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野一瞬不动地看着她。
他眉眼苍白,身体上的疼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远去了。
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冷笑,同时涌起一阵巨大的茫然。
这是谁?是他的初衍吗?
为什么这样冷漠,这样冰冷。
分手?不……!他不要!
不行!
“我……”迟野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如果现在我都愿意解释,你要听吗?”
“你不需要因为我勉强自己。”初衍笑笑,走进他,手指轻轻抚上他耳根那颗蓝痣,“每个人都有想藏起来的过去,你有,我也有……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伤成这样回到我身边,每多一次,我们之间的快乐就会少一分,你明白吗?”
迟野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执着地问:“你要不要听?”
初衍目光晃动。
半晌,她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彻底了解一个人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而在这中间双方必须付出。初衍不确定,她对迟野的喜欢有没有到想要彻底了解他的程度,也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为这份喜欢去付出。
她早说过了,她很自私的。
一旦有所付出,就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了。
那意味着接受他的全部,也意味着承担和负责他的全部。
而这超过了初衍和他在一起的初衷。
迟野眼里的光迅速暗淡下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摇头的那瞬间骤然破裂了。
初衍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他。
她身体柔软,皮肤温热,却让他的心越来越冷。
“我很喜欢你。”她低声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可我的喜欢,最多就只能做到这里了。”
迟野咬住牙:“我不明白。”
她明明说过,等他想说了就告诉她。
可为什么到现在,他好不容易喜欢——甚至是爱上一个人,想要告诉她一切,告诉她那些苦痛和磨难。对方却抱歉地说,我只能喜欢你到这里,继续下去我会更累的,你走吧。
为什么?!
“就当我骗了你吧。”
初衍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可还未碰到就被狠狠甩开了。
迟野眸底全是燃烧的黑火。
他就这么死盯着她。
良久,他用力推开她,转身离开。
门被重重摔上。
初衍无力地靠着墙,眼里尽是自嘲的笑意。
第36章
暗月被深夜浓厚的云层掩住。
昏暗静谧的楼道里, 大片的黑暗浓浆一般笼罩下来, 使这条窄窄的走廊显得更深长、死寂, 仿佛没有尽头。
少年上身□□,拖着一条断腿,扶墙吃力地向前走去。
这一夜, 他被过去打得遍体鳞伤, 又被当下嘲笑抛弃。世界破破烂烂,没有一处能够容身。
而他所面对的、背后抵抗的, 都是巨大而虚无的黑暗。
从始至终。
**
迟野一瘸一拐走出单元楼时, 身后传来一阵鸣笛声。
隐蔽的角落里, 停着一辆骚气的宝蓝色跑车。
傅紫从窗口探出脑袋, 无奈地朝他喊:“大哥,算我求你了!跟咱回去吧。”
贺蓝从另一侧冒出头, 笑嘻嘻地说:“你再不过来, 我这车就要被小紫淹了。”
风里渐有秋意,吹散了云,月亮露出一角。
迟野看着他们,蓦然笑了。
老天就是爱这样作弄人。
只有在人绝望痛苦得彻底的时候,才肯施舍一点光。
**
第二天初衍上班, 小周煞有介事地绕着她打转, 最后眯起眼凑近她, “初姐,失眠啦?”
“感冒,没睡好。”初衍推开她, “别跟这儿打圈,看得我眼晕。”
小周乖乖退下。
第三天。
初衍眼底的青色更浓。
小周同志遂贴心地为前辈送上一盒感冒冲剂:“姐,好好注意身体啊。”
初衍皮笑肉不笑地收下了。
一周后。
初衍依旧没睡好,而且脸色越来越差。
小周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初姐这身体素质……不应该啊,怎么被一个小感冒就打倒了呢?”
