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神情犹豫了一会儿:“不能是所有的,一些保密的东西,咱们没权利去看,也看不得。”
“哦,这样啊……那就不去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类似这方面的记录,大家都能看的。”李光久看孙先生一副回想的模样,接着看他眼睛一亮,就知道有戏:“能找来吗?”
孙先生点头:“没问题。”
在这么找了许许多多的记录,包括教育、建设、改造、医院、院系调整种种……李光久把所有的材料收拾好,按照分类规划完,然后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此时他已经在这个桌子上头就这么泡了小半个月了,外头等着他动静的人就看着他一直这么坐了小半个月,都在等着他的笑话。
孙先生也无可奈何,跟在他后头问他:“看完了吗?还是要找其他的?”
李光久摇头:“不用了,我看完了。”他已经把最后一份材料放进牛皮袋中,拿起笔来:“我要修改一下我先前提出来的计划。”他说着,抬起头问孙先生:“这个可以吧?”
孙先生没有拒绝:“这当然是没问题了……只是?”他后头半句话没有说出来——这真的有用吗?
李光久没有对孙先生的话多放在心上,他花了两天一夜的功夫重新修改了自己的方案,然后跟孙先生道:“我要出去。”
孙先生一惊,这又是玩得哪一出啊。
“我要出去。”李光久说道,指向地图的某一处:“我要从这里——这里——一直走到这里。”
孙先生不敢置信:“你这是要走遍大半个中国啊。”
李光久抬头看向孙先生:“这一年内可能走不完,我打算在五月之前做完,你有办法吗?”
孙先生苦笑:“你即说一年内走不完,又要我想出一个两个月走遍全国的办法,你当我是神仙,能飞不成?”
“飞?”李光久眼睛一亮:“我可以借飞机吗?”
孙先生是真服了李光久的胆子:“你痴人说梦呢?这飞机是要有飞机场的,就算你借着了飞机,你指的那几个地方,穷乡僻壤的,根本就没有建机场,你就算是飞过去了,但落不下去,也没辙啊。”
“不……”李光久摇头:“你说的是那种要助跑的飞机,我说得是直升机。”
他瞪大眼睛,抓着孙先生的手:“老孙啊,你是我亲哥!你一定要帮我,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共死的交情,我起来了,绝对不会忘记你当年的恩情,你交际人脉广,又有我不知道的背景,你寻思,看有没有那种正好闲置的没人用的直升机,借个一台,咱们拿去用用,不借长,就两三个月,保证完璧归赵,我拿我人头作保!”
“你可别……”孙先生真是没办法:“怎么这个德性似的……唉。”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帮你,但是这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唉,要真这么好借,谁都可以借走了,你呀你……怎么人这么小,胆子却这么大呢!那可是国家军用,而且现在国内还没有自己的直升机,有的都是苏联的,你不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吗?当时给你作保的都快要后悔死了,小半个月没个动静,不问世事的一直在查资料……”
李光久把自己修改后的文件放到孙先生手上:“拿上去。”
孙先生一脸茫然:“你这是干什么?”
“不给我直升机,那就另请高明吧,我做不到……”李光久哼唧一声:“一手交机一手交人。”
他看孙先生一副快要爆炸的样子,连忙安抚道:“你不是说外头都在等我的动静吗?那就拿这个上去,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查小半个月资料的原因。”他道:“昨日之我是昨日,今日之我更加清醒,我现在担子太大,太重,不可轻举妄动,那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我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这是二案,后头还有三案,四案,由于时间关系,我必须在没有三案四案的时候就要开始进行初步的调整,但是我必须要在调整之前来让我的二案更加完善,完整,完全。所以我必须要快,要快!”
他顿了顿,看着满脸复杂加震惊的孙先生:“你明白吗?”
孙先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是我也不敢为你作保,就一定能够成,只能替你试试了。”他犹有不平:“你真是……太胆大,太妄为!虽然情有可原……”
他摇了摇头,始终没有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第九十二章
李光久没等来孙先生的直升机, 倒是等来了黄腊七。
他也不知道黄腊七是怎么找来的, 看到他的时候, 整个人都惊了,走得时候千叮咛万嘱咐, 说得好好的, 留学生由他照看着, 怎么他刚回国小半个月,这人就跟着回来了呢?
