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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未止——米花【完结+番外】

时间:2025-03-25 14:36:23  作者:米花【完结+番外】
  我气愤地捶了他一下。
  他握着我的拳头,忍俊不禁:「好了,我要入宫了,今日有案子,估计会很晚回来。」
  西厂的案子,必定又是血流成河。
  周彦轻描淡写一句,我在佛堂上了几炷香。
  他说他不信这些,其实我也不信的。
  可不知何时起,我也害怕了因果轮回。
  他在外面杀人,我在府里念佛,求的不过是宽慰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但这自欺欺人,会让我心里觉得安宁。
  京中人人皆知,厂督夫人是个慈悲心肠。
  城中大大小小的寺庙,我都添过香油钱。
  初一十五,吃斋念佛,广设善粥。
  主要还是周彦有钱,随便怎么折腾都不心疼。
  为了避免风头太盛,我宴请了多位股肱之臣家眷,提议一同设立疠人坊和慈幼局。
  凡民有单老孤稚不能自存,主者郡县咸加收养,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以终其身。
  疠人坊又称济病坊,多设庙宇之处,收养患者,男女分居,四时供承,务令周给。
  一开始大家纷纷表示,京中天子脚下,这些地方都是有的,鲜有乞儿。
  直到我说不是要在京城设立,是要在民间多流民处,大家都沉默了。
  我想她们愿意搭理我,多半是因为我是周彦之妻,不敢得罪。
  但要真金白银地掏出来散落于民,每个人看我都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也没有强求,道只要她们愿意参与,将来何处坊局都会立碑留字,感善其名。
  妇人们说要回去考虑考虑,只有崔参知家的夫人,爽快地表示算她一份。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出了头,当然也不乏得了自家夫君的命令,想要巴结提督府的。
  很多命妇与我打交道,要么谨慎畏惧,要么阿谀奉承,还有鄙夷不屑者。
  熟知后,大家也真的明白了我所说的「妇人之交,你我而已,无关其他」。
  各地的善所建立起来后,连萧瑾瑜家的五公主有一次见了我,也要交给我一枚金镶玉。
  年幼的五公主稚声道:「春华夫人做的是善事,嘉尔也要做皇家表率。」
  我做这些时,并未想有其他,等到春华夫人的名号传了出去,才知我在京中已经混得这样好。
  周彦打趣我道:「从前别人提起春华夫人,只道是宦官周彦之妻,如今提起你来,倒只是顺口说一句她还嫁了个宦官,连我的名字也不提了。」
  他不满地掐了下我的脸,将头埋在我肩上:「俭俭,我很嫉妒。」
  我好笑道:「你嫉妒什么?」
  「嫉妒别人发现你的好,引起太多人注意,私心里,我只想你属于我一个,深藏若虚,永远不被别人发现。」
  我了然地「哦」了一声:「那我今后不出门了。」
  周彦搂我的腰:「那可不行,嫉妒归嫉妒,别人夸你的时候为夫也焉有荣光,很是得意。」
第13章
  昌武六年,周彦问我想不想收养个孩子。
  我不解道:「你不是有很多干儿子了吗?」
  他那些干儿子,个个能干,身手敏捷,头脑聪明。
  只可惜都是太监。
  我以为他说的是子嗣传承,但周彦又道:「俭俭,我是想让你老有所依。」
  我抱着他的胳膊,看院里闲庭花开,摇了摇头:「不要了,我们俩在一起就好。」
  话虽如此,几日过后,他真的领回来一个孩子。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七八岁的年龄,有些害羞。
  周彦说,她叫周时。
  他还说:「俭俭,你不觉得她与你十分相像吗?」
  我嘴角抽搐了下:「明显是不像的,我幼时哪有那么漂亮。」
  「漂亮的。」
  他望着我笑,眸光柔软:「你那时也是很漂亮的。」
  睁眼说瞎话。
  我懒得理他,伸手拉过那个女孩,柔声道:「我叫秦俭,若你愿意,可以唤我一声俭娘娘。」
  周时很乖,连连点头,讨好地叫我:「俭娘娘。」
  那份寄人篱下的谨慎和小心,好吧,当真是与我初到周家,很是相像。
  周时是罪臣之女。
  意外地被西厂的周大人看中,洗干净了身份,送来给我做了女儿。
  他总是很有办法。
  昌武八年,皇帝册封了陈妃为后。
  陈妃是巡按御史之女,地方官员,虽得器重,但在京中并无势力。
  萧瑾瑜此举,是为了稳固太子地位。
  册封大典过后,温莛夫人邀我入宫小叙。
  温莛夫人是明德帝之妹,萧瑾瑜的亲姑姑。
  她已经四十多了,中年丧夫后,因名下无子,一直养在宫中。
  萧瑾瑜自幼丧母,这个姑姑仅年长了他几岁,对他却极其照顾。
  是以登基过后,名义上的嫡母只占了个太后的头衔,颐养天年。
  倒不如温莛夫人得皇帝看重。
  萧温莛已至中年,眼尾有淡淡细纹,但妆容精致,看着也是极美的。
