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东心情很好,昨天他便和段康谈完了合作的事,今天是来见段康所说的“大人物”的。
坐了没一会儿,有人进来传话,说许先生到了。
段康忙出去迎接。
邓东走在后面,趁时低声问老风:“货都处理好了吧?”
老风低眉:“您放心,处理好了。”
邓东满意地点头。
迟野走在最后面,听到段康豪放的笑声从前面传来。
就在这时,老风回头看了他一眼。
迟野脚下一顿。
老风微微颔首,重新转回头。
迟野站在原地,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一行人簇拥着几个男人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一身休闲装,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模样俊朗。只见他笑着拍了拍段康的肩,“你小子又胖了吧?”
段康一笑眼睛就没了,与他热情地寒暄。
邓东陪在另一侧,按捺住心底的震惊,不住地打量这位“许先生”。他知道段康这些年在B省混得不错,背后有靠山,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厉害的角色。
眼前这个许程均,说一句话整个B省都要抖三抖。
各人怀着心思,没人察觉站在门边的迟野一动都没动。
还是老风走过的时候推了他一把,狠戾的眼风扫过去,后者才迅速回神,低眉顺目地跟着走到里面。
男人们在说话,迟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知道那是谁。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直觉。
从那人一进来,某个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这个认知让他惊讶,让他发笑,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而老风的反应,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迟野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咬住牙。
宽大的真皮沙发上,男人穿着昂贵,一派从容淡定。而在他若无其事地接过段康递过去的“东西”时,迟野藏在身侧的手,骤然狠狠攥成拳。
他忽然想起那个晚上,初衍问,如果见到了他你会怎么样?
——“如果真的找到了,可能……就看一眼吧,看一眼就行了。”
不……怎么可能只看一眼呢?!
直到这一刻,迟野才清晰地发觉,自己是恨的。
而这份恨,决不能只是一眼就能抵消的。
那是他无所依靠孤苦流浪的十九年,是他背着“野孩子”活在这世上的十九年,是他黑暗而绝望的十九年——
迟野几乎控制不住心口那灼灼燃烧的怒火。
他恨眼前这个男人。
他想冲上去狠狠挥拳。
他想质问他,你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吗?!
可不行。
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配低贱地站在这里,看着他这个可笑的“爸爸”跟他深恶痛绝的男人称兄道弟。
“别冲动。”
老风沉哑的警告回响在耳边,迟野尝到舌尖血的味道。
而就在这时,有人冲进来。
“有警察——”
第53章
后来的一切就像夏日里骤然而至的暴风雨, 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不知从哪涌入的大批警察迅速控制了场面, 老风在这时打开游艇仓库的门, 里面是邓东昨天让他去“处理”的货。邓东和段康脸色惨白,被摁在墙上一动不能动。
成朗用枪顶着许程均,冷笑:“许先生别来无恙。”
“你有什么资格抓我?”许程均还算淡定, 脸色却也十分难看, “我只是受邀过来喝杯茶,成警官办案都不好好调查一番么?!”
“哦?许先生既然这么无辜, 那好好听听这个吧!”成朗话落, 打开一段语音。
“哎呀我在B省还不是靠着那位嘛。是谁兄弟先卖个关子啊, 你且安心, 以后再这啊你就跟着我一起在他手下混,不会出事儿的。”
这声音粗犷熟悉, 是段康的声音。
紧接着说话的是邓东。
“这么厉害?是什么人物?”
“你明儿就见到了, 反正以后都是兄弟。B省这张毒网都靠他睁只眼闭只眼才留着,不然早让那帮劳什子警察一窝端了……”
“……”
成朗关掉语音,“许先生还冤吗?”
