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来一杯普洱茶吧。”
“殿下,夜深了,请就寝吧,明日您还得去崇文馆上学呢。”
银烛在背后换着花样地劝说唐煌早些安置,奈何好话说了一箩筐,唐煌却是充耳不闻,着了魔般在宽大的雪浪纸上反复书写两行诗句。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殿下。”银烛话音里带上一丝娇嗔,念着七皇子一向待她宽容,干脆上手去抢唐煌手里的纸,“您听没听见我说话呀,快别写啦。”
然而看清唐煌写的诗句,她的身子顿时一僵。虽说进宫前完全不通文墨,银烛跟了唐煌这个喜风雅的主子后还是识了几个字,至少“有美一人”和“思之如狂”两句她都认得。
殿下这是恋上哪家闺秀了吗?还是哪一宫的宫女?身为七皇子身边的第一得意人,银烛与唐煌之间称得上形影不离。按理来说,七皇子认识的女子她全见过。然而无数个人影在她心头闪过,却无一个清晰的影像成形。
我素日追随殿下左右,若是殿下真的有了爱慕的女子,不该不知道呀?银烛茫然地想,其实她多少察觉出唐煌对李夕颜不同寻常的关注,然而一个是贵妃,一个是皇子,再加上唐煌本人知道是忌讳也做了点掩饰,是以她完全没敢往这方面想。
神思恍惚间,银烛只听得唐煌带着几分醉意地调侃她:“哪有你这样服侍人的,一言不合就抢主子的东西。”她手一松,抓着的字纸被缓缓抽出。
待要转身时,银烛却被吓了一跳,唐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紧紧贴着她站着,她这么一回头,险些撞上他的鼻子。
眼前少年俊美的面容怪异地扭曲着,双眼之中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殿下……”银烛面露迟疑,后退一步与唐煌拉开些许距离。
银烛的眉毛,好像她的啊。唐煌上前一步,左手虚虚环绕着贴身宫人的肩膀,右手修长的手指描摹着她一双秀目的轮廓,最终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
银烛觉得唐煌抚过的地方痒得厉害,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黑暗中,一声轻笑传来:“你的脸红了。”
半天后,又是一句:“银烛姐姐,你跟了我吧。”
银烛的心怦怦跳,到底是没有挣扎,任由炽热的鼻息停顿在她的脖颈处。
…………
庆元十七年冬,诏封皇五子为齐王,皇六子为鲁王。
诏令一下,洛京城中无数人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薛琅念了一句佛号,喜意爬满眉梢眼角。封王,开府,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是指婚了呢?不过听他说,还是得等到明年开春……
她双手托腮,痴痴地望着墙上挂着九九消寒图,虬曲苍劲的枝条上,红梅才绽放了一半。哎,春日为何来得那样慢。
“姑娘,这是老夫人新送来的一套头面。”画楼喜气洋洋地走近薛琅,将紫檀镶螺钿盒中十来件珠光宝气的首饰展示给她看,“过两日您要不就戴这套出门吧,对了,方才夫人传话说庄子上的人新送来了一批皮毛,请您去挑选呢。”
“不急,先收起来吧。”薛琅心不在焉地说,她的心早就飞到宫墙之中,哪有精神去看什么首饰衣裳。
画楼感叹道:“话说夫人近些日子真是安分了许多,上个月裁冬衣的时候居然也不耍手段克扣姑娘了,我都有点不习惯。”
“我管她想什么呢,我自个过的自在就行了。”薛琅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凤求凰》
第75章 声若雷霆
亲王封号即下, 两位皇子出宫建府之事自是提上日程。
想到明年开春就能搬出规矩繁琐的宫城, 去属于自己的王府里过上悠闲的小日子, 新出炉的齐王就每天嘴角笑影不断,走路脚步都是飘着的, 像是在云端漫步。
分给唐煜的宅邸仍是前世他住过的那处,亦是当年与庆元帝掐架最厉害的兄弟晋王的旧居,曾经以园林秀美著称, 如今往日风光不再, 二十年来少人维护的宅邸中朱漆剥落, 杂草丛生, 完全不成样子,显然得经过一番大修才能入住。
唐煜特意从工部要来了王府的细致图样,仔细查看每一处楼阁庭轩、山石花草的布局, 将认为需要改进的地方一一注明。大的格局不方便动, 小处务求尽善尽美。
前世唐煜却没做过此事,那时太子唐烽声势一降再降,他忙着丰满羽翼还来不及, 哪有工夫管修房子的小事, 王府修整事宜任由工部官员操办, 料想没人胆敢对他这么一个有可能登临大宝的亲王耍滑头。
当年他搬进新修的齐王府后就看有几处地方不合心意,奈何常年政事缠身, 时日一长,他也就提不起修房子的兴致了,索性将就着住下去。
