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寿说是家事,其实金陵要员和商盟工盟都如临大敌,林积更是必定列席。林积说:“曹伯既然开口,没有不去的道理。徐先生什么时候出发,给我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就好了。”
她就这么很无所谓似的走下楼,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指了指楼东的一条小巷,“还有些事情,我要回公司。今天多谢徐先生,要不是你来打岔,没准要问到天亮。”
大臻插手东北商会和日本商会的争斗由来已久,徐允丞之前还当她只是胡闹,时间久了,也渐渐觉得这个人令行禁止样样明白,尤其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穿过那条小巷把她送到大臻门口,叮嘱道:“好好休息。”
大臻的大厅里还亮着灯,香水味混杂得一塌糊涂,有一个穿印度袍子的意大利男人搂着中国少女的细腰,额头相抵跳着舞,也有趴着睡觉的犹太人,更多的是谈生意的中国商人。林积一路脚下生风地到了顶层办公室,转过走廊推开房门,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全身都困得发酸,再匀不出力气想别的,她草草冲了澡,洗掉一身陈旧的霉味,连拖鞋也懒得找,重新穿上高跟鞋走进正厅,在沙发上拉了张薄绒毯,一合眼就睡了过去。
皮沙发其实并不舒服,但林积睡了很久,直到脚踝一凉,她才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室内仍然是黑魆魆的,便重新窝了回去,哑声道:“几点了?”
关霄倒没想到她睡得这么警醒,手上一顿,继而继续把她的高跟鞋从脚尖上摘下来,轻轻放在地毯上,又握着她的脚腕塞进毯子里,“管他几点,睡你的觉。至于累得连家都回不了?”
林积闭着眼“嗯”了一声,像是睡着了,却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地抬手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她的手心绵软温热,仍是那种最熟悉的香水味,掺着柑橘、雪松和冰雪气,并不浓郁,但靠得稍微一近,便让人心旌摇荡。洋场上常有人说林积那么大的生意做得不费吹灰,大概是狐狸精变的,但关霄总觉得她就算是妖精,也应该是兔子精,那双眼睛因为蒙着一层泪膜,总是柔而且亮,困着的时候尤其,心里再恶毒,眼里也带不出什么戾气和恶意,天生就要人缴械投降。
他倾身下去用嘴唇碰了碰她的眼睛。林积怕痒,立刻酥麻麻地抖了一下,睫毛末端蹭过关霄的鼻梁,关霄就势偏了偏头,张口衔住了凉丝丝的耳垂,身下人的吐息蓦地急促了起来。他的舌尖一寸寸掠过耳后最细嫩的皮肤,她耐不住微微扭动了一下,正要咬住嘴唇,另一幅唇齿已经覆了上去,一声情热难以自已地从齿缝间流溢出来,被关霄尽数吞咽下肚。
林积被他啮咬得十分难受,偏偏关霄慢条斯理地扣紧她的腰背缓缓摩挲,她的睡袍早就被蹭散了,昏然间始终觉得块垒分明的小腹在隔着一层衣衫磋磨点火,只有两根手指时不时揉捻挑拨湿润中渐渐绽开的莲瓣,她心里一急,终于含糊地出了一声,“我困了……”关霄的牙齿轻轻撕扯着她的胸前,鼻息拂散着笑道:“上课了,不许困。”
林积的额角上早已出了一层薄汗,知道自己样子狼狈,见他拍亮了台灯,她立即抬手去关,却被拉着脚腕向后拖去,沙发原本就不宽敞,这么一拖就被死死困在角落。关霄瞥了一眼她湿漉漉的睫毛,另一手扯下领带来,紧缚在她脑后。
关霄气欲翻涌的漆黑眉目蓦地被领带遮挡住,她突然疼得挣了一下,“你别动……”但两手都被十指紧扣在沙发扶手上,挣脱不开,喘息早已失了沉稳,额头抵在他的肩窝里,咬牙撑了一会,终于摇摇晃晃哑声道:“出去。”
那声音颤得发紧,她越是推拒,关霄越是不能停,一下下抵进去,弄得她打开牙关,非要她哼出声来。鎏银台灯上塑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神,鬈发的小爱神朱庇特举起桃形的弓箭,也只有几寸长,孩童无邪地微笑着,阴影打在墙角,却陡然变成一只凶兽,伫立观望着箭尖上交叠缠绕的人影。光影越是明晰,越是修剪得她的腿笔直细长,被撞得摇摇晃晃,似乎也是一室刺骨的快意。
林积越是哆嗦得厉害,就越是手尖脱力,苍白汗湿的皮肤在羞耻和愧疚感中一寸寸染上暧昧的绯色。关霄明知她在想什么,硬是拉过她的手指让她去按住内里潮湿的痉挛跳动,盯着她被雪白齿列咬紧的嘴唇,“姐姐,你看看自己。”
她的嘴唇犹自晶亮鲜红,身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虚汗,锁骨之上尤其光泽晦涩,闻言轻轻动了一下,关霄蓦地伸手扯下了缚在她眼上的领带,“我要是出去,你得多后悔?”
