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廻光道:“兰汀姑娘不是一早就在他耳边说过了吗?我是个心狠手辣的魔头,连自己的师姐都会杀,何况乎你?”
花兰汀发抖,她渐渐意识到江廻光想杀她的心确实很深,她不该离开花满楼的。在花满楼的身边,江廻光或许会估计一二,但离开了花满楼……她杀人,根本毫无禁忌!
花兰汀明白了这一点,她拔下了自己的珠钗,握在了手里,看着江廻光的眼神骇人。
江廻光看清了她握在手里的东西,珠钗的钗部有一指宽,被打磨出了极为锐利的刀口,一看便知道是杀人夺命用的暗器。
江廻光见花兰汀的头上藏着这种东西,倒是笑了笑,她说:“这东西怕是雷纯给你的。你带着它做什么?是想杀我,还是阿月?”
“我你大概动不了,那就是阿月了?”
江廻光微微眯起了眼,花兰汀明白,这是她已经生气,一定要动手了!
花兰汀握着珠钗,她恨透了眼前的人,甚至比恨天心月还要厉害。
如果不是江廻光、如果不是江廻光刻意插手——她就是花八,就是天心月!
花兰汀突然叫了一声:“七哥哥,救我!”
江廻光看着她,连头也没回。
花兰汀握着珠钗便向她刺了过来,廻光广袖一抬,金丝缚出,花兰汀甚至还没有跑出两步,便被她手里的柔软长缎搅碎了脖子!
江廻光右手一扬,长缎收回,花兰汀便像个破碎的娃娃一样的重重跌倒在地!
她满目冷漠,正要转身离去——
“廻光——!”
她的脚步顿了一瞬,转过了身。
花满楼赶来了。
他一心要寻花兰汀,即使廻光给了他错误的方位,他依然找了过来。
这样看来花兰汀最后的那一声喊叫,也许并不是想要诓骗廻光心神,而是她看见了赶来的花满楼。
只可惜江廻光好不为所动。
廻光脚步顿住,她看向了花满楼。
花满楼当然明白这里已经发生了什么,他皱着眉,像是无法理解廻光的思维。
他问道:“为什么?”
廻光觉得奇怪,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但她回答了花满楼:“因为她碍我的眼。”
花满楼沉默而了会儿,方才说:“她虽有错,但不致死。”
廻光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不痛快,她对花满楼淡淡道:“我看着碍眼,那就该致死。”
花满楼:“江廻光!”
他从没有这么连名带姓叫过廻光更少有这么言辞皆利的时候。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怔住了。
廻光倒是笑了声。
她冷眼对花满楼道:“花公子,我应过你,所以对你总是诸多忍让。是不是因为这些,使你对我产生了误会?”
“你的这假妹妹满口谎话,但倒也有几句话是真的。”
“我的师姐死在我的手里,我也确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廻光微微笑了笑,她与花满楼侧身而过:“我说了,我杀人只有想不想,没有可不可。”
“既道不同,便不相为谋!”
花满楼站在原地,廻光却走了。
月色皎洁,地上却是一片狼藉。
他看着地上躺着的,了无生机的兰汀,轻叹了口气,半跪下身来,替她合上了眼睛。
廻光回去的时候,邀月和怜星已经睡了。
天心月来寻她,轻声问:“明日便走吗?”
廻光看了眼天心月,笑道:“这也瞒不过你?”
天心月叹了口气:“你和花满楼前后出去,他却没回来,花兰汀也没回来。”
廻光淡笑不语。
天心月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与廻光之间,确实有太多不必说。
她对廻光道:“我知道你要走,给你的马车上备了几壶梅花酿,还有些我和婉如一起做的点心,这样邀月和怜星在路上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廻光道:“你想得周到。”
天心月问:“宫主之后打算回移花宫吗?”
廻光摇了摇头,她说:“雷纯阴了你我这么一手,不出这口气我不快活。”
天心月想了想,开口说:“我听说狄飞惊受了伤,雷纯大概会戒备十足,这时候并不是最好的时候。”
廻光道:“我懒得去理六分半堂的事情。”
天心月挑了挑眉,她慢条斯理问:“宫主那准备去哪儿?”
