冷漠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凭什么便是这样的人娶走她,她凭什么就要在皇宫一辈子?
她本来该是我的。”
怨与想得到她的占有在心中翻涌,浓烈到极致的刹那――
苏惟说――
“我一定将你带出来,妹妹。”
成亲后两个月,苏惟第一次传信问她。
要不要出宫。
而后频繁的,第二次,第三次。
她答应在第四次的时候,信传回去,苏惟喜不自胜。
当年春末,苏夫人病逝。
本以为的顺畅出宫有了转折,她不再愿意离开,苏惟疯了一般独自入宫,胆大入了永宁殿问她。
“为何不想走了?”
“哥哥,从前我是觉得在这陌生,我害怕到一个没有亲近之人的地方,可如今不一样了。
娘亲走后,他……他很好,我愿意留下来。”
十七岁的她带着憧憬开口,全然没注意到,那一刻起,苏惟眼中的神色彻底冷厉。
成亲后第二年,漆黑的深夜,谢宴独自迈出永宁殿。
当晚宫变血流成河,第二日传出他将要登基的消息。
苏惟在府内将满屋的瓷瓶砸碎,连夜出府,又去酒楼。
一杯一杯。
“她本就不愿出来,以后做了皇后,便更不可能了。
可若是如此,我做的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嗤笑一声,仰头再喝,心中第一次,却对那个困她在皇宫的男人有了杀意。
“想带她出来吗?”
一道声音,如同暗夜里幽灵一样。
与谢宴相似了四五分的男人隐在面巾下,再次出声,引诱着他。
“杀了那个占有她的男人,将她带出宫,让她独属于你。”
苏惟回过头,看清楚人的刹那,瞪大瞳孔。
“我恨他夺我的位,你恨他夺你的人――”
谢鹤朝他伸出手。
无声的默契与合作在此刻达成。
而后,谢宴登基前夕,云相将云缈从山中接回,与此同时,趁着谢宴登基前忙碌,他悄然与谢鹤的旧部勾结,策划了那场事变。
苏惟在事变中出手,欲要夺他性命,可他的蛊被苏皎挡去,一路从暗夜里杀出来,真做了帝王。
怨恨在那时疯狂滋长,一发不
可收拾。
苏惟百般在她面前挑拨却不得效果,再出宫与谢鹤见面。
“不要急,我会让一个人去,她一定有办法。”
“什么样的办法也拦不住我妹妹。”
“能的。”
年轻男人笑了一声。
“你说两个人的感情里,容得下对第三个人的愧疚吗?”
苏惟一怔。
于是中秋宫宴后,云缈身上掉下了谢鹤的玉佩。
接连试探,反复不得结果,谢宴正要放弃之时,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又将当年事变的流言推起,云相府喜宴那日,谢鹤千夫所指,云缈跪地哀求,无数人将那一幕观在眼中,使那一日成了死局。
而后苏惟就发现,他的妹妹,当真不理帝王了。
“云缈是你的人?
还是云相是你的人?”
“这都不重要,不是你该管的。”
“那我要与云相联手?”
“不――
你要与他争斗。”
争斗,才能蒙蔽眼睛。
而后两年,她与谢宴离心,愈发依赖苏家,朝堂之上,贵妃与皇后的母家斗的腥风血雨,无数人只感叹权势多么使人疯狂,却全然忽略了,他们背后有一条同样的线在牵引着。
三年盛夏,暴雨。
将事成前,苏惟道。
“我只要一个人。”
“那要看你的功有多少,你知道,此事之后,她会被推到万人唾骂的地步,我保下她需要费点功夫。
何况,你只是想要她吗?”
谢鹤看穿他的内心。
一个男人,一个正值盛年的男人,他想要的只有情爱吗?
苏惟攥紧手中长剑,反叛当日,苏皎信至他手中,他回。
“我会去接你。”
而后第二封信同样传入宫中,给了云相。
“这边事忙,脱不开身,唯独我妹妹,你替我保她一命。”
信被云相踩在脚下。
“今晚,皇后会出宫,西门的地方有暗卫接应,你去――
我抓她一个畏罪潜逃,当场诛杀。”
而后她被谢宴叫去乾清宫,又逃离,最终惨死在乾清宫里。
“随便丢出去吧。”
太监抬着她的尸体出去,侍卫正绑着那垂垂暮已的帝师往这边来。
错身而过,徐帝师苍老严厉的眼神望着她,叹息一声。
他伸手,侍卫警惕地去拦。
却见他只是,将手覆在她脸上,为她阖上那双久不瞑目的眼。
青柏色的官袍落在她身上,遮蔽了宫装上的血污,年老的帝师佝偻地往前走――
“大人自尽于和鸣殿前。”
“皇上驾崩――”
满宫大雨,钟声接连响起,遮掩住了这位帝师的悲泣。
与此同时,宫外铁骑踏过大门,这座皇宫甚至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迎来了新的主人。
苏惟受封大将军,苏父一朝越为国相,云相进为首辅,底下三子皆成国舅。
新一任的帝王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
“旧帝的尸体――”
“乱葬岗。”
短短三个字,轻描淡写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往前走,底下有人忽然问了一句。
“若当年他真为殿下说过话――”
“不重要了。”
谢鹤弯唇,眉眼更凉薄。
“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刻,我们就站在天生的对立面。”
隔着多年后,谢宴蓦然阖上眼,心里囿了多年的执念,彻底消散。
五年的光阴,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过,苏皎望着他被送出皇宫丢去无人之地,眼前一切都变得模糊。
她带着对哥哥的殷切期盼死在宫中,死后却有人为她遮上双眼,而他将命还与当年的谢鹤,却依旧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
天旋地转,昏过去又醒来的刹那,苏皎忽然明了。
她前世一直想,云缈若不入宫,重生后再想,若谢宴信她,可直到今天,她明白――
真正的死局从宫变的那一晚便已注定,他接了嘉帝的圣旨与血书,背负着元后的盼望,便注定要孤注一掷,站在苏惟与谢鹤的对立面。
除却皆死,原来前世当真没有更好的解局。
只要谢鹤与苏惟活着,只要他们皆是重情之人,就注定要踏入那场局,飞蛾扑火,千千万万次。
第67章
她宽宥了前世的所有
苏皎比谢宴要醒得早,她再睁开眼,依旧是徐稷守在那。
这回愣神的时间比上一次更久,她久久地,久久地看着徐稷。
一只手搭上她的额头。
“还有点烫,我再让人去熬药。”
徐稷眼底通红,松开她往外。
苏皎闭了一下眼睛,忽然起身往外。
摇摇晃晃走到了谢宴屋前。
“夫人。”
长翊躬身。
“他呢?”
“还昏迷着。”
苏皎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漫长的,五年的光阴与纠葛,她再一次看向谢宴。
蛊虫挑出来,他脸上的红血线已经褪去,恢复成俊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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