黄腊七看李光久神色不好, 连忙说道:“唉, 这我哪里管得好, 都是莫舒长在弄这些, 我就是个搞学术的,我弄不来啊, 再然后, 我又收到国内的电报,想着你这边既然正缺人, 我也没什么要准备的,直接就回来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李光久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看你是根本就没准备!”
“这……”黄腊七好说歹说,李光久才松嘴,没老揪着这事儿不放, 再说, 黄腊七也说了,陆陆续续的一些留学生就会回国了,他们把能考的给考了, 该结的也结了,快得很,下个月说不定就见着了。
“我倒是不希望他们那么快……”李光久摇头:“算了算了,尽人事听天命,走一步是一步。”
黄腊七跟李光久走得近,开玩笑什么的也不忌讳:“你又背地里头折腾什么呢?”
“切。”李光久不屑的切了一声:“我是背地里折腾的人吗?”
他看着黄腊七,问:“你这些年,待在国内,那你倒是走了几个地方?”
黄腊七被这一问,很有些纳闷:“问这个干什么?”他掐着手指头算着:“我自己住的,天津算,首都一个,再就是我老家,江苏那儿……”
“你老家可够远的,怎么到天津?”
“我在天津上学啊,你别打岔,我想想,一二三四……再加上我有个同学上海那边教书,教师座谈会的时候,我去过一趟上海……六处吧。”黄腊七抬起头:“怎么了?”
“全国六百多个城市,你就去六处啊。”李光久感叹:“要不要随我走遍大好河山。”他个子矮,站在椅子上,挽住黄腊七的肩膀。一只手伸出做睥睨状,划过一片疆土……
“有毛病,”黄腊七抖掉李光久的肩膀:“我回来是跟你帮着弄计划,整顿经济,比如如何把物理,建设这些融入到发展当中,唉……”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明白我意思吧,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来陪你胡闹的。”
“你见我哪一次是真的胡闹?”李光久道:“先前你还不觉得我聚会是胡闹,后来怎么样,我参加报纸采访,你也说我胡闹,然后呢?我去投论文,你们,那些人都觉得我胡闹呢,那是什么刊报,怎会登我这个儿童写得东西,然后呢?”
他摊了摊手:“你看,我在你眼里‘胡闹’了那么多回了,次次都证明其实我并没有‘胡闹’,要说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哪能碰上这么多回啊?”
“哦,所以你这又背地里使着坏呢?”黄腊七笑。
“使坏?使什么坏,我是这样的人吗?”李光久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我如此光明正大,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
“说什么呢?”孙先生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话,他看向李光久神色复杂:“你要保证。”
“啥”李光久正吹牛呢,听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愣。
“你一定要做出成绩来,不,不仅仅是成绩,你要做得最好。”孙先生道,他目光仿若有重量,压在李光久的肩膀上:“我帮你借来了。”
——
在登上直升机后,黄腊七都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他坐在上头,手脚都是软的,大风大浪他也不是没经历过,但是还是第一次上天啊。
看着窗外的风景,他久久没回过神来,这一刻的他,越来越看不明白坐在他身边的李光久,看不懂他的心到底是有多么大,胆子到底是有多么的大,为什么老是做出种种惊人之举,为什么做出来的每一件事,都让人瞠目结舌。
明明这孩子做事也不像那些一句话要绕个三四遍的人,只是他看事做事的角度与常人完全相反,完全迥异。所以黄腊七每一次的接触,都在不断地刷新对这个人的认知。
“第一次坐直升机吧。”李光久安慰他:“别怕啊,不会摔死的,像这种空难事故一般都是百万分之一,很小很小的。”
他这么一安慰,黄腊七都恨不得堵上耳朵完全听不见才好。
他连连呸了好几声:“乌鸦嘴,不吉利!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李光久笑他:“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的书,怎么还这么迷信。”
不过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自己也拿不准,干脆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后头直升机颠簸了两下,吓得他小命都快升天了,小脸惨白的,尽往孙先生和黄腊七中间钻,逗得两个大人,硬是没顾及自己大人的修养,把他很一番嘲笑。
李光久是真的怕死,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死,大概是后世记忆里头,他从高楼上摔下过,他自己没觉得,但是上了直升机才晓得,不是没什么,而是真的留下了阴影的,他面上强撑着,但是手心里头全是冷汗。
他真的是不想再回忆这一趟的感受,折腾了好几次,在路途上差点生一次重病,把黄腊七两个大男人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都是单身汉,又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见着李光久那副惨样,真是担惊受怕的,害怕这平常耀武扬威,惯常只有他捉弄别人,没别人捉弄他的熊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也就这时候,两个大人才醒觉,这个该死的作妖得不能再作的家伙特么的真是个体弱多病需要照顾的孩子啊!
