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听过蜀锦的名头,再看抱孩子的妇人和她两个同伴的眼神就不对了。虽说穿的尚算鲜亮,妇人头上插戴的金簪分量看上去也不轻,但跟能穿得起蜀锦的人家相比还是差得远点。不说别的,能穿蜀锦的人家,出门难道没有仆役跟着吗?
妇人急中生智道:“你别狗眼看人低。这孩子的舅舅是行商,年前从蜀地贩货回来,特意给他外甥捎的衣服料子。我家里长辈去得早,和相公只得了这一个孩子,大过节的给他做件好衣服碍着旁人什么事了?”
“这说得有理。”
“小哥说是蜀锦,但我看颜色这么素,也没什么花纹,可见不是什么上等货。”
众人都盯着孩子的衣服看,有手里提着新买花灯的甚至用灯去照孩子的脸,孩子哪见过这副架势,哭得更厉害了。
借着昏暗的灯光,唐煜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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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应我答
灯影摇曳,宝蓝色的布料上隐隐有流光闪动,可惜是在夜中,看不真切。唐煜步出围观群众的圈子,靠近小男孩细看,这一看,他心里就有了七分的笃定。
小男孩似是哭得累了,抽噎着在妇人怀里打起瞌睡来。
“你做什么?”妇人本就紧张得要死,面前忽然冒出一个人头,鼻子都快贴到她抱着的孩子身上了,若非看唐煜打扮不同凡俗,顾忌着他的身份,她可能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
妇人的“相公”伸手拦住唐煜:“公子,你离内人未免太近了吧。”
唐煜笑道:“是我唐突了,因这位公子适才说到蜀锦,我自认对衣料方面有些见识,所以想仔细看看——确是蜀锦无疑,颜色虽说素了些,质地却不错,一匹怎么也值个百八十两银子,内弟出手真是大方。”说完这话,他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汤圆姑娘此时也认出唐煜来了,面上惊疑不定,后见唐煜装成两人没见过的模样,又说了这么一席话,方平静下来。
唐煜“百八十两银子”的言论一出,众人嗡地一声议论开来,看抱孩子妇人及其同伴的眼神愈发不对,有人张罗着去找街面上巡逻的京兆府衙役过来盘问。
妇人的掌心有冷汗冒出,“相公”两股战战。她的“小叔”是个脸上带着麻子的长脸青年,先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反倒是最冷静的一个。他发话道:“既然诸位不信我嫂子的话,不如出几个热心的跟着我们回家瞧瞧,听听街坊邻居是怎么说的。我们要是做着拐孩子这种天打雷劈的营生,肯定得瞒着街坊们,到时岂不是一问便知?”
“此话有理。”
“若是他们家的孩子,邻居肯定是见过的。”
“今夜事多,京兆府的捕快老爷和衙役们未必抽得出空来,这样处理反倒快些。”
趁着众人议论,唐煜向姜德善说了两句话。
汤圆姑娘说:“既是我惹出来的事端,我定要跟去的。”
吩咐完贴身太监,唐煜再度越众而出:“要我说,这种事跟着的人多反而不美,恰好我带了三个下人出门,再加上这位公子的人,足够了。索性就由我来做个见证。”
见唐煜毛遂自荐,三人都捏着一把冷汗,待听说他身边下人不多,瞬间由惊转喜,眼里闪过共同的侥幸。
汤圆姑娘听到唐煜说自己只带了三个人出门,用袖子掩着嘴轻咳了一下。
“公子处事很公道,那就这么定了。”麻子脸青年说。
围观群众发现没有更多热闹看,渐渐散去。街市一角,三拨人面面相觑。
“大嫂,请领路吧。”唐煜对妇人道,他身旁只有姜德善、刘管家和黄侍卫三人跟着。除了黄侍卫,剩余两人看上去就不顶事。
“好啊,你们随我来。”妇人若无其事地转身。
妇人抱着孩子走在中间,同她的丈夫小叔组成了个三角,唐煜和汤圆姑娘分别位于左右两翼。
汤圆姑娘一路沉默,反倒是唐煜和“相公”和“小叔”聊得有来有去——当然,主要是唐煜自说自话,他一会儿问对方家里做什么营生,一会儿又夸孩子生得玉雪可爱,轻松愉快得竟像是受对方之邀去家中做客似的,弄得汉子的脸更黑,青年脸上的麻子更丑。
妇人实在忍不下去,行到两条街的交界处,人多杂乱的地段,她来了个左脚踩右脚的平地摔,哎呦一声向前倒去,孩子脱手而出。