廻光道:“我不痛快,自然也不能让她痛快。”
“苏梦枕的伤差不多好了吧,我这次出门萧王孙送了我点疗伤圣药,正好给他送过去。”
廻光说:“一个不爱她的苏梦枕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与她争斗——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难受的了吧。”
天心月叹道:“宫主看来心情真的很坏。”
廻光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第二日一早,廻光便带着邀月和怜星走了。
花满楼不知道花兰汀的家在哪儿,他又得了信,知道大哥已经收集齐了证据回家告诉母亲,明白家里人大约也是不想再见到花兰汀的。花兰汀作为一颗棋子,虽有过错,但正如花满楼所言的那样,尚不致死。
可她如今死了,花满楼也不忍心见她就此抛尸荒野,加上杀她的人是廻光。他便请了人,寻了墓地,将她安葬了。
花满楼忙完所有的事情,回到万梅山庄的时候,廻光大约已经快要到了码头。
天心月坐在楼中等他。
花满楼是听完了天心月对廻光说的那些话的,以至于他如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天心月。
天心月先开了口。
她道:“花满楼,宫主已经走了。”
花满楼并没有说什么。
天心月又说:“她杀花兰汀,是为了我。”
“你虽是江湖人,其实又算不得江湖人。你见到的江湖,纵使惊险却也不恶,所以你觉得花兰汀虽雀占鸠巢,哄骗了你的母亲,但也可怜她是雷纯的棋子,身不由己。”
“你不知道这世上人心之毒是可以淬成刀的。就算花兰汀无辜,雷纯也会让她明白这一点。到了这时候,花兰汀是不是花玖不重要,就像你会怜悯她一样,花家许多人都不会真正的憎恨她。而这点怜悯滴在她的刀上,就可以要了我的命。”
花满楼眉头紧皱。
天心月微微笑了:“我知道你觉得不会,但这江湖就是这样。我懂、雷纯懂、廻光也懂。”
“杀了花兰汀的其实并不是廻光,而是你对她的怜悯。”
天心月看着花满楼忽而柔软了眉眼,她轻声道:“哥哥想要给她机会,这原本是你的好意。”
她叹息:“廻光杀她,却也是好意。”
花满楼听完了天心月的话,他“看”向了天心月的方向,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人心险恶,但正是因此,他才对世界抱有善意,尽管微小,但他仍希望帮助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将温暖而美好的东西传递下去。他想要将花兰汀带回去,除了怜悯也是怕横生枝节,更希望这件事里不要再有牺牲者。
他之所以失态,是因为动手的人是廻光。
廻光的行事作风,他虽有耳闻,却未曾真正面对过。他此次亲身所历,如今看的怕是要比天心月还要清些,廻光轻贱人命……却并非分了你我,她杀花兰汀时心是冷得,好似她的命也如这江上浮萍,游荡在江湖里,不知何时、因为何事便会坠落了池底。
沉沉地,再也不见天明。
☆、花开十三
廻光是移花宫百年来最具武学天赋的宫主, 也是移花宫百年来行事最出格的宫主。
绣玉谷移花宫本并不是江湖禁地而似世外桃源,移花宫上两任宫主更是不爱过问江湖事,在廻光长成前,移花宫更像是江湖中的一处出尘之所,令四方向往而不得。
移花宫本来也该依旧是仙境,只可惜这两任宫主什么都好, 就是挑徒弟的眼光不太好。
移花宫的大宫主先选中的是根骨上佳的溯梦,溯梦出自与移花宫有些渊源的人家,自拜入门内便勤恳修学,移花宫的大宫主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移花宫惯来的传统是两位宫主, 而溯梦并没有合适的姐妹,移花宫内也不再有合适的孩子。眼见溯梦已经过了十五,二宫主便离了宫去找第二个合适的孩子。
她性格洒脱,也不顾忌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家人,只是因有了溯梦在前,她的眼光便也不由变得挑剔,在外游荡了近乎一年,方才寻到了江廻光。
那时候江廻光不过七岁,七岁对于学武而言刚刚好。不算太迟,也不早了。
二宫主在楼外楼的雅间里, 瞥见了坐在自家的围墙上, 一脸漠然地瞧着仆人满园子找自己的江廻光。期初她不过觉得这孩子有趣,便落在了她的身边,同她说话。
二宫主问:“你为什么要躲起来?”
廻光见了她, 也不惊讶,只慢吞吞道:“我没有躲起来。”
二宫主:“那你为什么爬上围墙?”
