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挺起胸脯坐上向皇宫驶去的马车,今日恰逢大朝会,庆元帝下朝后回了寝宫便见到亲自前来报喜的皇后。
何皇后难得来紫宸殿一趟,庆元帝不由有几分惊奇,听了喜信后捋着胡子感叹道:“不错,不错,老五够给朕争气的,大婚一年就得了个嫡子。”他眼下成婚的儿子不多,孙子只有东宫的两个庶出皇孙,嫡出的更是第一遭。庆元帝的新鲜劲还没过去。他尽管不是很在乎所谓的嫡出身份,但能得个嫡皇孙还是挺高兴的,“嫡”终究比“庶”要好听。
何皇后面上的微笑如春风拂过:“陛下上次不是说如果煜儿的王妃生了皇孙便要赐名吗?煜儿府里的人还在臣妾宫中等着,不如让她与宣旨的太监出宫时做个伴。”
“好好好,”庆元帝乐呵呵地说,亲自从御案上扒拉出来一张写着各种木字旁名字的纸,“不光是老五,朕这次想了好些名字,等太子和其他几个小的再得了儿子就有现成的了,‘桐’字便给老五的长子,凤栖梧桐,是个好兆头。”
对亲王嫡长子来说,此字已经足够贵重,何皇后自是赞不绝口,却听庆元帝问道:“十丫头的婚事怎么样了?”
“臣妾冷眼取中了几家孩子,还想再看一段时日。”何皇后先前担心北伐结果不好,便想尽早给女儿定下婚事,偏偏看中的镇国公家被次子打听出来了阴私事,选驸马的事情就耽搁下来。如今皇帝平安归来,草原局势暂缓,事情就没必要那么着急了。
女儿的婚事庆元帝其实不太关注,他就是随口一问:“朕先给老七指婚吧,他在宫里成天招猫逗狗的,也该有个王妃管管了。”
成婚了才能算是大人,且儿媳人选是早就敲定好的,何皇后微笑着应了。她去后,庆元帝独自畅想了一会儿将来儿孙满堂的美好局面,脸上忽地带上一抹感伤。
儿子一个个娶了媳妇,孙子接连出生,这些全是喜事,却也意味着一家之主正在步入暮年,恰如新叶长成前,老叶需得从枝头凋零。庆元帝平时刻意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假装自己精力旺盛一同以往。可此次北上的每一日,庆元帝都深刻体会到自家精力的衰退。搁在年轻时,他可以一日之内策马百里,辗转数地不停歇,急行军一天一夜依旧精神炯炯,如今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中军帐中,移动时由马车载着走,却还是感到全身酸痛。
老了啊,算来朕已是知天命之年。去年才过完五十大寿的庆元帝心中不免升腾起几分惶恐。老伙计们一个个地去了,先有郑之远,后有孟晟,是不是也快轮到他了?孟晟的年纪可比他小呢……世人都说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古往今来又有哪一个皇帝能活过百岁的?他能侥幸活过半百,已是胜过许多先辈。
“来人,去取一面镜子。”
镜子很快被人挪到庆元帝身前,铜镜每天都有宫人擦拭,镜面银亮亮的,照得庆元帝两鬓的白霜异常清晰。
果真是老了啊,他阖上眼睛,不肯再看镜中人:“吴质,宫里有没有什么能染头发的东西?”
“有的,陛下可要过目?”吴质本能地察觉到不妙,说话异常谨慎。
“唉……”庆元帝长叹一声。
暮年的帝皇关心身下的椅子牢固与否,晚年的父亲则担忧儿孙。
儿孙亦在忧愁儿孙事。
齐王府中,唐煜跪接完给皇孙赐名的圣旨,心中喜忧掺半。前世他早夭的嫡长子亦是单名一个“桐” 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章,快被榨干了……
第95章 皇后疑心
“唐——桐, 真好听。”百子千孙帐罩着的拔步雕花床上,薛琅轻声诵念着儿子的名字, 嘴角绽开一对梨涡, “是个好名字。”
“美中不足的是与他七叔母重名了,居然没人提醒父皇这个。”唐煜伸手为妻子将腰后面倚着的缎面软枕拍蓬松,心中仍在想他前世的嫡长子。提到早夭的儿子, 就不得不说到他的生母,昔日的定国公之女, 如今遭遇退婚危机的孟淑和。
唐煜心中举棋不定,面上不禁带出来点来, 好在薛琅处于产后的虚弱期, 精神不济,完全没注意唐煜表情的心不在焉, 她微笑说:“宫中人多称呼嘉和县主的封号,父皇记不得外甥女的名讳亦是有的, 况且从古至今, 同名同姓的不胜枚举,县主只是与我们儿子的名重了一个字,算得了什么。”
话说到此处,西暖阁里的孩子也醒了, 唐煜命乳母将孩子抱来。夫妻俩逗弄了孩子一会儿, 薛琅用手指轻轻戳着孩子柔软的脸颊,万分怜爱地说:“他长得可真小呀,好难想象他将来怎么能一点点长大的。”
也可能突然有一天, 他就不能再长大了。唐煜的眼睛染上哀伤的色彩,面前似乎出现了内里躺着一具孩童尸首的棺木,孩子的五官与他自己的有几分肖似。棺木旁跪着一位凄厉哭嚎的美妇人,口中呼唤着:“我的桐哥啊……”
罢了,最后帮你一次。
主意已定,唐煜让乳母把孩子抱回去,缓缓开口道:“这段时日你那位姓孟的手帕交——遇到点麻烦。”
“孟妹妹,她不是在家里守孝吗,能遇到什么麻烦?”
