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鲜红的液体沿着唇角滑落。
少年狭长的眸空洞而黑暗,从此再不见半点光。
**
迟野走出酒吧时完全成了个血人。
他没去医院,满身是血地在旁边的小公园坐了一晚。
天快亮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许久没动。
对方却很耐心,一遍遍地打过来。
不知多少次,他才接起。
电话里两头都沉默,安静地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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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迟野到了。初衍开门看到他一身血污也没多意外,指了指浴室的方向,道:“去洗一洗。”
但他没动,靠墙站着看她。
对视了几分钟,初衍先避开视线。
“对不起。”她轻声说。
迟野缓缓垂下眸,嘲讽地勾起唇。
“我……我有我的立场,很多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小野,我真的很抱歉。”初衍呼了口气,她没有以这样的姿态对一个人解释过什么,一句话斟酌半晌才说出口,却仍觉得词不达意。
可是她把人叫来了这儿,那就不能再逃避。
“我能保证邓东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你回到海城后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你爸爸那边……”
“你爱我吗?”
迟野突然打断她。
初衍话音一顿,愣了。
迟野朝她走近一步,嗓音干涩、沙哑,浓烈的血的味道冲进她鼻尖。
“你爱我吗?”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又一次问。
初衍却说不出话来。
“你爱我吗?”迟野眼里充斥着红血丝,漆黑的眸瞳深不见底。却写着大片的绝望,那么清晰,令人心颤。
初衍不忍再看,她闭了闭眼,艰难地回答:“我不知道。”
迟野扯起唇,眼里有什么迅速灰败下去,成为死寂的荒漠。
原来……什么都做了,却还不算相爱吗?
而她甚至,根本不知道爱不爱他。
心冰冷麻木,似乎也没有知觉了。
他抬起她的下颌,轻而冷地说:“初衍,过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和你在一起,我到底为了什么。你知道我爱你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我不想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有多抱歉。我迟野的耐心,已经全部耗光了。以前多爱你,现在——”他笑了,“就有多想杀了你。”
话落,一道银光闪过。
锋利的刀刃,架在她细嫩雪白的脖间。
只要用一点力,她脆弱的脖子就会被割开。
血会流满一地。
她会如他所愿,死在这里。
初衍眼睫剧烈颤抖着。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她没有半分想要阻止他的欲望。
这人间,她早已厌倦,如今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
只不过……
初衍看向自己的小腹。
这东西,怎么办呢?
他甚至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冰冷的刀刃陷入皮肤,初衍垂着眸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迟野眼里疯狂愈盛。
他握着刀柄,却许久没有再深入一分。
“迟野。”她忽然叫他的名字,轻声问:“如果……如果我把剩下的一辈子都赔给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迟野怔住一瞬。
一辈子?她说要赔给他一辈子?
可她甚至都不爱他!
他大笑起来。
悲凉,而绝望。
他曾渴望的东西,如今送到眼前,却也不值一提了。
他真的爱过吗?
他爱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吗?
可为什么心这么空,连绝望都不见了。
凝滞的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死去了。
军刀掉落在地。
迟野闭上眼,混着血液的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我恨你。”
门被打开,又被重重摔上。
初衍木然站在原地。
许久。
她才似脱了力般滑落在地,眸里一片茫然。
眼眶干涸。
唇被咬出了鲜红的血。
一室寂然。
日出的金光一丝一缕透进来,却再也照不亮她的世界。
**
那以后,初衍再没见过迟野。
**
海城。
纹身店。
入夜了。
一整天都没什么生意,穿着加厚版道袍的神棍掐灭烟头,叹了口气站起来。也是,天气这么冷,谁还会出来文身呢。
正要关门,却有客人上门了。
神棍看着那人,凝眉迟疑着:“你这是?”