许程均阴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目光如刀刮过段康和邓东,又落到老风身上。
成朗也看着老风,这个反应极快, 在第一时间“反叛”的罪犯。
突然, 成朗笑起来。
“是你, 好久不见。”
一句话,一切都清楚了。
迟野垂下眼,掀唇露出哂笑。
邓东死死盯着老风, 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他不敢置信地大叫,目眦欲裂:“你跟了我二十年!怎么可能是——”
老风走到邓东面前,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我是警察。”
老风话音刚落,许程均大笑起来,他一脚踹向段康,神情狰狞,“你他妈做的好事!把警察带过来!”
段康顿时半跪在地,抖如糠筛说不出半个字来。打死他也想不到,邓东手下这个老风会是卧底啊!
许程均无力地垂下头,成朗扣住他肩臂,“走一趟吧,许先生。”
阴沟里翻船,一切已成定局。
进展格外顺利,成朗不由望向远处的高楼,心想小丫头这回能安心了。
“砰——”
谁知身后倏然炸裂一声枪响。
有人突然反抗,导致枪走火了。
成朗猝然回头,可还不及反应身下被桎梏着的人猛地反手扣住他的手,电光火石间手上一空——枪被夺了!
许程均扣紧成朗脖子,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他太阳穴。
许程均阴测测地笑着:“我完了,有你这个禁毒大队队长陪着也不亏啊!哈哈哈!”
众人大怒,却不敢上前一步。
成朗额角尽是密汗,倏地自嘲一笑。
进展过于顺利,他到底轻敌了。
许程均现在是困兽之斗,他知道自己逃不成,拉个人一起死也好。
成朗喉结滑动,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他依旧很冷静,只有冷汗沿着脸廓滑落。
枪没上保险,他只需……
成朗闭了闭眼。
“砰!”
“啊——”
许程均惨叫一声,手上的枪顿时掉落在地。
成朗骤然回眸。
几米远处,初衍握着枪,身姿挺拔眼神坚毅。见他看来,她扬起唇角。
——赢了。
她无声道。
可初衍没看到,在重重的人影后,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死死凝着她,眸中滑过震惊与自嘲交织的复杂情绪。
无尽的黑色在他眼底扩散,最终化为深不见底的深渊。
**
夜很深了。
迟野站在B省公安总局的走廊上。
他垂着头,长久地看着手里那件黑色外套,那里有一个被剪开的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棉絮。
一小时前,他亲眼看着老风剪开这里,取出里面的追踪器。对峙时成朗放的那段录音,就是靠这东西才有的。
迟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处,她是用针线缝进去的,这会儿被剪断的线头半垂在那儿,显得滑稽又可怜。
就这么看了半晌,迟野突然轻轻笑了。
多好笑啊。
他最爱的女人为了抓住他亲生父亲,在他身上藏了一个追踪器。而这件衣服,他还一直当宝贝似的不肯离身。
这是多么大的一个笑话啊……
她还瞒了他什么呢?
她知道老风是卧底,知道他一直在找的父亲是谁,甚至知道他会来B省。可她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按着她的设想走,落进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他是她的工具吗?
她怎么可以?
她明明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痛苦,为了找到父亲他都付出了什么,甚至迫不得已地继续做傀儡……她明明都知道!她怎么可以瞒着他什么都不说?!
心口一阵阵地绞痛。
他几乎要站不住。
换做别人,迟野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可这样做的是初衍,是初衍啊……是他第一次愿意低头,愿意付出全部去爱的人。她但凡有那么一点在意他,就不会这样利用他!
巨大的背叛感将他牢牢包裹起来,他无法呼吸,心脏被狠狠揪紧,连疼都叫不出声。
没有母亲。
没有父亲。
唯一爱的人也骗了他。
他的人生也就如同这断了的线头,可笑又可悲。
手一松,外套无声落到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
迟野拖着身体缓步走出去,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显得孤独而绝望。
……
走廊尽头。
纤瘦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老风站在她身边,沉默了几秒,问:“不去解释一下?”
