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五弟,”唐烽烦躁地拉了拉衣领,“时局糜烂至此,容不得你我懈怠了,寻常百姓家中还讲究什么‘打虎亲兄弟’,你真要看着三哥我累死吗?还是你以为我是那等嫉贤妒能的小人,看不得兄弟一展才华?”
唐煜身子一震。
正午时分,旭日当空。步出东宫的唐煜驻足沉思,思索今日之事。看来他成天躲着是有些刻意了,从父皇和皇兄二人的言行来看,是真想让他在朝政上尽一把力的。
他要不多往前走几步?
久违的火焰在胸膛中燃烧,火光投射在唐煜的瞳孔中,一时间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唐煜转身看去。
“齐王殿下,”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青年男子匆匆走来,向他行礼。唐煜认出他是兄长的大舅子,当朝右尚书仆射的长子,“您这是刚见完太子?还未恭喜殿下……”
认出对方目光里探究的意味,唐煜心中的火焰熄灭了一半。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果然是没死心,但你想当个贤王,也得看明君身边的人让不让你当。至于朝廷上的事,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
皇帝一走,后宫佳丽失了争斗的目标,个个没精打采的,再加上何皇后削减了宫中的用度,中低位的妃嫔手头拮据,勉强做几件春衫穿出去也没人看,索性躲在自己的宫室里不出来。少了这些佳人,满园春色亦显得寥落许多。
人少时,适行阴私之事。
蓬莱湖畔的沧浪亭中,唐烟把一张红绡帕拍到兄长脸上。这帕子上题着四句诗,一角还系着个鸳鸯香囊,显是闺中之物。
“你不要命了,父皇的妃嫔也敢招惹?”
唐煌一把抓下帕子,冲着妹妹低吼说:“你当我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吗,但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她啊。”
唐烟气了个倒仰,枉我因崔表姐恋上已有妻室的三哥而跟她绝交,你这边倒好,直接勾搭上了庶母。你俩可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的!”
唐煌面子上挂不住了:“既然你说我贪图美色,那我问你,若不是郑家小子在母后给你选的几个人里长得最俊,你会非要选他做驸马吗?”
“你给我闭嘴!”唐烟气急败坏地扑向龙凤胎兄长。
稍晚些时候,她的另一位胞兄在附近也跟人有了场尴尬的谈话。
一处昏暗的殿阁中,唐烽板着脸,背对崔桐而站,身形挺拔如出鞘利剑:“嘉和表妹,你兄长刚刚率领八百骑兵全歼突厥左贤王一部,立下不世之奇功,你莫要让他蒙羞。”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自荐枕席却遭拒绝,这对性子高傲的崔桐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她面如死灰,半天才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终究是一起长大的表妹,唐烽难得柔和了嗓音:“表妹你莫要担心,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情还想不明白。嫁给我没什么好的……跟七弟好好过日子吧。”
…………
崔孝翊击杀了突厥左贤王后,不仅他自己一战成名,也给其他将士开了个好头。一连串的捷报传至京师,然而在众人以为大军凯旋在即之时,忽有噩耗传来。
定国公所率左军中了颉利可汗的埋伏,十万兵马折损过半,他本人以及长子次子相继战死。颉利可汗亦因此逃脱了大周军队的包围。
消息传来,唐煜怅然不已,在齐王府的小佛堂中为前世的岳父点了三柱佛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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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国公之死
酷暑天中, 唐煜只觉寒凉刺骨。
与定国公之死一道传来的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草原天气炎热,粮草难以为继, 再加上需要防备南陈趁国中守备空虚偷袭边境, 朝中但凡是个脑子明白点的都知道此战宜快不宜慢。可惜眼看就要抓住颉利可汗,从而毕其功于一役,却还是让他给溜掉了。
“果真是世事难料, 人生无常。”在圆真所赠的白檀木如来佛的注视下,唐煜全身失去了力气, 跌倒在杏黄蒲团上掩面叹息。
今生较前世改变之事不少,譬如镇国公之死、凌贤妃之亡, 以及明惠公主和亲之事前后的变故, 但没有哪一桩比定国公战死带给唐煜的冲击力更大。要知道上辈子直到唐煜在藩地被人下毒暗杀前,定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虽说丢了差使, 但都在京城府邸里活得好好的,而颉利可汗则死在此次北伐之战中, 之后十年草原势力再未成过气候。
有那么一个刹那, 唐煜对自己今生的选择产生了怀疑,命数如果真由天定,他这几年来的挣扎是否白费了心机?他的不争真会将大周引向更好的一条道路吗?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唐煜脸上难得流露出心烦意乱的神情。
“夫君, 你在哪里?”熟悉的呼唤声远远传来。唐煜深吸一口气, 重新戴好从容的面具,随后推门而出。
只见薛琅迈着急切的步子向他走来,腰间玉佩绦环乱晃:“夫君, 邸报上说的可是真的,定国公——”
唐煜自然地扶住薛琅的一边胳膊,牵着她往外面走:“邸报岂有假的。佛香味道重,我们出去说。”
薛琅声音瞬时变得低落:“孟妹妹她父兄俱丧,我想去看看她。”
眼神落在妻子紫绡纱衫包裹的凸起小腹上,唐煜温声劝慰说:“他们府里正乱着,你去了的话孟姑娘还得强压着悲痛招待你,反倒不美,还是再等等吧。”
邸报上军情写得不全,薛琅只知道定国公及长子次子战死,并不知晓背后的因由,因此唐煜没费多大力气就将她劝回去了。
可另一个人说服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爷,裴公子到了。”姜德善低眉顺目地说。
“阿修果真坐不住了。”唐煜苦笑着点了点头,步入待客的花厅前,他停下脚步吩咐说:“定国公府这次情况不妙,王妃月份大了,有什么消息先瞒着她,她身边的人你也嘱咐一圈,出来进去给本王管好嘴!”
