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心娶她做他的妻。
事实上,他做到了。
他把那个父母之命的发妻,那个与他出身一样的低微,却陪他科举入仕的发妻,亲手掐死在榻上,与发妻一起死去的,还有那个尚在腹中的嫡子,他第一个孩子。
为此,他悲痛了足足三个月,终于在同门的“劝慰”下,登门向谢家提亲,求娶谢雅。
在他心里,只有谢雅这样的品貌,这样的财势,才配做他的妻,才配生下他的嫡子。
“夫人。”
崔行知出声轻唤,笑得温和,“夫人,我今日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杏花糕,尝尝。”
谢雅闻言一动不动,一个眼神也不愿施舍。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锁,崔行知提着食盒进去,坐在谢雅对面,将食盒里的糕点取出,亲手拿了一块送到谢雅唇边,依旧是温和的声音,“来,夫人尝尝。”
谢雅索性转过身去。
崔行知拿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他自己咬了一口,气定神闲道,“事到如今,夫人还在怨我。”
谢雅仰起脸,神情倔强,是打定了主意要冷战到底。
崔行知偏就爱她这副模样,起码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谢雅不再是那个只知配合他,迎合他的虚伪假人。
她在恨他。
想到这一点,崔行知勾唇笑笑,绕到谢雅面前站定,“陛下正在集结大军,用不了多久便会踏平桑洲,彻底剿灭北辰余孽。”
谢雅倏地抬起眼帘。
崔行知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笑着说,“听闻,我那两个不成器的舅哥也在桑洲。”
“你还想做什么?”谢雅终于开了口,“你把我们谢家害得还不够吗?”
“夫人这话就错了。”崔行知附身,对上谢雅那双充斥着愤怒的美眸,“我这是在救谢家。”
“救?”
谢雅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举起双手,发出锁链碰撞的脆响,“救谢家,就是把我两个弟弟逼入绝境?救谢家,就是把我锁在这间牢房里,成为你们要挟我弟弟的傀儡?”
“这是在保护你啊,夫人。”
崔行知苦口婆心,他蹲下身,细细抚摸着谢雅因为锁链束缚而泛红的手腕,“谢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陛下底线,我若不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恐怕将来连你也要被牵连其中,性命难保。”
他的抚摸只让谢雅恶心,她用力甩开他,“别碰我!”
扬起的锁链打在崔行知手背上,他也不觉得疼,依旧是笑,“夫人放心,你我夫妻多年,你是我认定的妻,我不会弃你不顾的,等剿灭了北辰余孽,我就去向陛下求情,你依旧是我崔行知的夫人,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呸!”
谢雅朝那张虚伪至极的脸,狠狠啐了一口,“这种出卖母族,出卖旧主换来的荣华富贵,我消受不起!”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谢家自始至终只认北辰王一个主子,姜国皇帝最好一怒之下杀了她,如此,她也算解脱。、
崔行知下意识闭上眼,始终洋溢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咬紧后槽牙,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谢雅。
第71章 战前“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种话,夫人最好别再说第二遍。”
崔行知逆着光,低垂着脸,瞧不出神情。
谢雅只求一死,闻言冷笑,“我谢雅敢作敢当,我就是前朝余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继续拿我加官进爵啊。”
“够了!”
崔行知陡然怒喝,阴鸷的眉眼满是郁气,“你想死,想到地下和北辰王再续前缘?别做梦了,我要让你长命百岁,永远在我身边。”
听他提起叶憬,谢雅强装的冷淡镇定骤然溃散,她猛的起身,想冲上前质问,却生生被铁链扣住,手脚皆被束缚在一个范围内,无法靠近分毫。
看她怒不可遏,恨不能把自己大卸八块的模样,崔行知心中又恨又痛,恨的是谢雅自始至终都念着另一个人,痛的是自己这么多年,依然无法捂热谢雅那颗冷冰冰的心。
崔行知闪过挣扎,总算浮现出一丝丝真切的情意,他上前一步,距离谢雅不过咫尺,他颤声质问,“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夫妻一场,我哪一点亏待过你?让你的心至今还向着一个外人!”
“你知不知道为了娶你,我付出了多少?”
崔行知抬起手,将苍白的掌心摊开,“你知不知道,我曾用这双手,送走了我的发妻,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就是为了厘清后宅,好迎你进门,让你安安心心的……”
“别在那儿自我感动了!”
谢雅始终冷静,冷眼旁观,“你杀了你的结发妻,杀了你的孩子,关我谢雅什么事?”