迟野眉眼冰冷阴郁,整个人黑沉沉地冒着一股寒气,坐下只说了一句,洗纹身。
神棍撇撇嘴。
他耳根那颗蓝痣那么小,洗了跟没洗有区别吗?
但迟野身上这气场太诡异,一向爱扯淡的神棍也不再乱开屏了,利落地把那颗痣弄掉,又问:“还有别的要求没?”
迟野沉默一阵,问:“你这儿不文名字,平时生意不行吧?”
“我是懒得做那些俗人生意。”神棍不屑地切了声,而后眯眸看向少年,心中有所预感,“你不会是……”
迟野摇头,起身往店外走去。
神棍看着他的背影,道:“爱情不会只有一次的,下回再来啊。”
迟野没回,径自大步离开。
黑暗吞噬了他清瘦的背影。
神棍啧了声,摇摇头,把店门关了。
迟野一步步向前走着。
前路黑暗,身后已成虚无。
他的爱情,已经死了。
第55章
初衍在B省停留了很久。
太多事需要她处理, 除此之外, 成朗执意要她留下。如今许程均已伏法, 树倒猢狲散,初衍也没了危险。成朗把初衍当做女儿一般看待,当然希望她留在B省。
除夕将至, 初衍被邀请到成家吃年夜饭。
成朗和妻子秦雨结婚多年, 秦雨是省院妇产科的医生,两人因为工作忙碌没有选择要孩子。平时没什么, 一到过年就显得有些冷清了。初衍正好填补了这点空白。
秦雨在厨房准备年夜饭, 成朗和初衍在客厅下围棋。只是初衍棋艺不怎么样, 不过是陪着成朗过过瘾。
成朗指尖撵着黑子, 神情放松,边落子边跟初衍闲聊。
在初衍说到年后就回海城去时, 成朗不大赞同, 浓眉紧跟着皱起来。
初衍笑笑,说:“那挺好的,这几个月呆习惯了。而且以后我也不做警察了,B省不适合我。”
“不做警察了?”
初衍颔首。
“海城那边安排着的也不干了?”
初衍垂下眼,点头。
成朗见状把棋子一放, 冷硬又失望地问:“你怎么回事!”
她刚出来的时候就是他手下最优秀的孩子, 后来因为许程均那事才不得已送到海城避一避, 现在好不容易事情结束了,怎么她——
这事初衍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此刻显得很冷静, 她问:“成叔,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上警校吗?”
“你说。”
“因为我爸。”
成朗若有所思地看她。
初衍父亲他是知道的。
原先是B省刑警大队的一名警察,后来在任务中殉职。
初衍把棋盘上的白子一粒粒拣回棋盒。
“我从小就没怎么见过我爸,后来他死了连葬礼都没去,我妈不让。不过新闻我看了。”
当年她父亲以身殉职轰动全城,只不过初衍看到那则新闻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那时,她侥幸在初洁的疯狂里活了下来,生命也再一次重来。
那是初衍第一次意识到,人要么彻底烂死在地下,要么拼了命试试往上爬一次。
她没有勇气彻底烂掉。
所以选择了向上爬。
她看过父亲身穿警服英姿飒爽的照片。
为这一身警服,他一年回家不超过三次,妻离子散;也为这一身警服,他赔上了生命。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爸为什么要做警察,那么难那么苦,为什么他还是选择当警察。所以我去考了警校,他走过的路,我想试试自己也走一次。”
棋盘上,白子已经没了,独独留下一盘错落的黑子。
初衍看着那盒白子,轻声说:“现在我明白了。”
其实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过是国家人民当前,义不容辞以身赴死罢了。
“成叔,我这人不像我爸,心里有大爱,装得下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我从小就特别自私,心里一杆秤明明白白,一分一毫都要计较。我扪心自问,做不到像您和秦阿姨这样,全身心都扑在这上面。我要还继续干下去,就是真的不尊重这份职业了。您说我找借口也行,但我的确不配。”
初衍坦诚地说。
成朗默然不语。
“对不起,我这些日子尽给您添麻烦了。”初衍苦笑。
成朗终于开口,他低声道:“大约六年前,你秦阿姨跟我提过想辞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觉得太累了,撑不下去。可她一直下不了决心,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觉着做医生让自己活得有意义。所以,她最后还是没辞职。”
“初衍啊,不用说对不起,也别说什么配不配。只不过因为这条路是你父亲的,不是你的罢了。”成朗微微一笑:“一份你热爱且有意义的职业,才是你该选择的。”