  我与她算是半个故人。
  从前在赵王府,我是陶氏身边的丫鬟。
  她与陶氏姑嫂关系不错,时常过来一起饮茶说笑。
  对我自然也是混了个眼熟。
  后来我成了周彦之妻,她偶尔会诏我入宫,闲话一番。
  她是个心肠很好的妇人,我们在民间设立善堂时,她也捐了不少。
  那日我进了宫,与温莛夫人相见之前,意外地在半路上碰到了太子。
  十九岁的太子,一身月白色华服,身材挺拔,眉目清俊。
  长亭湖畔,我向他行了礼。
  他虚扶了下,开口唤我:「春华。」
  他是先皇后陶氏所出,萧瑾瑜嫡长子。
  当年赵王府上下入京勤王,他才四岁。
  在陶氏院里,奶娘与他玩捉迷藏,他也曾拉着我的手,洋溢笑脸——
  「春华,你也来陪我一起玩。」
  赵王府那三年,我也是看着他一点点地长高的。
  可眼前的少年,怎么也无法和从前那个孩子重叠在一起。
  人人皆知,自陶皇后薨逝,太子殿下便不爱笑了。
  在我看来他何止不爱笑了,用深沉叵测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春华,你为何会嫁给一个阉人?」
  我愣了下,对上他的眼睛,泛起一阵寒意。
  他凑到我耳边,幽幽地说:「我知道,是他们合计起来骗了你。」
  我一脸懵,他缓缓道:「周彦是父皇最信任的人,父皇对他宠信至此,怎么舍得杀他?
  「春华,你上当了,父皇是不会疑心周彦的,他离不开他,所以他们合起伙来演了一场戏,将你骗留在京中,嫁给了一个阉人。
  「你知道吗?得亏你在钱塘没有嫁人,若你已经嫁了人,他们会逼你和离,亦或不为人知的了结麻烦。」
  我被他说得一身冷汗。
  他哈哈一笑,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鸷:「很卑鄙是不是?人性趋利,父皇是驾驭权臣的高手,却容得下擅政专权的太监,春华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没什么可笑的,太监无根,永远忠于皇帝,能仰仗的也只有皇帝,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太子言语间的冷意,让我突然意识到,他恨阉人。
  如同很多年前,小雅姐姐一样,提起阉人莫名地咬牙。
  后来我见了温莛夫人,提及方才碰到了太子殿下,萧温莛叹息一声:「春华,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先皇后虽是自缢,归根结底是死于阉人之手。」
  我惊讶了下,皇室秘闻,随着陶皇后的逝世,也不是那么无关紧要了。
  温莛夫人说,当年陶皇后被人诬陷害死了岑贵妃的孩子,实际上是御前内官权思一手策划。
  皇帝宠爱权思,是人尽皆知的。
  从前在赵王府,那个漂亮的不似人间烟火的小太监,便深得萧瑾瑜喜爱。
  只没想到,他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在皇帝的后宫塞人,诬陷皇后,想扶持自己的人上位。
  真相大白后,权思被处死。
  太子与母亲感情深厚,从此恨毒了阉人。
  我很惶恐。
  将来太子登位,周彦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日回府之后,我冲周彦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一个花瓶。
  一来是怨他与皇帝合谋哄骗了我,二来是实在心慌得厉害,无力排解。
  周彦任由我发火,最后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夫人,皇上未必是不想杀我的,他只是不能杀罢了。」
  我揪着他的胳膊,生气地看着他:「周彦,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笑了,眸光变得极其温柔:「很多,但是一件都不能说。」
  我气结,推了他一把,起身离开。
  他从背后抱住我,轻声地哄道:「别生气,俭俭,我得为我们的将来打算。」
  我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无力地垂下眼眸,我心里堵得厉害,闷声道:「周彦,你要记得,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将来无论是不是太子登基,大概率都不会容得下你。」
  他「嗯」了一声:「你怕吗?」
  「不怕。」
  我回头看他,目光清明:「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周彦,你要明白,海晏河清来之不易,大宁经不起再一次的四王之乱了,每一次皇权纷争,死伤在朝堂,受苦的却都是平民百姓。」
  「夫人,我懂的。」
  周彦眸光沉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只是摸了摸我的脸:「这些都不是夫人该操心的事,放心,我有分寸的。」