这莫名其妙的一口锅扣下来,她谢雅背负不起,彻底看透了自己的枕边人,谢雅只怪自己当初草率瞎了眼,怨不得别人。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事已至此,你不必再假惺惺来探望我了,你若肯一纸休书,你我便一拍两散,你若不愿,那就生死永隔。”
谢雅背过身去,不再多看对方一眼。
崔行知用力握紧拳,最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出了牢房,他冲狱卒吩咐,“盯紧了,她若有丝毫闪失,你们全都陪葬。”
谢雅是要挟北辰王退兵的最佳筹码,无须崔行知吩咐,狱卒们也心里有数,忙不迭应是。
至于崔行知时常来狱中探望的事,底下人会一一向京中禀报。
此刻姜元义的大军已在午门集结完毕,粮草先行,姜元义压阵军中,不日启程,听到内侍前来禀报的消息,他恍然想起了这号人物。
“险些忘了这颗棋子,通知崔行知,一月后,让他带着他夫人与朕的大军汇合。”
芙蕖死了,仿佛能够管束他的唯一枷锁也彻底断开了,他孤身一人,再没什么可忌讳的,傅太后尚且掌控不了他,更何况什么谢家,什么芙蕖的表兄表姐,他通通都不在乎。
姜元义先是灭了傅家,囚禁太后,又剪除不少傅家朋党,本就引得朝中动荡,人心惶惶,姜国还要应对边境骚扰,已是内忧外患,姜元义却执意加重赋税筹集军资,主动发起战争歼
灭北辰,更在民间招来骂声一片。
起先那些跟着北辰王起兵作乱的诸侯们个个心虚,现如今都打着匡扶正义,维护百姓的旗号在民间散播舆论,决意与朝廷硬碰硬。
有各诸侯同气连枝,北辰王叶憬不再是孤军奋战,桑洲很快便收到姜元义大军出动的消息。
文思堂内气氛沉重。
叶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纵有宋钰这位妙手神医,也无法与天意抗衡。
先前为了给叶憬续命,宋钰已经让叶憬付出了双腿,只能靠轮椅行走,如今再想续命,即便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叶憬也会和活死人无异。
除了还能说话,衣食住行,哪怕是最简单,也最隐私的出恭如厕,都须得有第二个人帮衬,骄傲如叶憬,倘若有选择死的权力,他会义无反顾选择去死。
可他没有,他得活,北辰才能活。
正是抉择之际,叶憬抓着轮椅的扶手,指节青白。
他的考虑只有片刻,便轻声道,“那就……劳烦宋神医了。”
话音一落,站在一旁的叶蓉最先哭出声,即便她在军中历练数月,心性早与当初那个矫揉造作的大小姐不同了,却还是压抑不了心底的酸楚。
叶憬听着低低的啜泣声,转向叶蓉的目光浑浊却温和,“不必为此难过,今日过后,你就随宋神医一起走吧。”
“哥哥?”
叶蓉一惊,随即摇头,神色坚毅,“不,我不走,我要留在桑洲!”
她握紧腰间的佩剑,“就算北辰只剩我叶蓉一人,我也决不弃城而去!”
她是历练了,骨子里的任性却一点没改,她认定了叶憬这位兄长,她也享受了作为他的义妹应有的荣华,现在到了她尽一份力的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要守护桑洲,守护桑山。
叶憬知道劝不动,只好看向宋钰,宋钰晓得这是临终托付的意思,隐晦颔首。
得到回应后,叶憬松了口气,他最后的顾虑,就只有芙蕖了。
“计划有变,桑洲附近兵力多加三成,余下北辰军于三日后卯时一刻集结,随本王出征,围守沙州,至于迟渊那里,就不必知会了。”
谢家两兄弟已经换上戎装,与姜国人厮杀了几回,更加明白什么叫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谢万钧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现在不是顾及私情的时候,若无秦将军坐镇,光凭我们几个恐怕不够。”
当然,若叶憬还是康健的样子,就另当别论了。
一位叶家老将军不服气,“谢家小儿休要胡言!难道我们这些老东西是死了不成?”
“就是!看不起谁呢!”
