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慌乱地揪住唐煌的袍角:“殿下尚未迎娶王妃过门,皇后娘娘肯定不会留下奴婢这个孩子的。”
两行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脸颊,面对这副美人垂泪图, 唐煌有点心软,他蹲下身子,视线与银烛平齐,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还是得让太医看看,若得了别的症候,也好尽早调养。若真是,咳,有喜了,也得叫他们开些安胎的汤药,我听人讲避子汤寒气重,对身子很不好。母后那里你不用担心,她最疼我了,我求求她没有不依的。”
“我全听殿下的。”银烛破涕为笑道。她轻轻靠在少年尚显单薄的怀抱里,心中较先前安定许多。看来七皇子先前表现得不太情愿是被她的话给吓到了,内心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可惜银烛并未能高兴太久。
第二日清晨,御医被唐煌火急火燎地召唤到到端福宫。一位白胡子老头哆嗦着胡子向他证实了银烛怀孕两月的“喜讯”。
昭阳宫很快收到消息。
何皇后惊得说不出话来。幼子与宫女之间的好事自然瞒不过她的耳目,然而除了初次听闻时感叹了一句不愧是他父皇的种,再让跟着七皇子的李嬷嬷看着些,以防初尝情爱滋味的幼子失了节制外,她不打算多管。
从长子身上得到的教训告诉何皇后,与其让狐媚子将儿子的后院搅和得乌烟瘴气,还不如让从小看着长大的贴身侍婢占住位置。至少贴身服侍儿女的人她都筛过好几道了,人品歪不到哪去。哎,如果长子身边的菡萏尚在,钱承徽之流亦不能嚣张至此。
虽说何皇后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并未想到幼子在短短几个月内就闹出人命来。她即刻命人将派到端福宫的李嬷嬷给提溜过来。
李嬷嬷是个圆脸富态的老妇人,面上常年笑影不断,但是眼下一脸的严肃:“每次奴婢都给银烛姑娘送了避子汤过去。”
何皇后用小指留得长长的指甲刮着怀中黄铜手炉的外皮,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听得李嬷嬷身子一抖:“她喝药的时候你在边上吗?”
“启禀皇后娘娘,确实有几次奴婢没有盯着银烛姑娘喝完药。那几次皆是七殿下急着找银烛姑娘,银烛姑娘就说她晚点再喝,过一段时间才把空碗交还给奴婢。”李嬷嬷答道,心里乐开了花,小贱|人,教你将七皇子拘的那么死,把我挤兑得跟什么似的,如今报应来了吧?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偷偷把药倒掉了。”何皇后声音转冷。
“奴婢说不好,银烛姑娘向来是个明白人,但难保一时糊涂,”李嬷嬷锦里藏针地说,继续给银烛上眼药。
然而迎接她的是一个冲着额头砸去的白瓷茶杯。
“啪嗒”一声,茶杯落地,茶叶碎瓷片等物飞溅开来,李嬷嬷额头上多了个不停流血的血口子。
何皇后一拍紫檀戗金炕桌:“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不会提点着些吗?我把七皇子托付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打十板子!”
李嬷嬷面如土色,她还想向何皇后分辨两句,却被闻讯赶来的宫人拿帕子堵住了嘴。
耳边归于沉寂,何皇后抱着手炉发起愁来,银烛腹中的孩子究竟留不留呢?若是不留,只怕幼子会来她这里闹腾,自己到时未必招架得住。煌儿将来只是个亲王,性子不像长子那样执拗,有自己看着,多个庶长子倒没什么妨碍,反正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可若是留的话,安阳长公主面上不好看。而且所谓是药三分毒,银烛喝了好些避子汤,孩子就算能平生下来多半也是一身的毛病,要是有个畸形什么的就更糟了,再者,不能排除银烛故意为之的嫌疑……
心中天平左右摇摆,终究是往“不留”的方向倾斜。
昭阳宫外的庭院中,替唐煜跑腿的冯嬷嬷恰好撞见了行刑的一幕。
“老姐姐,她这是犯了什么事啊?”冯嬷嬷惊慌失措地向李嬷嬷打听着,皇后娘娘待她们这些老人一向优容,罕见发这么大火气。
赵嬷嬷不忍地说:“还不是银烛那小蹄子闹的……”
她向冯嬷嬷如此这般叙述了一通,末了道:“你留点神,别小心了这么些年,快熬出来了却翻了船。”
二人谈话的当口,皇后的旨意已传达至端福宫。银烛先是大喜再是大悲,欲向唐煌求救奈何对方读书未归,又抓不到人去崇文馆报信,几乎是被人硬灌下去一碗落胎药,挣扎中头发散了衣服乱了,舌头还被烫出好几个泡。
另一边,回到端敬宫的冯嬷嬷吓得跟什么似的,转身就找唐煜絮叨:“殿下明年就要出宫建府,紧跟就要迎娶王妃,这时候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
唐煌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呃,嬷嬷有话请直说吧。”
冯嬷嬷一咬牙,将端福宫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唐煜,然后含糊地说:“殿下且忍耐个半年,有什么事等出宫后再说。”话里的未竟之意是在宫里的时候千万别连累到我,五皇子你开府后想宠爱谁就宠爱谁。
唐煜愈发茫然,不就是七弟的侍女有孕了吗,这算什么大事。
念着响锤还得用重鼓敲,冯嬷嬷干脆下了剂猛药:“别的且不提,殿下得为身边的姑娘们想想,七皇子身边的银烛,这次不知会怎么样呢。还有先前太子身边的菡萏,也没得个好下场。”
冯嬷嬷的话阴差阳错说中了唐煌的一桩心事。他将目光投向珠帘之外流朱守着的地方。
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唐煌面露迟疑之色,天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
冬雪初晴之际,卫府召开了一场暖冬宴,参与者为各府的堂客。
宴散之后,主母卫夫人苦留薛家婆媳两个说话。薛老夫人年事已高,参加完宴会后就精神不济,说不了两句就到卫夫人早就收拾好的客院歇息去了。
卫夫人将小卫氏请入内室,两人落座后,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姑娘为何这次又没来?”