唐煜轻咳两声,将前段时日故意瞒着薛琅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薛琅怔愣了一会儿:“长公主不会失信的吧?定国——不,锦宁伯家还没倒呢。孟妹妹之父可是以国公之礼下葬的。真要退婚的话,天下人该如何看待长公主和博远侯?”
“孟氏族人身上的差使全丢了,如果孟家下一代没有出色的人才,锦宁伯仅是一个空头伯爵而已,偏生崔家表兄此次立下奇功,若非最后劼利可汗逃掉了,父皇多半要给他封爵,这么一对比,难怪安阳姑母心中不忿。至于说世人怎么看,嘿,我那位姑母可不是在乎这些虚头巴脑名声的人。再说过上几年,锦宁伯府逐渐败落,也就没人会拿一场未成的婚事说嘴了。”唐煜唏嘘道。要他说,父皇处置孟家时还是念了旧情的,否则孟家即使没有抄没家产全家流放,爵位必然是保不住的,如今尚能支撑一两代,不会就此没落下去。
薛琅坐直了身子,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那也不能退婚呀,六礼都走过了。定礼者,定也,岂能随意更改。孟妹妹要守孝三年,此时退婚岂不是误了她的青春!不行,我出了月子就去探望她,再去找长公主。”
“别急别急,月子哭的话伤眼睛。”唐煜连忙安抚她,“先听我把话说完,崔表兄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想退婚的,定国公夫人也有几分手段,两家眼下正僵着呢,短时间内这婚且退不了。”
薛琅倒回软枕上,思忖片刻心又提了起来:“但安阳长公主是孟妹妹未来的婆婆,若是她不喜这个儿媳……”寻常婆婆都能将媳妇折磨得要死要活,何况一位公主婆婆。
“我告诉娘子此事,是想让你劝孟家同意退婚,安阳姑母性子强硬,跟她犟下去孟姑娘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唐煜道,“退婚后你我再给她保一门亲事,保证孟姑娘不会没有着落。”
薛琅若有所悟地说:“裴家?”裴修和孟淑和的故事她多少看出来些。
唐煜颔首道:“阿修会好好待她的,愿意等她三年。”
薛琅敏锐地指出唐煜话里的漏洞:“夫君说得不通,安阳长公主连事先定好的亲事尚要反悔,裴尚书府上又怎会答应等孟妹妹三年?就算裴公子待孟妹妹情深义重,但他过不了裴尚书及夫人那一关吧?”
唐煜耸了耸肩:“裴夫人比安阳姑母好对付多了,阿修自己就能搞定。裴尚书那里也有法子说服。女子父族是一方面,自身能入贵人的眼也是值得称道的地方,皇后、亲王妃和公主,分量足够了。”
亲王妃指的是她,公主当然是唐烟,薛琅抚摸着胸口道:“是要我和十妹保媒,母后指婚吗?父皇会不会不喜我们这么兴师动众?”
“父皇当时没将定国公府打入尘埃,事后就不会翻旧账,而且不过一介女流的婚事而已。指婚倒不必,母后将裴夫人传到宫里暗示两句就行。父皇最近要把我派到户部去,我顺路跟裴尚书说道说道。”
“如此甚好。”薛琅拍掌笑道,“我替孟妹妹先行谢过夫君了。”
“我是看阿修成日要死要活的,所以帮他这么一次。”唐煜嘴上谦虚着,心里却道孟淑和是该好好谢谢我。裴修表明心意惨遭拒绝后,他本来是不想再管孟淑和的破事的。
无所谓了,谁叫阿修是真喜欢她呢,而且前世我行事亦有错处,就当补偿她了。唐煜安慰自己说。
夫妻二人分头行动起来,薛琅能躺在床上指使人去做,唐煜就得亲自出去跑腿了。
…………
庆元帝为齐王嫡长子赐名的旨意下达后,东宫女眷们的态度不免有些微妙。
太子妃所居的丽景殿中,唐烽的妾室左右分排而坐,开始每日定点的磨牙时光,又称给主母请安。
“齐王世子果真是好福气呢,才一落地便得了赐名,足见陛下的爱重。”上一段含沙射影刚结束,沉默中有人起了这么个话头。
东宫两位皇孙的生母,黄良媛和钱承徽的脸都黑了,她俩的儿子没有哪个得到了相同的待遇。钱承徽的儿子是满月礼上得的赐名,黄良媛的更离谱——都是周岁后了。她们却不知此次庆元帝是提前给未来的皇孙们起好了一页纸的名字,因此唐煜的儿子才那么快就有了大名。
又有人轻笑道:“陛下和娘娘的赏赐也丰厚。”这位大秋天的手里还拿着把素绢团扇遮脸,说话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庄嫣面上不显,内心却快被妾室间的言语交锋给捅成筛子了。她生的小郡主连得祖父赐名的待遇都没有,大名最后是太子给取的。赏赐则只有何皇后的那一份,份例与后来的庶出皇孙相同,丝毫没有体现出太子妃所出的尊贵来。
“到底是王妃嫡出的子嗣,听人说齐王妃未出阁前就很得皇后娘娘的喜欢,常召她去昭阳宫说话。”下一位给庄嫣补了最后一刀。
庄嫣眼帘低垂,嘴中满是苦涩,有些怨恨起薛琅这位统共未曾见过几面的妯娌来。都是皇家的儿媳妇,都是世家女,为何她的命就那样好,嫁进来才一年就得了嫡长子,夫君待她爱如珍宝,据说齐王府到现在都没有一位妾室分她的宠。