  昌武八年,我已是三十一岁的妇人。
  对镜梳妆,那女子眉目如此熟悉又陌生。
  人人都说我生了副菩萨心肠,也长了副菩萨的脸。
  都是假的,若真的有菩萨,我乞求她指条明路。
  昌武十一年,皇帝寿辰。
  宫宴开始前,内官突然唤我面圣。
  太极殿内,萧瑾瑜一身明晃晃的龙袍,掩不住面上倦色。
  人至中年,终究是无可避免地由盛转衰。
  他已经四十三了。
  在位十载,朝无废事,废除苛政,整顿吏治和财政,称得上是位明君。
  当皇帝是件劳心费力的事,尤其是当一位明君。
  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勉强合适。
  三公子萧瑾瑜,一生心机深沉,机关算尽,性情凉薄。
  到了这等年纪,突然对已逝的陶皇后深情了起来。
  内官记载,帝念及孝存皇后,数次悲恸,泪流不止,日渐憔悴。
  感情的事真是奇怪,陶皇后没了九年了,萧瑾瑜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少年夫妻,却没有等来老年之伴。
  自此之后,萧瑾瑜再力不从心,后宫如同虚设。
  他唤我过来为他梳发。
  这倒也不奇怪,他还记得陶氏最喜欢我为她梳头发。
  陶氏曾说:「春华的手又轻又软,梳头时的手法跟她打络子似的,真是灵巧。」
  我为皇帝梳着头发,不经意看到他藏于发间的几根白发,心惊了下。
  萧瑾瑜浑然不觉,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絮絮叨叨,跟我说的都是闲话家常——
  「秦俭,你还记得晚晴那头长发吗?青丝如柳,真真是生得极好。
  「晚晴的左眼睑下,有一颗褐色小痣,她说有此痣者,今生多泪,后来她哭的时候果然像滂沱的雨。
  「她初入王府,天真烂漫,率真如孩童,朕一心盼着与她成亲,犹记新婚那日,朕说过,以后必定不会让她多泪,朕喜欢看她笑。
  「后来,朕应是让她伤心透了,她才会一言不发悬梁自尽,朕悔之晚矣。
  「朕这一生,结发之妻只她一人,只是不知将来见了面,她还肯不肯对我笑……」
  我从不知萧瑾瑜这样的人,何时变得如此脆弱,那一刻他如垂暮之人,拉过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胳膊上,痛哭流涕。
  我很久不曾想起陶氏,她字字清醒的话语仿佛又浮现耳边——
  雁过无痕,把心收回来,永远不要去爱他。
  可是即便把心收回来,她还是心死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皇帝的深情又能给谁看呢?
第14章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周彦也有。
  皇帝寿诞不久,宫内又发生了件事。
  道是太子殿下不知因何时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一怒之下,气得吐了血。
  太医诊脉过后,说他是郁结于心,气血亏虚。
  太子在床边守了两日,待他醒来,父子俩又抱头痛哭。
  如此行径,更加证明太子地位不可撼动。
  周彦似乎有所行动了。
  那日我无意听到他在书房与人对话。
  是他那些干儿子里最受器重的一位。
  他说:「干爹,不能再等了,现在下手抢占先机,这些年皇帝削蕃太猛,咱们这个时候动手,掌控好京城防卫,根本不必担心各路藩王生异心。」
  第二日,我同周彦商议,把周时送回钱塘。
  周时已经十二岁了,出落得明眸皓齿,十分出挑。
  我打算将她托付给窈娘等人。
  京中局势莫名地变得紧张起来。
  周时走的时候,马车还没过城门,我竟看到太子殿下高立于城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没走成,对此周彦并无意外,仿佛早就知晓这结局。
  看来,是到了紧要关头了。
  我原以为,周彦是想扶持幼主登基,把控朝政。
  但是,萧瑾瑜又岂是普通人。
  周彦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也忌惮着萧瑾瑜。
  皇帝一天不死,都是镇压着他的大山。
  皇权之下,太监的权利其实没那么大。
  我终日睡不好觉,照镜子发现自己鬓间竟然也有了白发。
  原来三十四岁的女人,已经开始华发初生了。
  我对周彦说:「近来我总是梦到伯母和李妈妈,她们要带我去看花灯,周彦,我好像很久都没有看过花灯了。」
  周彦望着我,眸光温柔:「等日后,我带夫人去看花灯。」
  昌武十二年,皇帝驾崩。
  太子登基,改国号为庆历。
  周彦说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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