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澄:“……”
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本能地不想试试这个法子。
赵负雪摸了摸她的头,她低下头乖乖地喝了药,露出了一副苦哈哈的表情,黑水银似的眼睛里带着高烧的水意,赵负雪抬手摸了摸她的唇,忽然低下头,印上了个凉凉的吻。
封澄:“……哎,搞这套,犯规了。”
她呆呆地摸了摸嘴角,赵负雪不知从何处取来蜜饯,递给她:“吃了就睡下,有事会喊你。”
封澄哪里是吃药都要哄着的人了,当年战事凶险,若是中了埋伏,军中补给跟不上来,处理伤口便全靠手边采到的药草,有什么嚼什么,带着土带着血,便稀里糊涂地放进了口中。
赵负雪乐意哄,她也乐意哄。
兴许是被她这么眯着眼睛看的模样戳到了,赵负雪手一动,忍不住上去摸了摸她的脸。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迫切地希望能靠她近一些,再近一点。
仿佛皮肤贴在一起、呼吸纠缠时,仓惶而落寞的心才会心安理得地落下。
渴求多年之物平安落在掌心时,他的心底倒生了一片紧迫的焦虑,生怕她会悄然无声地消失一样。
“睡一会儿吧?”赵负雪伸手合她的眼睛,道,“别看了。”
他躺到封澄的身侧,身旁的被褥传来下压的重量,封澄略不自在地推他:“风寒呢,给你染上了。”
赵负雪不语,只是默默地收紧了封澄身上的手臂。
烧得昏昏沉沉,封澄也无暇去管赵负雪了,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不知何时,便埋在赵负雪颈侧睡着了。
秋雨渐重,连绵不绝,屋外已然有了寒意,屋中却暖意融融,熏人欲睡。
新皇登基之事告一段落,刘不平战战兢兢地写下了禅位诏书,昭告天下。世人虽是不知为何登基的是姜徵,但随着废除天机税、开设灵器以及开科考试等一系列的政策下来,也就无人去在乎皇后登基之事了。
说到底,原先坐朝的便是帝后二人,如今帝王失德,皇后临朝,再正常不过了。
而封澄停在洛京的时日也渐渐地到了尽头。
她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书信,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对面的赵负雪神色紧绷,他皱着眉,道:“风寒才好了几日。”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赵负雪不知是再次复苏的生死咒之故,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他看着封澄忙碌起来,打包行李,来往信件,看着她将战甲挂了出来,越发地沉默了。
封澄感觉,赵负雪有一点黏人。
她从前也感觉赵负雪对于她去长煌一事有些奇怪的反应,但奈何他奇怪得十分诡异,称其量不过那几日脸色不好。如今登堂入室了,此人简直毫不躲藏,把“不想分开”四个字牢牢地写在了脸上。
但写得还是很隐晦。
封澄吧唧一口亲了他的脸:“寸金那边来信了,近来的天魔多得不正常,宫廷生变,持劫难保狗急跳墙,打完这仗,天下就太平了。”
赵负雪倒是叹了口气:“说得像我不许你走一样。”
是没说,封澄道:“等我回来,提亲好不好?打了胜仗一起提。”
赵负雪没有说话,只是不做声地提起了剑,随即划破手指,拉过封澄手指,在她掌心写了什么东西。
红色的字体热热的,爱人的血液在掌心书写的感觉十分微妙,封澄不禁歪了歪头,猜测大概是个阵法的样子,开口道:“这是什么?”
最后一笔落下,赵负雪抬起她的手,吻了吻,脸色忽然有些苍白。
“不是要紧东西,”他道,“三日内别碰朱砂。”
生死关头,能多保她一命。
封澄看见赵负雪突然变白的脸色便知道这咒来头不小,她一时间不知是疼是气,捧起赵负雪的脸来便咬,赵负雪抚着她的后肩,道:“我随军,和你一起去。”
她松开嘴,有些担心道:“你出京城,没问题吗?”
赵负雪摇了摇头。
“如今反咒尽消,经脉无碍,自是可以出京。”
固执又专注,应当是想了很久。
封澄看了一眼赵负雪的脸色――不让他出京,八成这事没完。
于是她想了想,道:“好。”
***
昭煌元年,秋分之末,持劫向大夏悍然开战。
姜徵在朝堂之上,看着传抄而来的战书,微微皱了眉。
“朕总觉得这字迹在何处看过。”
一旁侍候的女官道:“呀,这不是前朝迟太师的字迹么!”
姜徵猛地一顿。
女官尚且年轻,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当年的迟太师,写得一手好隶书,我祖母曾得了一副迟太师的墨宝,视若至珍,婢幼时还被祖母逼着临摹了些时日呢。”
迟太师?