初衍揉揉眉心,哑声道:“怎么解释?我的确利用他了。”
“可如果不是你这份‘利用’,这会儿跟着邓东他们一起坐牢的就是他。”
初衍摇头:“不会的,你会护着他。”
老风一时无言。
时间倒回到初衍发现叶葵照片那晚。
迟野在身边睡熟了,初衍却辗转未眠。
过去的记忆因为这张照片被勾起,她很快就有了某种联想。可这些属于机密,她无法告诉迟野,想了又想,只好把追踪器藏进那件外套里。
初衍就这么找到了老风。
老风的确是卧底,但不意味着他一切都知道。许程均和叶葵的那张合照只有初衍见过,所以也只有她才知道许程均和他的关系。
而老风之所以选择迟野合作,主要原因是他觉得有必要拉这孩子一把。
迟野跟邓东不是一路子人。
老风干了这么多年警察,到底不忍心看着他被这脏水彻底浸黑。
初衍知道了老风的计划,并愿意加入。
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瞒着迟野。
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他亲生父亲是怎样的人,她过去又经历过什么,那牵扯了太多太多她不想回忆起的过往。
除了隐瞒,初衍别无他法。
虽然,她明白这对他太不公平。
身旁,老风的话将初衍重新拉回现实。
“你还是去看看他。这小孩在B省不认识别人,今天刚见到爸爸又……总之,迟野挺难的。”
初衍呼出一口气,无奈道:“他应该不想见我。”
“他最不想见的人是你,最想见的人也是你。”
初衍被他这话噎住,一时无言。
老风轻飘飘地扫她一眼,转身走了。
第54章
老风走后, 初衍一个人站在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脸色唇色也显得惨淡。四周空无一人, 整个世界仿佛也只剩下她。
初衍轻吸了口气,走到迟野站过的地方,蹲下身捡起那件被主人丢下的外套。
纤细的手指轻抚过那整齐的口子。
初衍咬住下唇。
她做错了吗?没有。
可她却是真的对不起他。
她能想象到迟野的心情, 他愤怒、痛苦、失落而绝望, 太多预料之外的变故接踵而至,他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他会恨她吗?初衍不知道。
可此刻, 心底头一次, 竟生出隐隐的恐惧来。
初衍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 却有什么彻底改变了。
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事实不会撒谎。她怀孕了。
初衍从没想过结婚这回事,更没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孩子。就算真的有了, 她觉得自己也一定会眼都不眨地就去打掉。
可现在, 她却犹豫了。
要告诉他吗?
要打掉吗?
直到此刻,初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既然她做不了决定……
既然这个孩子不仅属于她……
初衍垂下眼睫。
倒不如,就把选择权给他。
**
灯影重重,舞池缭乱。
酒杯空了又空, 尼古丁和□□的味道交织在一起, 这里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是人间放浪子如鱼得水的风月场。
女人的腰肢和大腿在暧昧流连的灯光里摇晃,迟野喝了不少,眼前一片眩晕。这么多年他几乎没醉过, 却在这一夜,连意识都溶进了酒液。喉咙和心口有把烈火在持续灼烧,他神志不清,可剧烈的疼痛又让他不得不挣扎着清醒过来。
陌生娇媚的女人在不断贴近,酒场寻欢作乐,他又沦为了谁的猎物?滑腻的触感熟悉到令人作呕,他嘶吼着让她滚开。
恍惚中,杯盏碎了一地。
叫嚣的骂声从四周涌来。
他如困兽般被包围,有血的味道渐渐弥漫。
是谁曾对他说,不要打架,输了会住院,赢了说不定坐牢。
那要是,就这么死了呢?
……
血和汗的味道交融,他记不清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眼前一片血红,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冲上来。
身体和心一样被撕碎,伤口可怖,却再没有人半夜下床给他找医药箱。
她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她给了他那么多期待,又毫不留情地收回更多。
腿被人用椅子狠狠砸中,他终于支撑不住,一瞬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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