李光久自己知道自己,这是被吓出来的,下了直升机就开始发烧,强撑的出来找人问了一些事,搜集了一些资料,到下午就撑不住,两眼一闭就倒下去,得亏当地的善心人,有一家农妇帮着照料,又有当地的大夫,是真正有本事的,否则还真玄,后头李光久就被强逼养病,有事就支使着孙先生和黄腊七去干。
直升机要加油,停在武装部里头,孙先生身上带有特殊文件,所以他们有许多特权,这般行事也稍微方便,而李光久本身并不是为了干什么多么敏感的事情,他有些东西不确定,需要到当地看看实际与计划之间的落差值是多少,为了求得准确,他们第一天是没有通知任何人的。
不过李光久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生病,到再登机的时候,病还没好全,孙先生等人都劝他,等他病好了些,李光久就谎称自己病好了,结果就是后头一路反反复复,到真正踏上归途的时候才算好全,他自己没什么,就是把孙先生黄腊七两个大男人折腾得够呛,本来都是国家俊良,出去的时候也是体体面面的,回来一人脸的胡茬,一脸颓废样子。他们跟李光久为这病的事儿斗智斗勇,斗得他两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这段路程比他们想得要快一些,刚过五月,就已经回到了首都,时日刚刚气温转暖,李光久也脱了夹袄,换上苏联备的小牛皮,穿上才发现自己身子又长了一寸,袖子都有些短了。
他们把这些时日搜集到的资料汇集成册,然后李光久就二案这个方案拿出来跟另外二人探讨,修修改改又折腾了两天,就收到了第一批留学生的消息。
李光久忙去迎接,都是他在苏联就熟悉的人,大家伙,谁手艺不好,谁手艺好,都知根知底的,全都晓得,见着了又是好一阵寒暄,再安排住宿等等一些俗事,有人说要聚会,后又有人提点心大会应该再来一次,自从后头琳琅日交给苏联人后,他们也少有再有当时那副兴致了,有的都好几个月没有再露上一两手了。
有人提出要做鲁菜,又有人说鲁菜没劲,要秀一手地道的川菜,大家第一天见着了没说当时环境,没说愈加严峻的国家形势,也没说此时陷入泥潭的国内处境,只是就着美食谈得热火朝天。
李光久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忽然就很感动——这就是他一直所想一直所期望的,他希望国人,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什么不可战胜的都能够乐观的面对,谈笑风生间,又有什么是能够难倒他们的呢。
不枉他在苏联两年的潜移默化教育。
孙先生第一次接触这批留学生,看着他们的朝气,忽然就有些明白了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倒是非常开心的加入到了点心大会里头,他性格温和,又是单身汉,经常一个人弄点吃的自己吃,平常就有个厨艺的爱好,难得遇到一堆同好,怎不喜不自胜。
一堆人谈到兴头上,口水连连,还真就着人去买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你做你的湘菜,我做我的粤菜,你有你东北大乱炖,我有我的重庆小麻辣。
酒足饭饱之后,就有人感叹:“虽然在苏联也这么弄过,但始终觉得哪里不是滋味,今儿回了国做上一遭,才晓得是地方的原因,在异国他乡,整得再中国,也不是中国。”
“哈哈哈,说得好!抄下来,抄下来,作为金玉良言。”有人打趣。
黄腊七始终没能融入进去,他也就吃这个拿得出手,平常五体不勤的,要不怎么老是跑李光久家里蹭饭呢。
这时候正埋头苦吃,哪有空跟人打趣,吃得饱了,大家就开始交流学习,交流苏联遇到的事儿,交流一些个情报。
有人说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已经被别的国家人发现了,因为先前都是留学生在传,消息是李光久传出的,来源不明,但留学生们都对李光久很信任,那时候他做出的每一件事都好像在别有深意,所以留学生大多自己谈论这些事儿,这次说的是其中一个留学生被人打听,说他们的消息从哪里来的,因为留学生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大家都很隐秘,都是那种中国人惯常喜欢的带着暗号的交流,比如藏话,话一半,或者是眼神交流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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