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姬眼中翻涌着怒火:“你威胁我?”
季琅瞥了她一眼,走到墙边,伸手将墙上的匕首拔出来,摸了摸上面的深痕:“只是给你一个忠告而已。”
“这府里的人,你最好什么主意都不要打,不然,我们不介意鱼死网破。”
姮姬愤恨地走过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们侯府的人都是疯子吗?我只不过是想用鞭子给她点颜色看看,还没有伤了她呢!”
“还好她没有受伤,否则,你就不会这么完好无损了。”季琅把手中的匕首放到桌几上,眼中杀气腾腾,姮姬却是被他的神色震撼到了,那样子根本不像来吓唬她,是玩真的。
就为了一个女人?
季琅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突然张口道:“多木让你跟过来,想必你也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你是来和亲的,将来多木可以离开,而你不可以,懂我说的意思了吗?”
他走到门前,一脚踏出了门槛:“别做自断后路的事。”
姮姬转身,眸中闪过一抹深色:“本公主的后路,绝不是你,也不是你们侯府。”
季琅脚步一顿,又把脚收了回来,他转身看着姮姬,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你想说什么?”
季琅眯了眯眼睛:“我突然有些好奇……公主身上功夫虽不及我,在女子中也算佼佼了,而你如今似乎不过二七年华。”
姮姬没想到季琅突然转换了话题,问了她功夫的事,她谨慎地看了季琅一眼:“我自懂事起便习武,一般人比不得我,有什么奇怪吗?”
季琅笑了笑,已是没有刚刚闯进门来时的怒气,翻脸翻得比翻书快,恢复得也是令人措手不及。
“那公主真是可造之材。”他留下一句未深长的话,转身扬长而去,这次并未再回头。
等季琅走了,姮姬才松了一口气般,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虽然方才有惊无险,季琅或许也只是给她一个教训,可是她真的感觉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侍女奔过来,用泗泠话问她:“公主,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多木大人?”
姮姬急忙制止,咬牙道:“算了,昨天本就是我鲁莽了,挞搭回来训斥我良久,我不想再去多木混蛋那里自讨没趣。”
“寿宴之前,还是先不要生事了……”
“是。”
季琅从西厢出来,一直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路过福禄堂的时候他顿了顿,却没停下脚步,直接去了前院。
在碎玉轩待了一上午,季琅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清风。
“小侯爷,有客来,是太医署的温太医。”
季琅想起昨日求太子的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回过神来,急忙越过清风去迎。
“让夫人来前院一趟。”他留下一句话。
姜幸跟清风来到前院,一眼就看到了温太医,想起那日自己的窘迫,脚步微微顿了顿,发现季琅也在那里,才盈盈走过去。
双方见过礼之后,季琅说起他叫温太医过来的缘由:“让安阳城各个大夫都看了一遭,没说有什么问题,我不放心,想着可能他们医术不咋地,就又找温太医来看看。”
温太医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打开,拿出一个脉枕,示意姜幸把手放在上面,一副不必多说的模样。
姜幸看了看季琅,伸手放了上去,温太医放了个方帕开始诊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舒展开,又看了看姜幸的眼睛和舌头,好半晌不说话。
“温太医,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季琅抓耳挠腮,完全没了方才在姮姬那里横着走的气魄。
温太医摇了摇头,轻出一口气,这才出声道:“夫人的问题,其实不大,只要用心静养,就不会有什么。”
他扭头看着姜幸:“你是不是时常觉得胸中气结,喘不过来气?夜梦多,要么难以入眠,要么一睡不醒,四肢酸软无力,困乏疲惫?”
姜幸觉得温太医说得有些夸张,点了点头,又否认道:“虽然温太医提到的这些都有过,但并不是时常如此的。”
温太医垂下眼想了想:“那便是夫人的病情并不重,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的身体要比我们的意识更诚实,意识会欺骗自己,而身体不会,它一有什么不痛快了,就会慢慢显现出来。夫人有些事不放下,身子的反抗会越来越重,最后反而不易治愈了。”
姜幸一怔,抬头看了看季琅,眼中满是不解:“我有什么事放不下呢?”