小男孩摔到地上滚了两圈,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谁家的孩子,倒地也不扶。”有路过的行人差点踩到他身上,汤圆姑娘赶紧去抱孩子。
妇人手脚并用地爬起,连滚带爬地向人群跑去。黑胖汉子和麻脸青年同样撒腿就跑,三个人逃跑的方向皆不相同。
“抓拍花子的!”姜德善使出吃奶的劲喊道。
人群一片慌乱,有带孩子出门游玩的忙确认孩子还在不在。装成行人一路尾随唐煜的侍卫小厮等人趁机扑出,分成三路追在逃跑的人后面。
“好孩子,不哭不哭。”汤圆姑娘费力地把孩子揽在怀里,温声哄着。
“少爷,我来抱吧。”她的婢女说。
汤圆将孩子递给婢女,再抬起头来时,惊讶地发现唐煜的人已经押着拐子们回来了。
“这么快。”汤圆姑娘惊呼道。
事情发展成这样,三人自然明白是被唐煜坑了,个个垂头丧气。两个男的反手绑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妇人已是破罐子破摔,嘴里污言秽语不断:“王八羔子养的,你也配耍老娘……”
发愁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堵她的嘴,黄侍卫挠了挠头就开始脱靴子,准备把袜子塞她嘴里。汤圆姑娘的婢女看不过去,递过去一方水绿色手帕。
“多谢姑娘。”黄侍卫嘿嘿笑着,把手帕团吧团吧塞到妇人嘴里。世界终于清净了。
婢女翻看着孩子身上的衣物饰品,微颦着眉毛说:“少爷,这孩子没戴寄名锁项圈一类的物什,不好找他的家里人,只能先报给官府细细探查了。”
汤圆姑娘道:“多半是才被拐来的,戴着的东西九成还在他们三人身上,若是有时间回老窝放东西,他们早就把孩子的装扮给换过来了。”
“这容易,一搜便知,”唐煜随口道,目光再次落到小男孩穿的宝蓝色缎面锦袄上面。
做这衣服的料子正是今秋进贡宫中的织银暗纹提花蜀锦,又名浣花锦,是蜀锦中的上上品。唐煜自己端本宫的库房里就存着好些,除了宝蓝,尚有茜红、元青、鹅黄等色。夜中灯下不显,不识货的人只会以为是纯色的缎子,唯有在日光之下才能看清布料上银丝织就的如意云纹。做成衣服上身,随着光线角度不同云纹时隐时现,穿衣者行动间如有漫天流云相随,分外华美。
此等贡品,即使流出宫外,亦是在高门大户之间内部消化,与地上跪着三人的身份不符,难怪汤圆姑娘能凭着衣服料子就断定这三人是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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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离别之际
而能在夜色之中一眼认出这孩子的衣服料子非是凡品,定是能时常见到,汤圆姑娘的身份怕也不低,可此等出身的闺秀在上元节夜里外出游玩身边却无长辈兄弟陪同,仅有寥寥几个仆从相伴,着实有些奇怪。
“不出少爷所料,这帮坏了心肠的把孩子带的物什全薅下去了,您看。”姜德善出言打断了唐煜的思路,双手一摊,将搜身的成果展示给唐煜。
接过姜德善手中的饰品,唐煜拿到近处细看,原是一个錾刻着“福寿绵长”的金锁和两个银镯子。因是给孩童戴的,分量很轻。长命锁倒罢了,可这双龙戏珠的镯子唐煜怎么看怎么像是宫中的手艺——他早夭的嫡长子小时候好像就有这么一对。
另一边,婢女抱着的孩子总算止住了哭声,汤圆姑娘正拿唐煜送她的玉兔花灯逗他玩呢。
“灯灯,漂漂。”小男孩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伸手去够花灯。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爹娘姓什么?家在哪里?”汤圆姑娘问他道。
许是花灯垂下来的穗子一晃一晃的看着眼晕,小男孩张嘴打了个哈欠,头一歪,竟又睡着了。
汤圆姑娘愁坏了:“哎呀,怎么又睡过去了。我听人讲,拍花子的拐到小孩后害怕他们叫嚷让人听见,就给他们喂迷药。看这孩子的模样,多半是被人下了药的。”
侍卫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听了这话立即对跪地三人组饱以老拳:“黑了心肝的,快说,你们拐的是哪家的孩子?给孩子下的什么药?要不要紧?”
