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手足之情
“王爷, 如今可如何是好啊?”太监六神无主地说。
朱红色的亲王袍服上,金线织就的四爪金龙半个身子潜伏在阴影中, 择人欲噬。唐烁放下白玉酒杯, 眼睛里闪烁着晦涩不明的情绪:“你去跟杏蕊说让她见机行事。黑灯瞎火的,认错个把人亦不足为奇。”
唐煌喝得昏头昏脑的,扶着他的宫人脚底下走得飞快, 七扭八扭隐没在夜色中。甩开从人追出来的唐煜晚了一步,就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驻足思索片刻, 唐煜从路过的太监手里抢了个灯笼,抬脚向御花园的方向走。可惜他找醉酒的弟弟没找到, 倒是见到一个在墙根啜泣的贵妃。
唐煜心里直犯嘀咕, 这位怎么也溜出来了,别是与七弟提前约好的, 一个装醉退场,一个装身体不适离席, 实则在此幽会。
许是他和唐煌的身形差不多, 又穿着一模一样的亲王袍服,昏暗中李夕颜误以为是唐煌尾随她出来。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她哭喊道:“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我可是你的庶母!”
在李夕颜说出什么更惹人误会的话前, 唐煜后退两步,微微躬身:“儿臣见过贵妃。”
一弯月牙挂在高空,清冷的光辉洒满大地。唐煜将手里的提着的羊角灯笼举高了些, 足以照亮他的下半张脸。
“是……齐王?”
唐煜在心里将唐煌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还得装没听清李夕颜的话:“适才我见跟着娘娘的宫人在到处找您,急得很什么似的,娘娘您还是快回去吧。”
“好……好。”李夕颜一步三回头,脑子里嗡嗡的,像是有一百个小人在里头吵闹。一拨人忙着自我安慰,辩解说我说话的声音那么小,齐王未必听得清我说了什么;一拨人讽刺说你可真够蠢的,齐王分明是在装傻,其实什么都听见了;一拨人在抱头痛哭,若是齐王将此事传扬出去,我该如何做人。
“不会的,他没有证据。”李夕颜自言自语道,脸上的泪珠全干了,“只要我不认……没人能将我如何。”
夜深风紧,凉意爬满李夕颜全身。若说先前她对唐煌撂狠话时尚有几分赌气的情绪在,如今却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唐煌一刀两断。
冷风一吹,唐煜酒醒了一半,他抬腿踹了旁边无辜的柳树一脚:“这都什么破事,偏让我遇见了。”此事一出,他也懒得再劝唐煌了,决定直接告知何皇后,让母后好好管教他胆肥的弟弟。
忧心与贵妃前后脚回去惹人猜疑,唐煜又在柳树底下吹了一会儿冷风方往回走。
夜色深沉,不知遮掩下多少龌龊事。与此同时,唐煌缓缓醒来,身旁是女子痛苦的呻|吟。
…………
除夕大宴散去,各宫主子陆续返回寝宫。一盏盏彩灯相继熄灭,皇宫归于沉寂,不过有一处地方,好戏正在上演。
体元殿内,唐烽正准备就寝,忽闻太子妃来访。
庄嫣一进门就将所有太监宫女赶出去,只留了她带来的一个宫女。唐烽惊诧地挑起一双剑眉:“你这是——”
庄嫣一指地上跪着的宫女:“这是服侍乔奉仪的宫女杏蕊,让她给殿下讲吧。”
红衣宫女哇地一声哭出来:“太子殿下,呜呜,您可得为我们主子做主啊,齐王他……”
一刻钟后,内室只余唐烽庄嫣二人,夫妻俩面面相觑。
“乔奉仪呢,她怎么不过来?”唐烽脸色黑得像锅底,天下没有哪一个男人被告知头上多了顶绿油油的帽子会好受的。
庄嫣小心地打量唐烽的神色:“乔妹妹情绪不稳,闹着要自尽,妾身就没带她过来。还是等明日她情绪缓和点再问她话吧——到时说话也能明白点”
“真的是五弟?”与其说是愤怒,唐烽此时心里迷惑的情绪更多,“他和五弟妹好得蜜里调油的,乔奉仪又不是什么绝色。”
“五弟许是喝多了酒,没认出来乔奉仪。”庄嫣含糊地说。“妾身派人去查了,那时候五弟确实不在席上。”宫中功能齐全的男人就那么几个,用排除法也能排除出来。失贞在后宫是要命的罪过,乔奉仪跟齐王八竿子打不着,犯不着牺牲自己陷害他。她和她的侍女都一口咬定,庄嫣觉得犯事的除了齐王没跑了。
唐烽或许也是如此想的。殿中烛火照不到的背光处,他脸上的阴影浓得几乎要凝为实体。
今日忙活了一天,晚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庄嫣腿脚酸疼得要命,她将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殿下,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是再查查,还是直接禀告父皇母后?”