林积双眼甫一见光,片刻迟疑都无,劈手便是一耳光甩过来。但她手腕无力,被关霄一把攥住了,“你是疯了,知不知道要是一句话说错,他们立刻就能送你进牢房?”
她挑起唇角笑了笑,声线中还是一派春意,“三少也怕连累。”
他虽然不管事,但林积每每做事出格,他也少不得被人多问几句。不过他捏了捏她的脸,“我就知道你心里是这样的主意。你尽管造,我要是怕连累就跟你姓。”
林积笑着摇摇头,“我不会连累你,这点担保还是做得起的。就算大臻垮了,都不会连累三少掉一根羽毛,尽管放心。倘若来日军校的船翻了,大臻也一定接着你……只是眼下时局未定,三少自己手下也要有分寸,我不去找你的麻烦,你也别送上门来叫人猜忌。”
关霄哼了一声,“打领带。”
五年下来,关霄只剩一点孩子气,那就是不会打领带。林积接过领带去箍在他领下,手指发软,半天都没能打好。关霄一时起意,突然正色道:“上次我急着去接高医生,你说什么迟了?”
她打不好领带,越发有些着急,细长的手指一次次拨弄黑色的丝质表面,垂着眼睫摇摇头,“不记得了,我说胡话。三少今后也别再这样,浓浓是个好孩子。”
领带都打好了,他又拉开领带去冲凉,浴室里水汽氤氲,洗手台上搁着她的香水,琉璃金色的方口瓶,敞着盖子,气味仍旧不浓烈,他恍然看着自己的食指几乎离瓶口的滴管只差毫厘,只差毫厘就能碰到那种像她一样惑人的香水气味,最后手指仍是慢慢蜷了回去,把盖子合上。
外面其实已经天光大亮,林积拉开了窗帘,正打电话叫早餐。林积抬眉问:“三少,你要吃些什么?”见关霄摇头,她便对着电话那端说:“我一个人吃,随便做。收线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点了一支烟,关霄不知怎的有些不豫,反手把烟夺过来扔掉,从办公桌上摸走那包烟,抬脚就出门下楼。
庞希尔在驾驶位上等他,见他上车就把一包烟往后座上一丢,戴上一副不伦不类的飞行员墨镜,手肘搭在窗外,显然心情极差,“你跟颜浓浓当心一点,也让颜浓浓少去她跟前晃。颜浓浓口没遮拦,她一两次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三次四次还以为骗得了她不成?”
林积不缺那些口风,庞希尔一直让颜浓浓别管,但颜浓浓忍不住。昨天他和关霄前脚被派去镇州看军需,后脚颜浓浓就跟林积说了查船的事。
其实那件事林积知道,只是关霄被刻意蒙在鼓里,去镇州的车程足有四五个钟头,他们一落脚就接到白致亚的电话,关霄立即上车往回走,走了十分钟才觉得来不及,又开回军需处去,想来想去,最后给陈雁杯去了电,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讨厌林积,他并不想给徐允丞卖这个破绽。
庞希尔有一阵日子没见过关霄着急,但开了一条街,硬着头皮开口:“三少,部长调虎离山不假,可对你的关照也是真的。这种事……以后别再做了。”
王还旌本来就怕有把柄握在刘元邹手里,自然不会让他出头。关霄冷哼了一声,“你就当我昏了头行不行?”