没被堵住嘴的两个人哭天喊地,被堵住嘴的呜咽不绝。
“哎呦,轻点,轻点。就是普通的蒙汗药,过一夜人就清醒了。”
“我们不知道啊,我们都是听她的。”
“呜呜,呜呜。”
婢女不忍地别过脸去:“别没问出来什么,倒把人给打死了。你们想让她说话,先把人家嘴里的东西给取出来啊。”
黄侍卫依言而行,顺手给了她两个嘴巴子:“说不说?说不说?”
结果妇人两眼一翻,竟昏死过去。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
为何好的不灵坏的灵啊。婢女心里暗暗叫苦,迟疑地道:“这……真给打死了?”
汤圆姑娘冷漠地扫了三人一眼,松开之前捂着孩子耳朵的双手:“死不了,你看,还在喘气呢。这种人,死了反倒是便宜他们,先派人报京兆府吧。”
“拐子也得尽快交给衙门。”唐煜走过来道,“京兆府来人估摸着得有一会儿,我们何必在这里干等着?再者,这孩子还小,吹不得风,我看不远处有座酒楼,我们去里面坐着等吧。”
汤圆姑娘促狭地道:“说得很是,为了几个拐子我们没必要留在街上吹冷风。可绑着他们进店恐怕会影响店家做生意,未免不美。要我说,派人提前去跟店家说一声,让酒楼在马棚里面给他们安排下坐席吧。”
“言之有理。”唐煜望天憋笑,“请。”
两人转移了阵地,去酒楼舒舒服服地用起了茶果。
正月里,京城越热闹,京兆府衙门就越是忙得脚不点地。谁让京里出了事情,京兆府衙门是第一个背锅的呢?京兆府尹赵兴出身微末,无有家族做后盾,为人处事是百倍的小心谨慎,上元节这日通宵在衙门里坐镇。
多亏了赵兴的这份谨慎,刘管家很快就领着一队捕快来到众人等待的酒楼雅间,为首之人打量了一圈在座诸人就冲着主座的唐煜去了,对着唐煜点头哈腰道:“崔世子,都是小的们无能,让这等贼人扰了您出游的兴头。今日能见您一面,实乃三生有幸。”
这是把他认成崔孝翊了?唐煜正与汤圆姑娘聊得开心,遭人打断本就有些扫兴,再听捕快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恭维,更是心情微妙。
刘管家忙道:“差爷,您认错了,这位是我们公主——侯府的表少爷。”刘管家担心将五皇子说成是公主府的表少爷能被有心人猜到他的皇子身份,赶紧改口说他是侯府的表亲。
“我姓何。”唐煜简短地说。
汤圆姑娘喝茶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疑惑地看着唐煜。
捕快苦思冥想了一阵,仍未想起京城有哪户不能得罪的人家姓何,可毕竟是安阳长公主府上派人来请,且唐煜服饰清贵,不像是好惹的样子,是以他仍旧恭恭敬敬地说:“何公子,歹人是拐了您府上的子侄吗?”
唐煜不由得瞟了刘管家一眼,你去京兆府衙门一趟,究竟有没有哪件事情是说清楚的啊?
“德善,你把事情讲讲。”
姜德善清了清嗓子:“差爷,事情是这样的……”
如此这般解说了一通,又将长命锁等物展示给他看,捕快总算明白过来了,为难地道:“何公子,不是小的推脱,这事有点难办,衙门里这两日虽接到了几桩丢孩子的报案,可都与这孩子的岁数打扮对不上。要不我下楼问问那几个拐子,看他们知不知道吧。”
没人报官?唐煜与汤圆姑娘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若说穷苦人家担心被衙门为难不敢报官还可以理解,能穿得起浣花锦的人家应当不至于吧?
“嗯……我的随从抓人的时候下手重了些,你们要不带回衙门,明天再审吧。”唐煜含糊地说,他有些担心侍卫们已经把人给打傻了,不禁后悔没早点出手阻拦。
“行。”捕快倒也精乖,痛快地答应了,“那这孩子,您看?”
唐煜觉得京兆府衙门委实不是个放孩子的好地方:“送佛送到西,如果这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你让他们去安阳长公主府接人吧。”
“听您的,小的先走了,都跟我来。”捕快吆喝着手下跟着他去提犯人,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这时,汤圆姑娘突然告辞道:“时辰不早,再不回的话恐家里长辈担忧,恕我先行一步。”
“哎,”唐煜想拦又不知如何拦,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不知府上所居何处?万一这孩子的家里人找来了想要当面道谢,我总得能给他指个路吧?”
“若有谢礼,兄台替我接了也是一样。”汤圆姑娘笑着拱了拱手,“告辞。”
说罢,推门而出。
此情此景,唐煜忽地想起话本《天山风云录》中侠士们之间常说的一句话。
江湖道远,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他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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