然而她自己问出这句话,却忽然觉得胸口一痛,急忙低下了头。
“身体比意识更诚实吗……”姜幸嗫嚅一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季琅担忧地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轻且温柔。
姜幸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
人内心里都会背负着许多难以排解的事,不是每个人都会一身轻松的,她要学会自己应付。
再说话时,她已经抬起了头,看着温太医温声道:“我知道问题所在了,温太医放心,我自己会慢慢调整的,要是有什么药能帮助我,温太医也开个方子吧。”
温太医不说二话,拿起旁边的纸笔写了一番,随后交到季琅手里:“虽然关键还是在夫人自己,但这药房多少也能帮助她一点。”
季琅送温太医出去,让清风准备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被温太医拒绝了:“我在宫中吃穿用度享用不尽,小侯爷还是收着吧。”
季琅也不推脱,随手就把红包赐给清风了。
“贵夫人的情况,小侯爷也要多加重视才是,最好不要让她被那些烦事惊扰,保持心情愉快最重要。”
季琅脊背一僵,表情也很僵硬,他有些纠结地皱起眉,在温太医投过来疑惑的眼神时,他才笑笑:“温太医说得话,我记住了。”
送到府门前,温太医就要坐马车回宫了,临走时,季琅却突然叫住了他。
温太医定住,转身看着季琅。
“忘了有件事,没问温太医,是这样的,”季琅凑近他,“要是有个人,失去了他的所有记忆,偏偏还记得自己所习的武艺,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
温太医本问住了,神情认真起来:“记忆是组成人一生轨迹的重要信息,失去了记忆的人,脑中一片空白,其实是非常痛苦的。很多失忆的人,不记得自己名字,过往,生活自理却没问题,说明咀嚼,行走,如厕,这些都是凌驾在记忆之上的。”
“功夫这种东西,虽然也是身体作出的反应,可是学习功夫的这段记忆,往往比学习咀嚼行走等等的记忆要更多更深。不排除身体已经记住了所习功夫这种可能,但要记忆全然不在,练习的功夫必然也是碎片式,不成体统才对。”
“怎么,小侯爷身边有这样的人吗?”温太医说到这,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莫非,你说的是——”
“不是,”季琅挠了挠后脑,“是我瞎想而已,温太医不必在意,今天的话就忘了吧。”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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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寿宴(一
长宁宫内,紫烟缭绕,朱黄色的纱帐随微风起伏,一人踏足而入,整齐划一的宫人鱼贯而出,将殿门关好。沈轼之端着手臂,脊背挺得很直,放眼在殿内看了看,却没看到想看到的人。
“里面。”不知是谁轻声说了一句。
沈轼之身子一顿,再抬步的时候,总觉得那步伐里多了几分急切。
李庭玉正在里面下棋,左手跟右手下,棋盘上黑白子分明,却是僵持之势,哪边都未能占上风,又好像哪边距赢下这盘都是一步之遥,沈轼之进来后先是看了看她,然后视线又落到棋盘上。
“有心事?”他没有跪地呼万岁,而是随意地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问了一句,目光已经黏在棋局上出不来了。
李庭玉放下一枚黑子,没有回答,对面的沈轼之见状,拿起一旁的白棋篓,在她之后也落下一子,然后两人便你来我往地就着这盘棋下了起来。
过了不到一刻钟,棋盘上的白子十不存一,黑子攻陷大半,胜局已定。
李庭玉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眉眼竟有些不庄重的得意:“跟你下,比跟我自己下要更容易。”
沈轼之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搁在嘴边,还在琢磨这局棋,伸手在期盼中央某一点指了一下:“要是刚才下这里就好了。”
“你每次复盘时总能抓到自己的破绽,为什么下棋时候就想不到呢?”
沈轼之回过神来,看着李庭玉,笑容有些古怪:“怎么,陛下又想教训臣了?”
“你若是能赢我一局,我自然没那么多话,”李庭玉将黑子一枚一枚放回去,下一句,却突然开始说起不相关的事,神色也俨然变成说正事的模样,“季琅的事,跟琛儿说了?”
沈轼之帮她收棋子,应了一声:“嗯。”
“他怎么说的?”
“自然是很纠结了,一边,是敬重的母亲,一边,是感情甚笃的朋友。”沈轼之说着,动作一顿,他抬头看着李庭玉,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告诉他,而且,你还让我故意说给季琅听。”
李庭玉看着棋盘,手中转着圆滚滚的黑子,指尖处传来丝丝凉意。
“你觉得季琅的身世能瞒一辈子吗?让他们通过你口中知道,总比从别人口中知道得好,一来,心里能有个准备,二来……”李庭玉说到这里,突然不再继续向下说了。
“二来呢?”沈轼之问她。
李庭玉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按着棋盘一角,她慢慢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先下去吧,一会就是寿宴了,朕得趁着这会休息一下。”
她说完,转身要走,沈轼之眸色一暗,看着她瘫着的双肩,忍不住僭越道:“你身子还好吗?”