廻光指了指她搁在另一角的梯子,表示自己确实没有半点躲的意思,似乎知道二宫主还会继续问她上来做什么,便干脆一起答了:“上来吹风。”
二宫主当时便觉得这孩子太有趣了。
廻光出生于杭州大家。
算上前朝,家里一共出过六位三品以上的大员,甚至有过一位帝师,是能被称作一句“书香世家”的本地望族。廻光是这家大房的小女儿,父亲在她出生后一年便被外派,母亲也随去了。她长在祖母膝下,但祖母膝下有太多孩子,加上她又不爱说话,终日里便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瞧人,能瞧得人心里直泛哆嗦。
二宫主在他们家瞧了一段时间,便瞧出了廻光在家里并不受宠,可她竟也像不在乎一样,每日做着自己的事,也不去理其他的。
她这我行我素又少言寡语的行为,映在江家人眼里,便是“愚昧蠢钝”了。
但二宫主知道,她读书过目不忘,学什么都是一眼即会。不仅是这样,她在半夜点了发觉了她的廻光的穴,探查过她的筋骨——五感敏锐,还是个学武的奇才。
她在江家不说话乃至于不理人,都不是因为江家人以为的胆小愚昧,而是她觉得对方蠢。
蠢到她甚至懒得多看一眼,懒得开一句口。
二宫主很有耐心,她大约陪着廻光看书晒太阳做秋千爬上围墙吹风足足有一个月,在廻光腻了这些,开始皱着眉想着之后要怎么过的时候,她对廻光道:“你要不要和我走。”
廻光当时并未理会她。
二宫主说:“我去带你见识个不一样的世界,这世界里遍地都是高山,你爬不完的山。”
二宫主这话其实是在骗小孩子。廻光被限于江家大宅内,看见都是山丘才会觉得无聊。但二宫主有句话却没说说错,江廻光在的这个世界里,纵使有高山她也未必能得到攀登的机会。
这天下对女人都不公平,但纯粹以实力说话的江湖多少好些。
二宫主当时弯着腰,替连她腰都不到的廻光踏上了江家最高的那棵树,替她摘下了树上最高的那朵花。
廻光见着她拈花而笑,似九天玄女踏羽而来,眼睛看得一寸不错。
当天晚上,廻光就和她走了。
廻光也就成了廻光。
廻光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二宫主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都没带。二宫主是个闲不住的,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本来也没觉得什么,但多了个江廻光,她终于意识到其实有什么。
江廻光是大家的小姐,她连自己的头都不会梳。
不,她知道步骤,但她懒得做,她不做。
她就这么看着二宫主,仿佛在问,你不替我做,难道要我现在出门买梳头的侍女吗?
二宫主:“……”
二宫主终究是舍不得这个上好的苗子,捏了捏她的脸,在回移花宫的这一路上,除了做她师父,还得当她爹妈。
二宫主打定了主意要让廻光见识到世界有多大,回去这一路,她走得慢,也走得远。所以江廻光吃到了路边摊贩的馄饨,也尝到了一滴千金的琼浆玉液。
直到最后回到了移花宫,江廻光黑色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她半点都不想再回去了。
二宫主很满意,她将廻光介绍给所有人,自豪道:“以后她就是我的徒弟,移花宫未来的二宫主了!”
大宫主是个和善的师父,她没什么不满意的,笑吟吟地对廻光道:“廻光,这是你的师姐溯梦。”
廻光便见到了溯梦。她顿了顿,向溯梦见了礼,溯梦见她也笑了,拉着她的手说师妹我带你去玩儿。
很多年后廻光事后回想,那时候应该是溯梦极短的、真正将她当做师妹的一段时期。
移花宫内典籍丰富,五花八门,与江家的藏书是全然不同的风格。那是一处江廻光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很快的沉迷了进去,就像二宫主说的那样,开始尝试登山。
她登完的第一座山,叫做《明玉功》,移花宫的绝学内功,据说移花宫练成的宫主这么多年来寥寥无几。就算是二宫主,她也不过堪堪只练会了第七层。
廻光看了一年的明玉功,在自己十岁那年,就练到了第五层。那年溯梦十八岁,刚刚碰到第六层的边门,已是难得进展。可廻光呢?她先是看了一年的书,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问,接着练了两年,便达到了溯梦十年方才窥到的门径。
溯梦面色发白,像是从未认识过江廻光。
廻光心想,也就是从那天起,溯梦看她再也不是看师妹了。
大宫主却不疑有他,只是为廻光庆贺,如往常一样,你师姐练的比你早,你若是有不懂的,径自可去问她。
廻光也一如往常的应了。
她这个人若是不修也就算了,若是修必然是要学完的。
溯梦与廻光相处了这些年,也知道她的习惯。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第二天去送了廻光明玉功下半截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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