初衍冷着脸从她身后飘过:“干活去。”
小周顿时变鹌鹑。
不过初衍最近的确睡眠质量堪忧。
尤其是关了灯以后,因为迟野的缘故,家里新换上的遮光窗帘效果特别好,一到晚上密不透光,黑得让人透不过气。
初衍觉得奇怪,她之前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因为受不了房间太黑,初衍只能把窗帘扯开一点缝隙,这样就能透一点光了。
可这一来,绝了。
她能就这么看着那道缝隙直到天亮。
两天后她重新购置了普通窗帘。
换上新窗帘那晚,初衍甚至泡了个澡,郑重虔诚地迎接高质量睡眠。
结果还是一夜无眠。
因为……
她觉得自己这张床太大了。
又大又空的双人床,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哪哪都不舒服。
尤其是迟野睡过的枕头,不管洗多少次,总还是有他的味道。衣柜里一半是他的黑T恤,更别说其他生活用品了,存在感强烈到无法忽视。初衍想过丢掉,但又觉得没必要,最后找了个纸箱装进去,塞到床底了。
结果可想而知,她更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那晚迟野的脸就会浮现出来。
他向来是冷冽、狂野又狠戾的,可初衍记得,当时他一身狼狈地站在浴室里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是那么脆弱、不安又无助。
他是野狼,从来不是什么流浪狗。
只不过是因为她,才袒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可她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在他最柔软的地方刺了狠狠一刀。
初衍掐住眉心。
她知道自己出尔反尔,自私可恶,迟野现在应该恨极了她。
可到底没有人来告诉她,圈养一条野狼会是怎样的下场。
在擂台上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初衍的确想过试着去了解迟野,包容甚至接纳他的过去。
可现在她犹豫了,甚至不想了。
他的过去太复杂,也太沉重,从那晚的刀疤男人身上就可见一斑。
坦诚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双方都是如此。
他虽然肯给,但现在初衍不敢肯定自己接得住。
更别提以真心换真心。
她活了二十多年,早不知道把那东西丢去哪儿了。
和迟野在一起,往前走一步是深渊,往后退一步是陌路。
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里,初衍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她不想,也不敢陪着他跳下去。
毕竟,她光是自己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可这样想是一回事,不习惯家里突然没有他却是另一回事。
当迟野彻底从她生活消失,初衍也无可避免地陷入了失恋后短暂的空虚和寂寞。
江致自从恋爱后就被初衍踢出人的范畴。他们俩都属于典型的见色忘友,热恋期除了对象看不到别人。而初衍混得也惨,二十多岁了真的算得上朋友的就江致一个,这下想找人喝酒都不行。
初衍便问小周,晚上要不要一起喝酒。
小姑娘诧异地看着她:“初姐,你还病着呢。”
“……”初衍无奈地揉眉心,“小感冒。”
小周:“是啊……一礼拜了小感冒还没好。”
“……”
晚上九点刚过,初衍和小周坐在市中心的一家清吧。耳边的异国风情乐曲悠扬,十分有格调,听得初衍脑仁疼。
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酒不够烈,人不够野,总结一下就俩字,没劲。
小周却很享受,正端着她的鸡尾酒美滋滋地自拍、P图、发朋友圈。
初衍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一周,目光定在不远处的吧台边。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坐在那,白T恤黑长裤,干净又漂亮。
初衍眯起眼。
小周发完朋友圈,见初衍饶有兴趣地盯着某处,好奇地凑过脑袋,“初姐你看什么呢?那谁?长得挺帅啊。”
“别看了,我的。”
话落,初衍拿起酒过去了。
小周目瞪口呆。
“等人吗?”
初衍放下酒,在男孩儿身边的椅上坐下。
对方对她突然的搭讪有点惊讶,半晌腼腆地点头。
初衍继续问:“你还在上学吧?高中?”
男孩儿看得出来修养极好,对陌生人没有任何不耐,几分谨慎藏在眼里。他笑起来温温和和的,露出一颗小虎牙,“六月刚高考完。”
“噢,”初衍点头:“那该庆祝一下,想喝什么?我请。”
男孩儿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见初衍蹙了下眉,他紧接着解释:“我不太喜欢喝酒,苦。”
初衍一愣,莞尔:“你真可爱。”
男孩害羞地挠挠头。
“你叫什么名字?”