小卫氏恨恨道:“别提了,那丫头今早直接说身子不舒服,死活不肯过来。母亲居然也依了她。”
卫夫人沉默许久,声音艰涩地说:“这都第二次了,要不……就算了吧。”
“不行,她能躲得过一次,躲得过两次,我不信第三次她还能躲过去!”小卫氏吼道。
“但她不愿意出来,我又能如何呢?偏生亨泰能去的地方又不多。”
小卫氏道:“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事,总算想出来个法子。既然她不出来,我们就去找她。嫂子,你去我们老宅吃年酒的时候带上侄儿……”
卫夫人战战兢兢地说:“妹妹,真要如此吗?老宅不是你大嫂在管吗?万一出了岔子——”
小卫氏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放心,年下事多,我肯定得回老宅帮忙,到时候就方便安排了。事成之后不过是一张棉被盖过去的事,就算被人发现了,还有母亲在呢。”
卫夫人犹豫半天,终究是想为儿子讨个好媳妇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好,我全听你的。”
姑嫂在里头紧锣密鼓地商谈,却不知她们阴谋中的当事人之一正在外头偷听。
守门的丫环几次想出声提醒房内二人,都被卫亨泰的眼神给逼退了。
卫亨泰面上神情平静无波,听到差不多了,他将一根手指竖起,放到自己的嘴唇上,接着抬脚就走。
接受了威胁的丫环僵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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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小人算计
这日午时, 有玄衣黑甲的禁军把守住朱雀大街两端,同时驱散闲杂人等。未时将至,皇后的金顶凤辇缓缓行出承天门,步向洛水之畔的佛寺。
青色围幕之外, 百姓们议论纷纷。
“瞧这气派,不愧是天家出行。”
“皇后娘娘今年是第几次出宫礼佛了?心真诚啊。”
“得空我也去拜拜。”
禅房之内, 香烟袅袅。
“施主似是有烦心事?”面容清隽的僧人一边说一边放下枚黑子。
何皇后秀目微颦, 心不在焉地说:“我能有什么烦心事?”棋盘之上,她所执的白子渐现颓势。
何灏微微一笑,不再多问,三五下间就将对面杀了个片甲不留。
左右两条大龙遭屠,何皇后一摊双手, 无奈笑道:“兄长的棋艺愈发精进了。”
听何皇后唤他兄长,何灏灰色僧袍下的左手紧握成拳, 台面上的右手则忙着把云石棋子收归棋盒中。
“兄长这是燃的什么香,怪好闻的?”何皇后鼻翼翕动, 侧过身子注视着旁边插着三根线香的五足香炉。袅袅轻烟盘旋而上, 在半空散开。
“贫僧胡乱配的,用的全是寻常香料, 没什么名号。”
“兄长不愧是得道之人, 调配的线香亦与凡俗香品不同。”沉浸在清幽宜人的佛香中, 何皇后竟感到久违的宁静安详,人一放松,嘴巴也容易跟着松, “哎,儿女皆是债啊……”
面对倾诉心事的皇后,何灏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
端福宫后头的一溜低矮配房是太监宫女的居所。他们多数是几人共居一室,唯有个别在主子面前极得脸的方能独居一室。
大宫女银烛无疑是后者。
小小一间下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东边是床,西头是立柜,槅窗下搁着张樟木梳妆台,其上摆满妆盘、铜镜、粉匾和银梳等物。梳妆匣没关严实,隐约能看到里面藏着绒花钗环。然而这些妆奁之物上皆覆盖着薄薄一层灰尘,可见主人有段时日没动用过它们了。墨绿床帐下,银烛安静地躺在衾被里,往昔秀美容貌不再,面色苍白如纸,枯黄的头发散在枕头上,一副病痛缠身的模样,可一双眼睛却黑得渗人。
屋内无人打扰,屋外却有人特意挑了她屋子窗户底下说话。
“银烛姑娘今日如何了?可能起身了?”新从昭阳宫拨到端福宫的韩姑姑笑眯眯地问,她接的是李嬷嬷的缺。
被她从自己屋子里提溜出来的小宫女怯生生地回答:“回姑姑,银烛姐姐今日还是不能下地。”
韩姑姑面冲窗户,意有所指地说:“这可不行,她也病得太久了吧?宫里规矩,奴婢们病了就该挪出去,以防把病气过给主子。银烛姑娘是七皇子身边的老人了,为何连这个规矩都不懂?”