心里泛着酸意,庄嫣就没留神底下众位妹妹说话越来越过分,再制止时已是晚了。
若说这宫里谁是最关注东宫情况的,九五至尊都得排在他老婆后面。昭阳宫中,唐煜立身于母亲身前为好友慷慨陈词,撺掇她当一回媒婆。何皇后则坐在上头想着自己安插在长子宫中的眼线回报的消息,烽儿的妻妾敢这么编排亲王府里的事情,会不会是受烽儿平日流露出来的态度的影响?还有太子妃兄长进的谗言,烽儿究竟听没听进去?
唐煜见状,悄悄放低了讲话的声音。殿内归于静寂,何皇后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不说了?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些歪话。”
“母后可是遇上烦心事了。”唐煜笑嘻嘻地说,“您先别说,让我猜猜,是妹妹又要闹着嫁给镇国公了?”
唐煜不说还好,一说何皇后头就开始头疼了:“你妹妹不知被灌得什么**药,唉,愁死我了。”
“母后,要不您就依了她吧,我看镇国公人还可以。”唐煜说,他对郑温茂这个妹夫的观感尚可。依他之见,唐烟上辈子的日子过得其实不错,有儿子傍身,不缺尊荣,夫君也敬重她,纳的妾室没有哪个敢诞下子嗣的。至于说夫妻分居,指不定是唐烟先腻了郑温茂呢,他的姐妹们胆子个个大得吓人。
何皇后柳眉倒竖:“镇国公家的底细不是煜儿你先查出来的吗,怎么如今反劝我依了你妹妹的意思?”
唐煜叫屈道:“我那时不是没想到十妹知道这事后还那么死心眼非要嫁他吗。母后您想想,妹妹嫁出去是住到公主府里的,镇国公想把生母接回去奉养也是安置到国公府中,完全烦不到她。那小子的身世是恶心人了点,但他本人并没有罪过,要怪也得怪去了的镇国公世子。”
“他家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你妹妹脸上就难看了。”何皇后叹息道,她还是想挑个十全十美的女婿。
“世家大族哪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呢,我看郑温茂那小子有点手段,能把此事了结干净了。若是他没有处理干净,届时我去为妹妹出气。”唐煜说,反正上辈子他没听人说起过镇国公生母的闲话,“再说,千金难买妹妹乐意啊。”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何皇后的愁肠,她静默片刻,笑道:“你哥哥也劝过我,我把他数落了一通。”
第96章 母子斗法
唐煜的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亲王袍服的下摆, 他再未想到母后会乍然说起皇兄的不是。此情此景,如昨日重现。说起来, 上辈子他是挨骂的那一个。
何皇后亦自觉失言, 急忙描补道:“他说郑温茂身上有现成的爵位,于烟儿将来的儿女有益,她嫁过去不会吃亏, 你说这话可气不可气?什么时候公主挑驸马只看身份不看人品了?不过后来想想,烽儿本是好心, 只是不如你想得周到。
这话越听越别扭,唐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岔开话题道:“母后, 阿修和孟姑娘的婚事您看可行吗?儿臣都跟阿修撂下话了,让他赶紧去准备谢媒钱。”
果真是个心地良善的好孩子, 这种容易得罪人的事情也接,何皇后有点心软, 嘴上就松动了:“依了你便是, 但有件事得提前说好,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能看着裴夫人不乐意还强行指婚。”
唐煜笑嘻嘻地作了个揖:“母后出马,没有不成的事情, 谢媒钱理当有母后的一半。母后向来大方, 怕是不好意思拿小辈的钱,索性再赐一抬嫁妆给孟家姑娘吧,她一个好好的贵女, 陪伴了十妹这么个疯丫头两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
“托我办事,到头来我还得赔一抬嫁妆出去?”何皇后故作不满地说,“不行,我不依。”
唐煜打蛇随棍上:“母后说得是,这嫁妆就由儿臣出吧。唉,这次可亏大了。”
“你啊你。”何皇后绷不住了,手指虚点着唐煜的鼻尖笑个不停,“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像你弟弟似的没个正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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