有一人出来说话,其余的老将军们便压制不住那股暴脾气,纷纷上前,围着谢万钧叫嚣。
被人啐了一脸,谢万钧依旧不卑不亢,“并非晚辈瞧不起诸位老将军,诸位固然身经百战,不畏生死,只是过去姜国并未发动全力,诸位将军尚且能敌,但这次姜国与我们不死不休,若无秦将军……”
就在他们要吵的不可开交之事,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从外面传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臣秦迟渊,拜见殿下。”
随着话音响起,迟渊身披暗金色柳叶甲,凤翅金盔抱在肋下,大步跨入文思堂,单膝跪地,“臣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
青年墨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面庞朗若清月,神情漠然,恭敬垂下的桃花眼中寒色皎皎。
锋利的五官和过去那个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无甚区别,只是多了岁月与经历的沉淀,让他的气质越发稳重,如今的迟渊有了直面一切的勇气,他可以坦然接受先辈的失误,承担起家族未尽的使命,也能在情爱与责任中,做出最理智的抉择。
他和北辰,生死相依。
他的出现仿佛自带感染力,原先还同谢万钧争执的几位老将军纷纷噤声,看向迟渊的眼神,有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亦有对后起之秀的肯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愧。
不得不承认,纵然是数代将门的秦家,也难找出一个人有迟渊这样的天赋,他仿佛就是为战场而生,年少成名,战绩斐然,有他在坐镇北辰军,必定势如破竹。
叶憬虽暗恼迟渊的自作主张,却也无法反驳,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赶回竹苑,他默不作声,盯了迟渊半晌,推动轮椅,沉默的转过身去。
直到他的轮椅绕过了屏风,凉薄的声音传开,“宋神医留下,其余人回去吧。”
他甚至没有叫迟渊起来。
迟渊抿了抿唇,保持着单膝跪地行礼的姿势,等人都退出去了,宋钰拍了拍他的肩,也沉默着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宋钰这次施针,目的是牺牲四肢的力量,凝聚余下所有生气,用以维系心脏头脑的正常运作,今日过后,叶憬将会成为废人一个,只剩发号施令的力气。
即便叶憬还在怄自己的气,迟渊还是站起身走过去,掏出早早准备好的舆图,硬着头皮与叶憬商量出征第一战的事,“殿下,臣揣摩过了,姜元义若要反击,必会选择驻守沙州,此地与周围几城不同……”
“出去。”
叶憬冷不丁打断他。
迟渊只是一顿,又接着开口说下去。
叶憬眼中已有杀气,“本王还没死,已经命令不了你了,是吗?”
迟渊再次跪下,“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没有外人,叶憬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一怒之下,一掌拍断了轮椅的扶手,“本王最后一道命令,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最好现在就滚,带上你的新婚妻子,给本王滚得远远的!”
叶憬骤然发怒,爆发的力量险些叫宋钰惊掉下巴,想不到叶憬一个将死之人,还有这等内力。
下一刻,叶憬便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大抵是气怒攻心,这一咳竟又咳出了血。
宋钰当即把人扶到榻上,脱去外衫开始下针。
叶憬忍着疼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滚,马上给本王滚!”
力竭之时,他一把攥住宋钰施针的那只手腕,“三日后,本王不想看见他,你不是他的好友吗?让他走,即刻带芙蕖一起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最后半句,叶憬实在没了力气,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宋钰暂时封住他的命门,叹了口气。
迟渊眼中闪过挣扎,最后还是忍了回去,冲榻上的人行了一礼,退出文思堂,叶憬同宋钰说的那番话倒是提醒了他。
在姜元义的大军到来之前,他得安顿好芙蕖。
迟渊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敞开了说,必然是不行的,若要哄骗,如今的芙蕖又清醒的很,轻易骗不了她。
转了一圈,他重新找上宋钰,在文思堂外等到入夜,总算等到满头大汗的宋钰。
“还算顺利,命还在。”续命过于凶险,宋钰想当然以为迟渊是担心叶憬的身体才不肯离去,“你家殿下的话也有道理,现在是你和芙蕖一起离开的最佳时机,再晚几日……”
宋钰不忍说下去,“总之,做好最坏的打算,没错。”
“我知道。”迟渊等了一日,声音有些沙哑,“只是芙蕖那里,我实在无法开口……”
“这一点,你家殿下帮你考虑到了。”宋钰在袖子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包药粉,“助眠的,无色无味 ,对身体无害。”
迟渊想接,又犹豫,“她现在谨慎得很,已经开始防着我了……”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曾经想偷偷给芙蕖喂避子汤却被识破的事。
宋钰一副了然的样子,看向迟渊的眼神别有深意,“哦,对了,最近事情多,有句话没跟你说,前两日我照例去给芙蕖请平安脉,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第72章 分别好好同她告个别
迟渊闻言愣住,好半晌,薄唇讷讷,“你、你说什么?”
宋钰猜他是高兴傻了,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迟渊果真高兴,嘴角无意识地向上翘起,不过一瞬,那抹弧度又淡了下去。
原想着不要孩子,便不会拖累芙蕖,如今这个孩子出现,实在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孩子的到来,也是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宋钰按着他的肩头,明明比迟渊还要小上几岁,却颇有几分语重心长,“你想追随殿下,为北辰抛头颅洒热血没错,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你已有家室,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此刻随我离开去神医谷避祸还来得及,这也是你家殿下的意思。”
迟渊苦笑着摇头,从宋钰手中接过药粉。
宋钰并不是真心给他,蹙眉道,“你就当真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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