姜德善神色一凛:“是,王爷。”
才一进门,裴修便扑了过来,他额头上满是汗珠:“王爷,陛下会如何处置定国公府上?”
“先坐下说话。”唐煜把裴修强按到椅子上,“不好说,轻敌冒进是洗不掉的。”
北周军队此次兵分三路,中军由皇帝坐镇,左右两路由勋贵执掌,行军时中军殿后,左右二军在前。左路执掌者即是定国公,事发前他率领左军的几千骑兵先行,一次小规模交锋后俘获了位身份显赫的突厥贵族,从他口中得知了逃窜的劼利可汗的下落,定国公没等与右军汇合便向突厥贵族所述的位置杀了过去,结果中了敌军的埋伏,致使左军伤亡严重,劼利可汗趁此机会与大周军队拉开距离,带领残部逃往漠北草原。由于右军之前频频建功,左军没什么斩获,定国公未等右军到来便发兵的举动很容易被人理解为争功。若是获胜倒罢了,输了便得承担起相应的后果。
唐煜是直接从太子唐烽书案上的军情密折上看到的消息,想来比裴修从他尚书老爹那里听到的要详细。唐煜也没瞒着裴修,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唐煜话说得越多,裴修的脸色越发仓皇,他试着为定国公开脱:“我没上战场打过仗,但
也听说过兵贵神速的道理,若是等武清侯赶到,谁知劼利可汗会不会已经逃了?”
“定国公没探清敌军虚实,致使大周将士中伏伤亡惨重就是最大的罪过。”唐煜严厉地瞪了裴修一眼,“阿修,你这话过了。”
裴修胡乱抹了两把脸,闷声道:“是我说错话了。那陛下会如何处置定国公府呢?夺爵?流放?还是……”
唐煜轻叹一声,把裴修没敢吐出口的四个字说出来:“放心吧,不至于满门抄斩——流放应该也不会。怎么说定国公都是从潜邸就追随父皇的老臣,且中伏后他选择带着两个儿子殿后,父子三人相继战死算是全了武将的气节,能抵得上三分罪过。对着一家子老弱妇孺,父皇再气也不至于下狠手,最多日后清苦点。”
裴修眼圈微微泛红,口中呢喃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唐煜的目光投向远方。她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受得了这样的落差吗?
…………
伴随着微凉的秋风,帝驾回归洛京,深宅大院与蓬门陋室响起相同的拗哭声。
定国府上下一片缟素,震天的哭声回荡在各处院落。正房厅中摆着四具棺椁——定国公父子三人战死的消息传来后,定国公太夫人当场厥了过去,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追随儿孙下了黄泉。
跪在母亲身边的孟淑和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眉目秾艳依旧,身形却单薄许多。在她左侧是抱着幼子伏地痛哭的世子夫人:“夫君啊,你怎么如此狠心,丢下妾身和孩子就这么去了……”
孟淑和忍不住回头安慰她:“大嫂,你要不先把孩子抱到后头歇着吧。”
“让他跪着,肃儿是孟家的嫡长孙,棺材里头全是他的长辈,他不跪谁跪。”定国公夫人开口了。她本是个相貌美艳的中年妇人,眼下头发竟全白了。
“母亲,肃哥儿还小啊,大哥就留下这么点儿骨血。”孟淑和哀伤地说,双眸闪动着波光。
定国公夫人看向女儿,半晌方道:“是娘亲想错了,不该想着多留你几年的,若是去年就将你嫁过去……”
“母亲?”孟淑和茫然地望着定国公夫人,不明白娘亲为何突然提起她的亲事。
定国公夫人没理她,转向下人说:“安阳长公主府上来人吊唁的话,立即报与我知晓。”
与此同时。
“不行,此举有违忠义之道。”崔孝翊站在母亲面前据理力争,“再说,陛下并未降罪于孟家。”
“没降罪,”安阳长公主一拍罗汉床旁的高几,腕子上带着的金玉镯子叮当乱响,“你管夺爵叫没降罪?”