姜徵已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御笔。
那太师若有若无的笑声似在耳畔。
当年刘润亲信于他,细细一想,似乎当时朝中几多大变,与其也难逃关系。
“传令下去,”她沉声道,“西琼,东海一地天机师,即刻驰援长煌天机军。另征收民兵,下令与散修世家,共御大敌。”
女官微怔,似是不明白一封战书,缘何就让姜徵色变到了如此模样。
她行了礼,下去传令,姜徵深深地望着殿门之外,心头的不安犹如殿外密布的黑云。
如若持劫当真曾混入大夏朝廷之中,还做到那等位置,那么大夏的税收、军队、以及年年用于各地布防的银子与灵石,再比如说灵器的规模,他至少是经手过的。
现下的大夏虽是民怨沸天,但旧时天机税与前些年肆意横行的长醉的确是喂饱了众官僚与帝王私库,即便是哪里不够,抄家、开私库,无论如何也就补上了军需之口,断没有无钱打仗的情况。
而持劫在此情形下还敢与大夏开战,那就只有一个缘由了。
他手中的筹码,足以压倒大夏的军队。
且――
朝中乃天机师高手群英荟萃之地,这么多高手,竟然无一人能认出迟太师的身份,那么在更为广阔的民间,他又会做什么?
长煌战场上,封澄看着姜徵送来的急信止不住地皱眉:“她是说,持劫就是当年那位迟太师?我的老天爷,对面老大都已摸进贼窝里了,大夏上下都是吃干饭的吗?!”
话一出口,她闭了嘴――当时她也在朝中,也属于那广大吃干饭的范畴之中。
中军帐中,寸金与秦楚皆有些不敢抬头,视线左右躲闪,不知
道要往哪里放。
封澄的身后赫然坐着一素衣男子,淡漠端然,风华无双,不是她当年的那位师尊又是谁?
二人多少都是明白师徒俩旧时之事的,按理说师尊来徒儿的中军帐中帮忙出谋划策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奈何此人的眼神着实算不上师慈徒孝,反倒有些举案齐眉的味道。
封澄皱眉道:“来。”
寸金与秦楚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她皱眉喝了一口乱七八糟的提神汤药,当即被里头又酸又哭的味道冲得精神一振,封澄指着沙盘道:“如今我等战场在长煌之北、拉舍尔部旧址一带,正面大胜,步步寸进,可还有一事,我不解。”
她把旗子画了过来,秦楚皱眉道:“怎么了,将军?”
封澄在拉舍尔部旧址处画了个叉。
“其一,拉舍尔部以北,取水艰难,即便是仓储灵器储水,最多也不过用十日。”
寸金忙道:“不妨事,临行扎寨,再押送物资便是。”
封澄在长煌西边画了个叉号。
“轻骑快马在前,负重在后,而拉舍尔部风沙诡异,定然将我军拉长,若是持劫借此打埋伏,将后军裁断,天机军驰援不及时,此战艰难。”
一时间,秦楚与寸金沉默了。
寸金道:“可将军怎知,长煌西面一定会出现一支足以截断队伍的天魔?西面亦有崔将军带兵防守。”
封澄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手里的水壶。
“直觉如此。如若是我打持劫,亦会对水源出手,杀败崔霁,可比杀败天机军容易一些的。”
“而此时若是分军支援崔将军,眼下持劫大军反扑便艰难了。”秦楚道。
封澄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其二了。”
她又喝了一口水壶中的汤药――经日连轴转,即便是她,精神也抗得艰难,赵负雪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灌那水壶里的汤药,眉间微蹙。
“这批天机军怠于训练多年,”她冷色道,“打起眼下的天魔来,却比当年天机铁骑还要顺手,几乎是一路大胜地打进了拉舍尔部附近。”
闻言,寸金猛地抬起头来:“将军怀疑这是虚兵?!”
封澄呸呸两口吐了喝进嘴里的草叶,道:“是虚还是实,试试便知。”
第167章 还沙
星夜,一支轻骑悄悄潜入了拉舍尔部旧址。
雾气浓浓,空气中仿佛淬着毒液,毫无预料的夜袭将整个敌阵惊动,封澄站在高处,身下漆黑骏马不住地倒换着蹄子,她道:“侦察预估敌军多少人?”
寸金道:“照着前几日多线打的架势,至少三十万大军。”
封澄皱了眉,道:“我预计的也是这个人数,可过来一瞧,这营地里别说装下三十万兵,就连装下十万也难。今日夜袭战来一看,兴许这十万也要打个问号出来。”
寸金道:“难道前些日子在我们面前的果然是佯装的虚兵?”
封澄看着几番拼杀,又皱眉摇了摇头:“现在我倒不这么觉得了,当作虚兵的话,魔又确实有些多了――西线战事如何?”