“姑姑,殿下那里……”
“七殿下悯下惜弱,你们却不能不当心!我不是较真的人,银烛姑娘如果只是病个三五日的,我也犯不着出来多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若是七殿下在节下有个头疼脑热的,咱们谁都担当不起!”
小宫女嗫嚅着道:“可,可银烛姐姐这病是不过人的呀。”
李嬷嬷的下场摆在这,我可不敢让这位主继续留在端福宫,韩姑姑脸上仍旧带笑,说话却很不客气:“都病了两个月了,明日再怎么都得搬出去,殿下那里我去说!实在不行,还有皇后娘娘!”
说话声渐渐远去,银烛慢慢合上眼睛,感觉到双股间又有液体涌出,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厚。
自从被人硬逼着喝完那碗该死的汤药,她不仅丢了孩子,还不幸染上血崩之症。御医过来看过几次,最后一次在银烛的哀求下吞吞吐吐地说她这次伤得狠了,就算身子能调养好,日后也再难怀上。
银烛争荣夸耀的心思顿时灰了一半。她长时间卧床,容颜大大减损,兼之身子龌龊,屋子里气味不好,唐煌过来探望的间隔一次长过一次。没了容貌子嗣,又失去情郎的怜爱,银烛彻底心死,躺在床上不过苦熬日子罢了。
谁知这起子人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她留,我不好过,你们也全别想活得痛快。昏暗中,银烛唇边勾起一抹略显癫狂的笑容。她又躺了一会儿,积攒了些气力,然后翻身下地,挣扎着爬向梳妆台。
坐在梳妆台前的圆凳上,银烛颤抖着手取出一朵纯白的堆纱头花。
窗外,日暮西沉,残阳似血。
…………
结束了一日的课业,唐煌返回寝宫。两位宫女上前为他更衣,往常这件活计都是由银烛做的,但是两个月时间过去,唐煜逐渐习惯了旁人的服侍,口中呼唤“银烛”二字的次数亦少了许多。
殿外有喧闹声传来,其中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唐煌抬头问道:“银屏,外面怎么了?”
“殿下……外头是银烛,她想求见您。韩姑姑在劝她回去。”宫女满面复杂地说。
唐煌喜道:“她能下地走动了?快让她进来。”
片刻后,一缕幽魂飘入唐煌所在的西暖阁。素绫袄裙挂在她削瘦的身躯上,显得内里空空荡荡的,头发胡乱挽成个堕马髻,一朵素白的绒花歪歪插在上面。
韩姑姑紧紧追在她后头:“银烛,你这是失仪!”
唐煌险些认不出她来,身子左右晃动两下:“银烛姐姐?你,你……”
银烛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冲着唐煌古怪地笑了下:“怎么,殿下不认识我了?上次殿下不是还赞我穿这身衣裳正如‘一枝梨花春带雨’吗?”
私密情话被人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唐煌不禁有几分恼意,他低吼道:“你都病成这幅样子了,合该好生养着,穿得这样少还出来吹冷风,不要命了!”
银烛惨白着一张脸,凄然笑道:“我都病成这样了,殿下居然忍心将我送到念慈堂那地界去,是想我死吗?”
银屏急道:“银烛,别说了!”
韩姑姑轻声细语地说:“姑娘这话说的,送你去念慈堂原是为了养病,等姑娘病好了依旧能回殿下身边当差。”
银烛的目光投下说话的二人,最终停留在穿着一身天水碧宫装,身段婀娜的银屏身上:“我还没走几日,殿下就连接替我的人都找好了吗?”
唐煌方要说我没打算将你挪出端福宫,就听银烛凄厉叫道:“银屏,你别得意。你我算是哪个名牌上的人?就算是将来的七皇子妃也未必能入殿下的眼,说是个县主,若非落了水然后被殿下瞧了身子,还不一定能嫁入宫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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