“不过是改封锦宁伯而已……”
安阳长公主的嗓音愈发尖利:“是啊,不过是陛下看在旧情的份上,将孟家的爵位由世袭罔替的国公改为三代后就是平头百姓的伯爵,而且这爵位还落在了孟家二房的头上!”
崔孝翊低吼道:“母亲是想置我于不义之地吗?您这时候去孟家退亲,全天下人都知道是为的什么。”
安阳长公主冷声道:“你不用跟你娘发脾气,实话告诉你。就算定国公死得轰轰烈烈,极具哀荣,冲着孟家女要守三年孝的份上我也是要退亲的,你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太子都有两个皇孙了!”
“您说的根本不通,母亲着急抱孙子的话,我可以先纳妾,孟家想必不会拦着。”崔孝翊坚持道。
安阳长公主不理他,开始念叨起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来:“可惜你妹妹许给蜀王了,否则我就把永康讨回来给你做媳妇,听说德妃的侄女不错……”永康是十公主唐烟新得的封号。
母子二人就此事僵持不下,但退亲的风声在安阳长公主有意纵容下到底传到了孟家。
孟淑和顿时如一枝遭受了风雨摧折的牡丹花,脸色苍白得如身上穿着的麻布孝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大家别嫌短,我还有差不多五千多字的榜单没写……周三会有粗长一更
第94章 暮年帝皇
破晓时分, 第一缕曙光照到慈恩寺释迦佛塔的松绿琉璃瓦之时,一声婴啼划破齐王府的上空。整座王府沸腾了。
尽管不是头遭当父亲, 唐煜还是坐不住了, 早早地就从正厅跑到布置成产房的屋子外头来回踱步,此时忙着向身边的下人发泄心头的不满:“为何没人出来,流朱, 进去问问王妃怎么样了?”
流朱应了一声,可她还没来得及掀开隔绝产房的帘子, 冯嬷嬷就出来了,她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王爷, 王妃生了个皇孙, 王妃和小世子一切安好。”
“我去看看王妃。”唐煜神色缓和了许多,抬脚就往产房里头走。冯嬷嬷赶忙拦住他:“王爷, 王妃生产时脱了力,刚刚睡下。”
话音才落, 接生的婆子也从帘子后头钻出来了, 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大红锦缎襁褓。
唐煜眼错不见地盯着襁褓中的婴孩,面上神情欣喜与恍惚掺半。孩子的小脸红通通的,看不出一丝白嫩来,身上仍带着血腥气。接生婆揣度着他的心意, 大胆发言道:“王爷, 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过几日长开了便好了,奴婢接生了这么多孩子, 还未见过哪一个比小世子生得更俊的呢。”
唐煜终于笑了:“说得好,赏。”
新生儿娇弱,唐煜看过两眼便命接生婆将孩子带回去。接生婆子不在,但她的奉承激发了在场下人们的灵感,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向唐煜袭来,这个说“小世子的鼻子生得像王爷,笔挺笔挺的”,那个说“小世子啼哭的真有力气,不愧是龙子凤孙”——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从一张皱巴巴的猴子脸上看出这些的。唐煜心知话语中奉承的意味居多,但大喜的日子就是听这种话才高兴:“王府所有人赏一个月的月钱,伺候王妃的人赏双倍。”
奉承的声音更大了,薛琅的侍女画楼不得不从产房里走出来示意他们小点声,勿要打扰王妃休息。姜德善取来了早就预备好的一副雕漆弓箭,唐煜亲手挂在了大门口。冯嬷嬷不忿被人抢了先,提议说:“王爷,宫中怕是在等您的喜讯呢,要不就让老奴走一趟吧,还有王妃娘家那里也得差人报个信。”
王妃生产前按说娘家人可以过来陪伴——太子妃生小郡主前一个月庄夫人就进宫了,然而唐煜两口子对薛家的女性长辈不太待见,索性全部推掉了。
唐煜微微颔首:“辛苦嬷嬷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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