这辈子唐煜倒不是认为自己声势不如以前, 得全程盯着以防工部偷工减料,只是觉得反正闲着无事,不如规划一下未来的住所。父皇寿数不改的话,他在京城至少能住十年,若是父皇驾崩后皇兄有恩旨下发,他还能在洛京多留几年。
“将东北角的靖远斋平了,改成戏台。后花园的湖中间加道水榭,再添个带卷棚的亭子,夏日乘凉,冬日赏雪。”唐煜拿手指点着王府图样,兴致勃勃地说,“前院书房外头全种竹子,其余花树一律不用。园子里这一处的梧桐全部移去,改种丹桂。桃树、李树和柿子树之类的挑着种点,就不拘地界了。”
苏远手持细管毛笔,运笔飞快:“殿下,眼下天寒地冻的,花树种下去恐不容易活。”
唐煜挑了挑眉毛:“先让工部把戏台什么的捯饬出来,花树等入春后再弄也一样——跟他们说好,可给本王一条条记清楚了,若是到时推脱,我直接打上他们衙门去,大家一起丢脸。”
苏远手腕一抖,毛笔在“花树”二字上甩了好几个墨点。
“对了,说到花树……”唐煜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百花谱》,“德善,把这卷书送去给十公主。就说我在思考王府该种哪些品种的花树,请她帮我参详下。”
姜德善很快去而复返,憋着笑说:“殿下,十公主她们圈了玫瑰、紫藤和海棠花。”说到“她们”二字,他特地加了重音。
唐煜故作不察:“那就听十妹的,把东路乐道堂院子里的梨树清了,改种海棠和玫瑰,至于紫藤——花园里撘个紫藤架子吧。”
乐道堂,王府女主人的居所。
“总觉得还差点意思,应当是我见过的好园子不多,胸中无有丘壑,想改也不知从何下手,”唐煜感慨道,“我记得集贤阁里有本孤本叫做《天京园治》,专讲古今名苑营造之术,苏远,你去取来吧。”
苏远跑了一圈空手而归:“殿下,集贤阁的女史说这书早些时候被七皇子的人取走了。”
唐煜奇道:“要是六弟拿走我还能理解,七弟借走做什么,他想开府的话且得等两年呢。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再去端福宫跑一趟,就说我只借一天,明个就还给他。”
苏远答应了一声便要走,流朱在殿门口悄悄跟上:“我同你一块去吧,顺路见见银烛。”
殿中的唐煜继续对姜德善说:“我听说工部有位张——可能是主事,我不记得他名字叫什么了,据说他精通造园叠山之道,你去打听下。”
前世,出嫁后的十公主唐烟在洛京城外修了一座别苑,取名为独乐园,便是出自这位“山子张”的手笔。独乐园中景致疏朗开阔,亭台楼榭傍水而建,无不布局精妙,堪称一步一景,他也因此名声大噪,达官显贵修园建府无不以请他坐镇为荣。
唐煜亦曾应妹妹之邀前去赏玩过独乐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这辈子遇到类似之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可惜“山子张”是外人赠他的诨号,真名实姓倒没几个人挂在嘴边,唐煜隐约记得他曾在工部任职,后来不知怎地辞了官。
姜德善为难道:“殿下,如果这位张大人是个官身,我去请的话恐怕不太妥当。您看要不要让裴公子帮个忙。”工部主事可是个六品官呢。
决定不参与夺嫡后,唐煜整个人生就解放了,但坏处也不少,譬如他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缺乏人手。
唐煜垂首沉思道:“这事不急,你先打听着,他说不好是个白身,若他真是工部哪一司的主事,等给我配了长史官,我让长史去拜访他。”
姜德善有点发愁,这位张某某在工部任职的话还好找点,左右工部就那么些人,但若他是一介庶民,找起来不像是大海捞针一般吗?唉,看来还得去拜托黄侍卫帮忙。
他主子却愁起别的事情来,算算日子,上辈子这个时候他已经入部观政了,去的正是裴修他爹所在的户部。眼下唐煜已经得了爵位,就算受种种因素影响入部观政的时间晚了几个月,也不会拖上太久,就是不知此次去的还是不是户部。草原之战一起,兵部和户部是两个最好抢功劳的地方,前世他就因坐镇后方,调度粮草有功而得了父皇褒奖,一时间风头无双。
若是户部,唐煜必然得藏拙。不想争勤政殿高台上的椅子,军功是最沾不得的东西,只是镇国公业已去世,不知这次北征草原的主将是谁。唐煜掰着手指头历数朝中武将,考虑到资历威望官位等条件,最有可能胜出的居然是他前世的岳父,定国公孟晟,毕竟他这次少了个亲王女婿,无需避嫌。
唐煜默了默,如果定国公大胜归来,声势更胜以往……阿修,你和孟淑和之间亲事能成的希望好像变得更渺茫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与此同时,端福宫内。
主人七皇子在校场苦哈哈地习武,一宫事务皆由大宫女银烛掌管。苏远接过银烛递过来的书册,道了声谢就乖巧地躲到边上,留出空间让两位小姐妹说话。
流朱知晓银烛已经与七皇子成就好事,笑挽着她的手打趣道:“瞧这通身的气派,过两年我是不是该唤一声侧妃娘娘了?”