沉吟片刻,寸金道:“不尽善,秦楚已带兵去支援了,但总得来说,能撑住。”
这就奇了怪了,封澄皱眉一想,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
“撤。”她道,“轻骑快马,即刻回营。”
这一战,便从子夜打到将要天明时分,次日清晨,封澄见到了前来支援的天机师。
此番战事打得越长,战火的紧张也渐渐波及到了大夏以里的地带,寸金来问支援的安置,封澄道:“带人编入西面支援的队伍里,这儿用不着。”
寸金领命下去,方未出门,便见一人连滚带爬地跑上来,一路急报道:“报!魔军突袭,前线撑不住了!”
豁然封澄站起,她镇静道:“昨夜勘察,已探出敌军过十万余众,我天机大军在此,如何便撑不住了!”
那侍从道:“将,将军,哪里是十万魔军,至少是三十万魔军啊!”
刹那间,寸金与封澄齐齐交换了一个视线,封澄按下心中疑窦,起身,血枪入手:“走。”
中军帐里的赵负雪看着她,片刻,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案上书籍。
此战惨烈,三十万魔军仿佛是长着血盆大口的凶兽,战场之上死伤惨烈。
封澄带天机铁骑,冲入敌阵,硬在天魔堆中劈杀出了一道破绽,几个来回斩了对面主将天魔,敌军大乱,才堪堪取胜。
数日之后,她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中军帐中,将头从破损沉重的盔甲之下解脱了出来,身上的衣甲已沾满了血迹,灰败无比――她很久没打过这么艰难的仗了。
西军溃败的消息传来――主力的确在那里。
封澄想,既然魔军主力在崔霁之处,那么她眼前这批仿佛杀不完的魔军,又是从哪来的呢?
她笃定天魔绝不可能有数百万之众,否则哪里需要纠纠缠缠地打,直接大军压境,哪怕她再会用兵照旧是无济于事。
人心越发惶惶,战火的恐慌已然波及到了大夏之内,军需官数次来报,次次面露难色:“将军。粮草价位一再飙升,眼下人人都在屯粮。”
封澄疲惫地挥了挥手:“叫姜徵批钱。”
军需官愣了愣,才反应过这是新皇的名字,他道:“并非是银钱的问题……将军,那几家控着粮草的大户,都不肯卖粮了,有钱也买不到。”
粮草不够了,封澄呛咳两声,擦了擦脸上的血斑,道:“从最近的城镇调粮,要用多久?”
这场仗打得太诡异了,封澄就闹不明白了,怎么打了这么多大胜之战,对面却依旧像是毫无消耗一样?
大夏才经了数十年的内乱,真是动荡之际,本就人心惶惶,战线一长,便拉大了天魔压境的恐慌,人人便如同惊弓之鸟。
如今内忧外患,全压在天机军的肩膀上。
“少说……十日之久。”他咬牙道。
押送军粮,必然要当心偷袭之举,封澄自问持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皱眉揉了揉眉心,道:“让寸金亲自押送,下去。”
一旁的赵负雪走了过来,垂眸道:“此战有异,不宜再正面相抗。”
封澄道:“你也这么觉得了,对面仿佛源源不断,若是照着那日偷袭看见的军队来说,早该杀退了。”
“我怀疑一件事情。”封澄抬起眼,看着赵负雪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说,和正面与西面对打的天魔,会不会是同一批天魔?”
赵负雪一怔,声音一沉:“你也这般觉得了。”
封澄点了点头,道:“猜测。只是猜测。”
可二人对视,却在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凝重。
或许,已然不是猜测了。
数日之后的子夜,一阵兵荒马乱的马蹄踢踏声,将苦战中的天机军坠入了更深的泥潭:“报!在长煌以内发现了天魔大军,内外夹击,我军已然被困了!”
血与火之中,封澄猝然回头,嘶声道:“敌军多少?!”
“……粗略估计,五万有余。”
封澄用力闭了闭眼睛,强撑着神智道:“阵修起阵全力防御,铁骑随我冲杀。”
她能预料得到,这场战斗一日比一日艰难。
从前只有东西两地的连通,如今,持劫已经能把人带到长煌腹地了。
雪月凄凉,她抬起了眼睛,远处有隐隐的狼嚎之声,苍狼长啸,犹如鬼哭。
有朝一日,他会剖开长煌到大夏内部的所有豁口。
天魔铁蹄踏过之地,寸土不留。
封澄转过身,一骑骏马犹如烈火,风也似地卷入了敌阵之中。
杀!
但凡还有一口气,一滴血。
情况一日比一日更加不乐观,天机军几番大胜,勉强将天魔拦在了长煌一地,令其难以长驱直入。
寸金这几日焦急得血色都没了,他道:“将军,接下来如何打?”
封澄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日征战,每一仗都打得无比艰难,时刻要地方天魔会不会又在大地之中剖开一道裂口。
“回撤,”半晌,她垂眸道,“……撤到,西琼。”
寸金点了点
头,西琼之地贫瘠苍凉,地势凶险,易守难攻,去那里与崔霁一行会合,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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