庞希尔笑道:“昏了头可不会通过陈小姐给徐先生打电话。三少,还不如让大小姐走,如今攥着才要出事呢。”
关霄从后座上拿过黑左轮案的卷宗来,显然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庞希尔便继续开车,“失踪名单出来了,全是其他部里的外党,唯独参谋本部清白。其实谁不知道是总务厅动的手?只是倒显得是我们做的。”
这倒并不意外,总务厅惯例跟参谋本部别劲,有这种机会自然要推到王还旌头上。关霄点点头,“查。去军校,又有训练。”
作者有话要说: sorry sorry 更新晚啦
☆、三十张船票
军校时常有这种特殊训练,把人全都拉到野外滚泥水,动辄就是七八天。徐允丞来电话请林积去乡下,还问了一句:“三少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陈雁杯正在林积对面涂指甲,冲话筒喊:“放心,三少这一个礼拜都没空!”
徐允丞在电话那端笑了,“那陈小姐有没有空?听说陈小姐下部戏要演农家女,不知道需不需要‘为艺术而人生’,顺便帮林积捧个人场?”
陈雁杯知道曹老太太不好惹,虽然没看出林积需要人撑腰,不过还是把行李拉到锋山府去,叫阿岚帮自己装箱。林积很没好气,“你又不给阿岚发工钱,为什么总是用她?自己装。阿岚,你不是说要给家里带点心吗?去厨房拿。”
阿岚和曹祯戎都是迁乡人,算是同乡,老宅之间不过隔着几里地,所以阿岚一听林积要带她去曹家就十分高兴,喜滋滋地跟着林积、陈雁杯和徐允丞坐车到码头,又改水路溯流而上,第二天才到一处中转的驿馆。
徐允丞安排的人不少,但是徐允丞生怕他们冲撞了林积和陈雁杯,又怕路上驿馆紧张,所以安排他们先一步走了。陈雁杯本来觉得很没必要,但到了驿馆才知道,这条线的水路算是抄近道,陆路还要崎岖得多,所以水路十分紧俏,驿馆的房间竟然就只剩一间,不由得觉得他十分高瞻远瞩。最后还是陈雁杯提议自己和林积、阿岚一起住,徐允丞和一个家具商人凑一间屋子,这才勉强把人都塞进去。
陈雁杯哼着歌回房打开箱子,口红、鞋子和乱七八糟的首饰盒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林积和阿岚都笑了起来,阿岚说:“陈小姐,明天还是我帮你装箱子吧。”
陈雁杯并不害羞,“我早就说我不会装箱子,你家大小姐不信我。”
林积往被子里一窝,戴上眼镜看催眠的小说,“陈女士,什么样的人出门五天会带十支口红?赶紧睡觉,明早还要赶路。”
陈雁杯“嗤”的一声,“阿岚,你家大小姐急着要去看曹老太太的脸色呢,别收拾了,把箱子放在门口,来睡觉。她身上可香了,快来闻闻。”
林积赶路赶得累了,入睡前突然想到那箱子敞开着放在玄关,任谁进门都要绊一跤,陈雁杯应该是特意在那里留一个警醒的。当晚果然就梦到这种事,她只在睡梦中听到玎珰一阵乱响和咒骂声,随即额头一凉,被人扯着头发拽起来搡到床下,冰凉的刀尖抵在背后,那男子的声音十分尖厉,“下去!都下去!上船!”
陈雁杯的箱子早就被翻空了,连几只口红都玉体横陈在走廊地上。阿岚和陈雁杯走在前面,林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男人穿褂子,肤色黝黑,眼目光芒极凶恶。被她这么一看,那人又搡了她一把,“别回头!”