殿中安静了许久。
“再查,怎么查。”唐烽喉咙里像是被人硬塞进去一个核桃,“这种事情,闹出来谁都不好看,不过一个奉仪……让她俩都闭嘴,就当今夜没有发生过这事。”
庄嫣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太子与齐王感情竟然好到这份上,连此等奇耻大辱都忍得了?
“殿下……就这么算了吗?”
唐烽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警告说:“此事到此为止,孤不想再听人提起。”
庄嫣不甘心地离去,内室只余唐烽一人。他也不叫人进来服侍洗漱,连靴子都没脱就倒在床上。
唐烽无力地闭上眼睛,一个邪恶的声音在心中响起,说话带着毒蛇的嘶嘶声,与另一个相对温和的声音辩驳着。
【扪心自问,你为什么不敢将此事闹大,真的是顾忌兄弟情吗?】
【当然是啊,五弟可是为我挡过刀的!】
【呵,你明明是因为母后更疼爱五弟,且对你有意见,担心事情闹出去后,母后会强行护住五弟,不肯为你做主,到时候更丢人。】
【无所谓母后怎么想,父皇会相信我的。】
【嘿,你没觉得父皇将目光越来越多的放到弟弟们身上,待你却日益严苛吗?你就不担心事情闹出去后,父皇怀疑你陷害五弟?你不仅是他疼爱的嫡长子,你还是太子!】
太子之位不好坐,自古如是。唐烽之前对这一点没有什么深刻的体会,然而自从庆元帝北征归来,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
………
春去春又来,又是一年科举年。
韩尚德不出所料的落榜了,好在家族危机解除,他收拾包裹灰溜溜地滚进齐王府当门客的时候心里的负担没那么重。
这日他咬着光秃秃的笔杆,苦思冥想着下一本话本的主题。妻子王氏在他旁边做针线:“就写你惯写的侠客传奇好了。”
韩尚德唉声叹气道:“王妃不爱这个,王爷发话了,让我写一本给王妃看的,我怎么知道女人家喜欢看什么?”
“才子佳人?”
“没新意。”韩尚德撇了撇嘴。
王氏道:“那就写些家长里短呗,一大家子,太爷太夫人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一大堆人,任意几人组合都能编出一段来。还有丫环小厮,厨子马夫……”
韩尚德眼睛眯起:“这倒提醒了我。你记不记得吴家老太爷死后他家人闹出来的事情?府城内热闹了好几个月,我就仿照他们家,写个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故事吧。”手中运笔如飞,四个浓墨大字落于纸上:诸子争产。
有鼓乐声从远处传来。王氏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当家的你听,这是哪一家娶亲呢?动静可真够大的。”
“你没听说王爷和王妃今日出去喝喜酒了吗?这是蜀王迎娶嘉和县主过门,皇子娶亲动静能不大吗?”
“不愧是天家,这气派,啧啧。”王氏不无羡慕地说。
与韩尚德隔了几道墙的街上,迎亲的队伍缓缓越过齐王府,向不远处的蜀王府行进。唐煌骑在一匹金鞍骏马上,身着大红喜服,面如冠玉,目似点漆,惹来帷帐后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阵阵倒吸气声,然而大喜的日子里,他的嘴角并无太多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苇苇蒹葭 10瓶;1797242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再度北上
除夕夜宴上, 李夕颜在唐煜面前说漏了嘴,回来后既惊且愧, 大年初一就告了病, 之后时不时就要小病一场,上元节、千秋节等几次宫宴均未出席,更是视御花园为虎狼之地, 除了在两场病的间隙去给何皇后请个安,见见其他宫妃, 平日缩在钟秀宫中寸步不出。
唐煌欲见心上人一面而不得,情绪当然不会好, 每日不是对月长叹, 就是临风悲泣。何皇后冷眼观望了一段时间,就将幼子提溜到昭阳宫严词警告。
凤座之上的何皇后眉目温婉如春水, 话语冷厉似寒冰:“端福宫里的事情我懒得管,你大了, 宠爱一个两个的不打紧。可有的人你不能碰, 哪怕想一想都是罪过!你可真够出息的,在母后眼皮子底下敢跟贵妃勾搭成奸,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了,十个你的命都不够填!”
这尚不算完, 将幼子扣在昭阳宫后, 何皇后亲自带心腹去端福宫搜检,将能与私情扯上关系的物件统统收走销毁——这是唐煜结合自身与薛琅交往经验给母亲提供的建议。
何皇后一边盯着宫人翻箱倒柜,一边暗自庆幸。若非有二儿子及时告知她此事, 她真不敢想象事发后皇帝会生气到什么份上。庆幸之余,何皇后又有些伤心。三子之中,幼子相貌生得最不肖似父亲,且与两个哥哥相比更嘴甜会讨好人,她也就最疼爱他。然而小儿子这一次真的是让她失望了。
幼子不靠谱,长子也糊涂,仔细想来,竟是次子唐煜这个时常受她忽视的儿子办事最稳妥,上能敬爱长兄,下能友爱弟妹,在弟妹犯错时及时规劝,以防酿成大祸。不像长子,虽说住在宫里,反倒没有唐煜这个长居宫外的弟弟与幼弟幼妹亲近。
夜深人静,将睡未睡之时,何皇后忍不住想,若是长子次子能调换个位置,是不是对几个儿女更好些呢?