银烛今日穿了身娇艳的银红袄搭白绸马面裙,腰间扎着半掌宽的松花色宫绦,头上戴了根蜂赶蝶碧玺点翠簪,打扮确实与诸宫女不同。
“这才哪跟哪啊。”银烛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妹妹,听我一句劝,这事——别太急了,不说等到王妃进门,也最好等到上头将司帐女官安排下来。就算主子有意,你也得拖一拖。好在五皇子已经封爵,你不用等太久。”
这话听着不对劲呀。流朱忙道:“难道是嘉和县主难为你了?长公主去找皇后娘娘告状了?”
银烛缓缓摇头:“不是。”
“那是怎么了,莫非是李嬷嬷那个老货出去多嘴?”
银烛语重心长地告诫道:“流朱,你千万要吸取我的教训。”
流朱还待再问,银烛就推说时候不早,劝她回去。
送走惊疑不定的流朱,银烛僵立在原地,似是在想心事,这一站就从日暮西沉站到皓月当空,有太监来请她用饭。
“银烛姐姐,不必等殿下了。殿下方才派人说今晚在昭阳宫用晚膳,姐姐的饭已经摆上来了,快去用吧。”
银烛点了点头,走向值守宫人歇脚的耳房。掀开挡风的暖帘,荤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脚底一顿,左手死死握住门框,竟不敢往前走。
小小的炕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齐整的菜肴,正中的暖锅里滚着山鸡蘑菇,旁边摆着一盘闪动着油脂光亮的粉蒸肉。一个小宫女殷勤地说:“姐姐最爱这道粉蒸肉的,快移近点。”
银烛却侧过身去:“我没什么胃口,给我拨点素菜就行,粉蒸肉你们分了吧。”
艰难挺过一顿饭,银烛慌忙退出耳房,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翻出一粒陈皮梅塞入口中,好险压下干呕的冲动。
“殿下回来了。”恰在此时,端福宫的宫门前传来动静。银烛掐了掐手心,迎了上去。
片刻之后,银烛忙着帮唐煌解开玄狐披风的系带,唐煌半歪着脑袋打量她,然后一把握住银烛纤细的手腕,拇指暧昧地划过手心:“好姐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这几日累到了?”语调轻佻,带着三分沙哑。
银烛手中动作不停,低声道:“我有事想单独与殿下说。”
待唐煌屏退左右,银烛的身子向铺着大红团花毛毡的地面滑去。
“殿下,我……我好像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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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南辕北辙
同一个上头尚有两位打光棍哥哥的十四岁少年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会如何?
银烛得到的回应是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你还是穿昨日那身天水碧的裙子好看, 银红色不衬你。”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下是该讨论她穿哪种颜色衣裳更好看的时候吗?
“殿下!”
“啊, 你方才是说衣服料子的事情吧?我走了会儿神,竟然听到你说什么有孕不有孕的,肯定是我听错了。”唐煌干笑了两声。
银烛膝行几步抱住唐煌的双腿, 仰望着她年少的情郎:“您没听错,我……我的月事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了。”
半透明的明瓦窗外, 刺骨寒风呼啸而过, 发出凄厉的长鸣。同样的声音亦回荡在二人心中。
唐煌手足无措地说:“你不是服了避子汤吗?莫非你嫌药汤苦,没有全喝完?”
银烛垂下头, 任凭散落的额发遮住幽深的双眸,心中沉得像是压着千斤重的石块。在决定告知七皇子此事前,她就猜想过他可能会有的反应, 现在七皇子的表现无疑是她想象中最坏的一种——对她有孕之事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怀疑她耍了心计, 偷偷倒掉避子汤。
“殿下明鉴, 我真的没有倒掉避子汤。若我此言为假, 就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银烛当机立断,对着唐煌发起毒誓。
唐煌高兴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那就是说这事未必做得准。好姐姐, 你别担心,说不定你只是偶尔身子不适。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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