初衍垂下眼,“可我现在还是没有找到那条路。”
成朗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的,谁是生来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你回海城去吧,我不拦你了。你尽管去找,去看,去试,总能走对的。”
话虽如此,可做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更何况,她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年后没多久初洁便出院了。初衍没有照顾她的经验,心里又有抵触情绪,最开始连着一周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多年前那晚滂沱的大雨,歇斯底里的母亲,以及迎面而来的货车。
最后,变成了浑身是血的迟野。
他手里的刀反射着寒光,眼里的恨意要将她吞没。
她仿佛从一个深渊掉进了另一个更黑暗的深渊。
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初衍严重神经衰弱,身体虚得不行,最终,在春天来临之前,她流产了。那个未成形的小东西无声无息,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消失了。
那是她生命里最难熬的一个冬天。
比从前难过千百倍。
最痛苦的时候,初衍想过就这样死去。
可是不行。
她挣扎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有勇气去寻找新的生活,怎么就能死呢?
但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仇人一般时而疯癫时而发呆的母亲,保不住的孩子,遗失的那个人,一无可知的似乎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
无论哪一件,都能将此刻的她压垮。
所以在江致再见到初衍时,她躺在床上,瘦得几乎没有了人形泽。
从前的活色生香、妖精美人,仿佛只是一场梦。
最开始,江致说:我只认你初衍这么一个朋友,你要是走了,我咋办?蒋眠那混蛋现在老跟我吵架,你得好起来给我出气啊!
后来,江致说:人活着都是在受罪,你只不过更难一点,孩子没了就没了,那小子走了就算了,都会好起来的。好不起来,爷陪你扛着还不成泽?
最后,江致说:初衍,我求你活着。
……
窗外樱花盛开的时候,初衍终于能下床了。
江致带她到外面散步。
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她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初衍伸出手,皮肤雪白,指骨清晰得令人心疼。她迎着光,轻轻收紧拳,似要将那一寸阳光藏进掌心泽。
而后。
她轻声道:“我们回海城吧。”
江致没有说话,悲伤而沉默地看着她。
他知道:
这个冬天。
初衍身体里有一部分,随着那个孩子,彻底消失了。
第56章
四年有多长。
一千多个日夜从指缝中漏过, 等回看, 往事皆化作风花雪月,如梦境一场,眨眼便醒来。
后座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初衍坐在驾驶座上,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跳得厉害, 急剧而没有节奏。燥热的风吹进来,她轻吐出一口气,看了眼前方, 男人的身影凝成一个小点, 早已消失在吵杂的人群中。
手机响起,江致吵得要命,问她几点回来,到家前记得打包宵夜。
“滚。”
初衍踩下油门。
三年前江致关了在城东的酒吧,和几个不知从哪来的大学生搞了个新媒体工作室, 江致长得俊且不娘, 符合主流审美,很快顺风顺水当起了网红,粉丝还不少。
上个月他给某厂家拍了条广告,回来后神经兮兮地对初衍说,自己这个人间尤物可能要藏不住了, 万一就这么出道了,以后出门都得戴口罩。
没等初衍打击他,边上蒋眠的冷笑先一步响起。
初衍遂拍拍他的肩:“相信我,你出道也只有被雪藏的份儿。”
江致立刻威胁蒋眠不许挡他的星途, 蒋眠一言不发,扛着人上楼立家规。
……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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