林积是三教九流中混惯了的,一听人开口就知道行藏出处,觉得极像是金陵南山口音。不过南山是棚户区,离这里虽然远,匪帮的势力却绵延北上直到哈尔滨,也未必是同一拨人。一个念头尚未转完,那人的刀尖在她背后戳了一下,叫道:“走快点,上船!”
这班水匪一共有五个人,显然是逮着水路上商客多的便宜取财,商客贪生,多半就交出钱财了事,也有人不肯,被吊着绳子推下水去泡一会冷水,多半也就肯了,然后水匪便把人拉到远处,商客们自然也有办法回乡,只是要耽搁数日,就算要报官,水匪也早就走远了。只是他们这一行人身份特殊,如果被水匪看出来头,多半也不敢把人交出去,所以坦白身份反而更加危险得多。
林积最后上船,和被压跪着的徐允丞对视一眼,便默默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徐允丞借着这点遮挡,迅速用绑在身后的手抽出枪来丢进水中,“咕咚”一声。一个水匪立刻到船边查看,但水波漆黑,那东西早就沉下去了。另一个水匪瞬间举起刀戳到他们鼻尖前,“什么东西!?”
既然这么问,是绝然捞不起来的。林积轻出一口气,说:“我的手镯。”
“谁准你丢掉的?!”
林积竟然盯着刀尖笑了笑,“家里祖传,一块旧银子罢了,不值什么钱,只是不想落到你们手里。我箱子里值钱的东西也有一些,功过相抵吧。”
她倒是很会跟这些人打交道,徐允丞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下一刻额角就被刀柄一砸,“别转头,蹲下!”
一条血线顿时落下来,徐允丞的眼镜都被砸歪了,但也没蹲下,拿肩膀顶了一下眼镜架,“先开她的箱子,拿衣裳给她们几个,等下船的时候,衣裳全都交给你们。人要是冻坏了,你们可麻烦得多。”
他们不过图财,如果出了人命就不好收场,何况船上这三个女人都穿得单薄,阿岚还是半大丫头的样子,可陈雁杯和林积都是一览无余的纤细腰身。一个水匪哼了一声“偏你们事多”,真的开了林积的箱子,先拿一件衣服给陈雁杯披上,手自然不老实,先是蹭过肩头,又捏了一把胸口,很尖地笑道:“怎么这么小?”
陈雁杯全把匪船当客厅,绑着手盘腿坐着,被摸了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抬眼瞄去,也尖尖地笑了一声,“你也不大嘛。”
船上都是往来金陵的商客,不过陈雁杯睡得迷迷糊糊,头发散着,脸上全无粉黛,他们只觉得眼熟,也认不出是谁,听她这么泼辣,顿时响起一阵窃笑。那水匪脸上青白一阵,高高扬起手,一耳光未及落下,却听又是一阵水声,林积面无表情地说:“不好,另一只手镯也掉了。”
这次真是手镯,细丝金线缠着星星一样的粉珍珠,沉进水中,还随着水波荡漾。那水匪拿刀尖戳着她的喉咙骂了一会,手指不怀好意,狠狠一把捏住了她的后颈,摸着那一条疤痕,骂道:“嫁不出去?破了口的货色。”
林积一下子抬起头来逼视着他,水匪穷凶极恶惯了,并不怕她,反而一把按着她的头往水中浸去。水冷得像冰,林积拼命憋着气,隐约听得到徐允丞似乎跟人口角起来,因为又有一阵吵闹声,陈雁杯一言不发,阿岚在哭喊。
她渐渐觉得头昏脑涨,眼前一阵阵发黑,绑在身后的手大概在痉挛,因为又过了一会,那人又把她拽出水面,看她大口咳嗽起来,十分满意似的,刀尖指指船尾拖在水中的一个商客,又碰了碰她的脸颊,“看见了?他快冻死了。你既然不怕死,那想必也不怕破相。再耍一次滑头,我就切一刀。咱们走着瞧,看看到时候有没有北客愿意买花脸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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