“啊?”
初衍托着腮,眼底流光潋滟,“我挺喜欢你的,认识一下?”
男孩儿显然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表白,无措地瞪大眼,怔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叫什么?”
初衍笑起来,打开手机备忘录输入自己的名字,给他看,“我叫初衍。”
她说着,蓦地顿住。
有什么极快地从脑中闪过。
……
“哼什么,我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么?”
“……”
“听好,我叫初衍。这么写。”
“哦。”
“敷衍。”
……
几个月前,她就这么坐在那时还冷冰冰的少年腿上,执拗地要他记下自己的名字。
鼻尖猛地一酸。
初衍眨眨眼,意识到自己过头了。
好在,眼前男孩的声音将她及时拉出来。
“你叫我小白吧。”
初衍扑哧一声笑开。
小白摸摸鼻子,脸有点红:“笑什么啊……”
“笑你可爱呗。”
初衍笑得更厉害。
再回到卡座的时候,她微信列表多了个头像。
小周表示很服气,对她竖起大拇指,然后贼兮兮地问:“之前那个呢?”
“分了。”
小周:“这么快……”
初衍不想多说,低着头在微信上跟小白瞎聊。
小白:你昵称真有意思。
⺌寳呗ㄣ水晶゛:中二病晚期,体谅一下。
小白:哈哈哈
⺌寳呗ㄣ水晶゛:你朋友还不来?
小白:骗你的,没等人,我自己来这坐坐。
⺌寳呗ㄣ水晶゛:怎么,怕我是坏人?
小白:嘿嘿,没有啦,我觉得你挺好的。
⺌寳呗ㄣ水晶゛:别,我挺坏的。
小白:怎么个坏法?
⺌寳呗ㄣ水晶゛:你想试试?
小白:可以啊。
初衍扯扯唇,放下手机,仰头灌了口酒。
不远处,白T少年正看着她微笑。初衍却觉得心空,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第37章
迟野在床上躺了快一周, 却几天几夜地不合眼, 不是发呆就是盯着手机。但身体经不起折腾, 伤口发炎、高烧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最后不管他怎么抵抗,还是被贺蓝傅紫架着去了医院。
医院用的药里有助眠的成分, 迟野终于睡了过去。
傅紫又忍不住哭了, 咬着牙说要去找初衍。
贺蓝连忙拦住她,看了眼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少年, 想了想, 还是先把傅紫带了出去。
“你别在这节骨眼上整幺蛾子!听我的, 不许去找那女的!那天酒吧的事儿我都听说了, 东哥跟小野间肯定还会有事儿,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小野把伤养好, 其他一切都慢慢来——”
“狗屁!你放屁!”傅紫红着眼打断他, 大吼:“咱们认识这么多年,野哥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这次着了那个狐狸精的道儿他看不清受了罪,咱们还要忍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受罪不是因为初衍,东哥出的手。”贺蓝皱紧眉。
“贺蓝你他妈懂个屁!”傅紫忍无可忍,“你那天没在医院, 小野刚送到医院的时候基本就是个血人你知道吗?结果呢?才安上夹板就跑去找那女的了, 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最后怎么着?还不是被……”
傅紫重重砸了下墙, 双眼充血,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贺蓝,你从小是少爷, 你不明白。我们这种人虽然命贱,但真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从她眼眶里落下来,贺蓝胸口一阵闷窒,喉咙里似被什么堵住。
“小紫……”
傅紫胡乱抹了下脸,深呼一口气,“我跟野哥其实没什么差别,没爹没妈没牵挂的,都一样在城东混大的。就是因为我知道他这么多年不容易,所以我更心疼,我真的受不了他变成现在这样你明白吗?”
贺蓝闭了闭眼,艰难地说:“你相信小野,他……”
傅紫摇头苦笑:“我想相信啊,可是他这几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要我怎么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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