唐煌被母亲打了个措手不及,非但从此不能靠近钟秀宫的宫墙一步,甚至连情人所赠的寥寥几件信物都没保住。悲痛之余,唐煌亦心中纳罕,银烛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他与李夕颜来往时十分谨慎,究竟是如何走漏了风声?
盘问自己的宫人无果,唐煌开始怀疑是钟秀宫那头出了岔子,可惜直至他出宫开府前仍未有机会见上李夕颜一面,心头疑问无从解惑。
有这样一桩烦心事在先,除夕夜中他因酒醉不小心睡了个宫女的事情就不足为提了。他后来亦曾命人去打听,想要找到人后将其收入房中,负起责任来,可惜一直没找到人,此事就不了了之。
马背上的新郎官兴致不高,花轿中的新娘子面上亦是喜怒难辨。红盖头底下的崔桐无声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劝我好好过日子,我就把日子过好给你看。
与唐煜大婚时一样,太子唐烽在傍晚时分驾临蜀王府——太子妃庄嫣这次没跟着出来,时隔数年,她好不容易怀上一胎,每天战战兢兢的,恨不得待在丽景殿的卧榻上直至生产。
恭贺完新郎官,唐烽走向唐煜,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大手拍上弟弟的肩膀:“五弟你这些日子在户部干得不懒啊,父皇夸了你好几次。咱们兄弟喝一杯吧。”语气一如往常,听不出一丝不满的情绪,似乎是单纯为弟弟取得的成就而感到欣喜。
“都是户部各位大人帮衬。”唐煜的回答显得不功不过。
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唐烁有点失望,除夕夜的那把火看来烧得还不够旺,可惜再无那样好的机会了。
唐烽怕事情闹出来后反倒惹上一身臊,不敢认真追查下去,却把与此事能扯上关系的人全处置了。凌贤妃留给唐烁的人手本就不多,混入东宫的几个只能在不要紧的妾室身边当差,要不也不会闹出一场乌龙来,这下全折进去了,再设一个局已是不可能。
崔孝翊跟在唐烽的身边,表面似乎在听唐烽唐煜兄弟俩交谈,心里则挂念着洞房中的妹妹。妹妹是个性子强硬的,七表弟外表看上去好说话,但骨子里傲气,崔孝翊很担心小两口婚后吵架。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的是,唐煌和崔桐二人的婚姻意外的平和。唐煌与心上人携手梦碎,就从外头找寄托,这月是小家碧玉,下个月就是青楼名妓,风流薄幸之名传遍洛京,好在崔桐是与他一块长大的表姐,唐煌在王府中待崔桐还算敬重,招惹的人身份也不高。崔桐爱恋的人不是自家夫君,没什么争风吃醋的意愿,新婚时都淡淡的,后来更不会为侍妾之流自寻烦恼,二人相处竟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也是意外之喜了。
…………
却说唐煜这头,他在户部锻炼了一年后,又被庆元帝派到了军部。
他在这两处时比在礼部时用心得多。转变当然是有原因的,上一次北伐功败垂成,除了定国公轻敌冒进放走劼利可汗这个主因,唐煜总担心还有自己划水的缘故。战事一环扣一环,谁知是不是自己的改变阴差阳错间导致北伐失利呢。因此唐煜也顾不得藏拙了,做起事来尽心尽力,就差日日扑在政务上,惹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不是没留意到这些,唐煜只能安慰自己说等草原局势平定,他就回去当纨绔,继续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
又是一年春来到,庆元帝不顾朝臣劝阻,再度选择御驾亲征,率领大军北上征讨劼利可汗,留太子监国,齐王并朝臣辅佐。
将士开拔之后,诵经声响遍洛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慈恩寺在浴佛节这日收到的香油钱比上一年多了一倍,有崇佛之名的何皇后去见表兄也更勤快了,每次回来时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她不光自己拜佛,还派发了许多佛像佛珠之类的物件给小辈,以新近怀上身孕的齐王妃收到的东西最多。
薛琅心中不安,夫妻独处时就多念叨了几句:“……给我的东西居然盖过了三嫂一头,委实不合常理,莫非是因为三嫂此次生了个小郡主,母后不喜?”
唐煜正为朝事烦心呢,北边战事尚算顺利,但南陈却有异动。据南边探子回报的消息,南陈军队近日调动频繁,疑似向两国边境转移,指不定就要趁着大周国中兵力空虚的时候犯边。他听薛琅说话就没太细想其中深意:“母后给的就收着,你怀着身孕呢,是该多叫神佛保佑保佑。”
61/69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