李庭玉停下脚步,很久之后才挥挥手,她没回头,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
“能撑下去。”
平熙十九年,九月初六,李庭玉在立章殿设宴,群臣恭贺,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前来贺寿的,还有从东海泗泠赶来的使臣,此次寿宴做得比之前更气派些,以彰显大盛的国富民强。
姜幸作为一品侯夫人,自然也受邀参加宫宴,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前后两次的身份完全不同,心境也不一样,此时想起还让人有些感慨万千。
上次赴宴跳舞,是她孤注一掷的选择,结局是生是死她都不知道。而如今,她变成了武敬侯府的侯夫人,已经被贬成国子监司业的姜有卢却没资格再出席这样的场合,姜幸跪坐在美酒佳肴前,想起这样颠倒的结果,竟然忍不住从心底里泛起阵阵冷笑。
她抬头望向斜对面,晋王的一双儿女落座在后,觥筹交错,神色灿烂,与她偶有视线交叠之时,她仿佛能看到李芸环高高在上的眼神。
犹如在跟她宣告什么。
姜幸低下头,急忙往口中灌了一杯果酒。
甜辣的滋味丝丝入口,将整个胸腹辣得滚烫,其实她心里清楚,即便到了这时,李芸环也未必把她放在眼里,自己认为的高高在上可能不过是臆想而已,可是每当她想到自己尸骨无存的母亲,无辜惨死的外祖父一家,她的心肺如撕裂一般疼痛。
“芊芊!”
姜幸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臂肘处被人捞了一下,掌心传来温暖的热度,季琅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她手肘,眼睛虽是在看别处,话却是对她说的:“早跟你说过可以不要来的。”
姜幸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反驳他什么,就听见季琅继续道:“别看宫宴办得挺像那么回事,其实宴席上的东西最难吃了,酒水虽是上等,可你只能喝点这种果酒,没意思,不如在家绣花。”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姜幸却知道他只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那些凡尘往事上过不去了。
她收回心思,凑着他近一些:“所以前年寿宴,小侯爷才没来吗?”
当时她一曲折腰舞艳杀群芳,却独独没被眼前的人欣赏到,心里多少有点遗憾,季琅摸了摸鼻子,想的跟她差不多,却不愿如实说出来:“这种场合我都是不来的,还不如跟我那些朋友出去喝酒。”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季琅抿着嘴回头看了看姜幸,发现姜幸并未着恼,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安阳城里,谁是真小人谁是伪君子,谁出淤泥而不染谁道貌岸然我比小侯爷清楚得多,就算你名声在京城这个地界坏透了,在我眼里,也比某些人好到不知哪里去。”
季琅心里乐开了花,却是佯装镇定地咳嗽一声,在她耳边嘀咕:“下次能不能不要一脸骄傲地说出你在漾春楼的所见所闻?我知道你比我懂得还多,就不能收敛一点吗?”
“喂,喂!小侯爷!”
两人正在底下咬耳朵,却不想被人拽着衣服打断了,季琅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原本喧哗热闹的宴席此时安静万分,好像连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听到似得,他旁边坐着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白少昂,上次秋猎时候跟在太子殿下后面,也是那堆纨绔里的一个。
此时他正拉着季琅袖子。
“干嘛?”虽然知道情势有点不对,但是对于白少昂打断他们小两口谈情说爱还是有点不高兴,语气很是冷硬。
白少昂眼睛跟抽筋了似得,一个劲往上瞟,跟他示意。
姜幸方才一直跟季琅说话,更不知道此时的寿宴进行到哪,是个什么状况。
“武敬侯府人既然没听到,那我就再说一遍,早听闻大盛的折腰舞天下闻名,连我们泗泠都有耳闻,而折腰舞跳得最动人传神的,又要数武敬侯夫人了,据说大盛陛下曾亲眼见识过,今日是陛下寿宴,难得良辰吉时,我们泗泠人也想一饱眼福,不知陛下可否让我们沾个光,也欣赏欣赏?”姮姬穿着彰显泗泠皇族身份的紫袍公主服,在大殿中央拱手而立,方才她代表泗泠献上了寿礼,本以为就那么过去了,谁知道突然跟陛下说要让姜幸献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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