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的枕头风最是厉害了,那小妾将来在少爷耳边随便说点什么,自己肯定地位不保,说不得就得被赶回家卖红薯去了。
程庭朗确定了甄素泠就在烟阳城后,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见管事的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迈开步子就急匆匆的朝外走,他得快点去接她!
结果长时间的车马劳顿,身体又在骤怒骤喜下的刺激下猛然放松,没走两步程庭朗眼前陡然一黑,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第22章 相见
天气渐暖,甄素泠却变得不太愿意出门。
人言如冷刃,流言蜚语不知什么时候暴风般的席卷了全坊,一夜之间,到处都在传她与十二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的香艳秘事。
从最开始说法文雅的眼波传情,私相授受再到后来毫不遮掩的幕天席地,淫|声|浪|语,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话暗中传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她们亲眼所见甄素泠与十二在一张床上勾搭成奸了一般。
杀|人诛心,甄素泠不知道是谁在针对自己,才设下的这一手下作诡计,她本来第一个怀疑的是十三,疑心这是他针对自己所展开的下|流报复,可不到一秒就又否认了,上一世她对十三的行为处事有些了解,这不像十三的性格,反而更像女子惯使的阴狠伎俩。
同为女子,才最清楚如何拿捏住对方的三寸。
清白这个东西,对已经接|客的妓|子来说并没有多大用处,可对还没出坊的清|妓却颇有影响,现在一盆污水不声不响地泼到自己身上,短时间内没什么,时间长了她还能不能卖个好价钱,这就难说了。
甄素泠不想用明码标价的货物来类比自己,可现实使她不得不隐忍,没看到就算这空穴来风的消息愈演愈烈,花嬷嬷还一声不吭吗?恐怕她装聋作哑的同时,心里也在重新衡量自己的价值了。
情况越发不妙了。
她经常去莳花处的行为并没有刻意避讳旁人,被人捉了把柄肆意揣测不说,令甄素泠更恼忿的一点是,十二曾送她一支芙蓉钗的事不知怎么流传出去了,那天她大剌剌的带着那根钗出门,可是被不少人看到了的,两相对比,她与十二私|通的事几乎是铁板钉钉了。
这回的影响比上次去了荣华布庄却丢脸而归的事还要严重的多,只要现在她一出门,不管是去东暖阁授课还是纯粹的散步,花娘们隐晦的目光就会如蛇一般缠绕在身上,令她如芒在背。更有胆大者,甚至袅袅婷婷地走来,神色暧昧地讨教一句,请教妹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勾上的冷阎王,他的床|上|功夫……究竟如何?
最后几个字在那张红唇间来回摆荡,犹如回味一样,给人一股黏黏腻腻的错觉,花娘问完了忍不住拿帕子半掩住脸,与同伴之间眉来眼去,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一齐咯咯娇笑起来。
一次两次,甄素泠可以冷着脸呵斥,可三人成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是真的的时候,假的基本上也变成了真的。
慢慢的甄素泠就不愿出门了,为了避嫌,连莳花处也不去了,干脆再次“生病”,好歹耳朵能暂时清净些。
明白自己掩耳盗铃的行为坚持不了多久,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甄素泠只好将金铃抓来审问。
“那钗你哪里来的?”
金铃是个头脑简单的,“给主子铺被叠床的时候,从床缝里找出来的啊,我看那芙蓉钗精巧得很,总归不会是主子主动丢的,就又给捡回来放进妆奁中了。”
甄素泠听完婢女的话,一腔怒意不知如何发泄,只好勉力平静道,“你就不知道问我一声?那钗我并不喜欢!”说到最后,声音仍是忍不住扬高了些许。
金铃低下头,小声道:“……主子见谅,我不知道那是你和冷阎王,额……和十二的定情信物。”
甄素泠听罢,无言以对。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顿了一会,无力道,“外面那些话……”
她还未说完,金铃就急忙跪了下去,表情焦急地表明忠心道,“主子,这事绝不是奴婢说出去的!自从主子救了我的那一天起,奴婢对你就是一片真心,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我说出去的,以后生儿为奴生女做娼,头顶流脓脚下生疮,主子你可千万莫疑心了奴婢啊!”
金铃一紧张,说话时奴婢和我就会混着来,一点体统规矩都没有,甄素泠并不在乎这些微末之处,她没来得及阻止,金铃就已经将毒誓全须全尾的发完了,可以说将一片赤胆都剖开来供其检阅,甄素泠张张嘴,似乎是被这分外狠毒的誓言给震住了,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无奈道,“……你先起来。”
金铃觑主子的脸色,见似乎并不阴沉,这才起了身,只不过仍低着头,一副畏缩模样。
“你先别插|嘴,听我讲完以后,你再开口。”两人鸡同鸭讲,见此甄素泠果断截过了话头,不给自己婢女任何打岔的机会。
金铃乖乖点了点头。
今儿一定要把金铃调|教好了,不然到时候听多了外面的风言风语,胳膊肘不自觉的往外拐那就糟了。
甄素泠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先是下意识抬头望了眼金铃,接着本来端坐的轻盈身躯也不自觉左右动了两下,仿佛不舒服似的。美人似乎有些口渴,动作比平时略显得着急,抬腕端杯时衣袖滑落间,露出小臂一片凝雪肌肤,她润了润喉咙,微微张唇想说些什么,可几次轻启樱唇,最后反而莫名红了脸颊,重新低头轻咬住下唇,将模糊的气声隐没在唇齿之间。
她依然羞于启齿,将如此露骨的话在人前毫不隐晦的说出。
倒是金铃等了半天等来个哑炮,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她眼带疑惑,连声催促甄素泠,“主子,你要说什么倒是快说啊。”
甄素泠被她缠的没办法,不复以往的语气沉静,最后心一横,双手绞着帕子,似怕被人瞧见脸色一般垂着头,低声道,“我、我有心悦之人。”
怕金铃不明白,她说完又赶紧补了句,“不是十二。”
金铃听完,整个人惊呆了。
“那主子,你、你和十二……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那天亲眼见着主子从莳花处出来后,芙蓉钗也随即消失不见了,本来还以为那是主子和十二相好的物件,可现在又该怎么解释?
甄素泠沉吟了一会,向金铃解释了她为何会频繁出入莳花处的原因,只不过略去了一些不方便透露的地方。
“……根本没有什么私相授受,每次我们都井水不犯河水的各坐一边,互不打扰。”甄素泠面无表情地说道。
金铃此刻却比平时更多虑一些,她看了眼主子,表情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那……不见的那支芙蓉钗呢?”
甄素泠停了一下,“那钗十二硬塞给我的,他大概……”她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淡,“……是对我有意罢,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一方面的。”
十二跟十三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十三那么个畜|生一般的东西,他的同伴又能好到哪里去?若说十二是个普通的正常人,甄素泠绝不相信。
因此十二对她展现出的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意,她不是感觉不到,只是这并不令她惊奇雀跃,反而防备不已。
总感觉是陷阱一般。
不过对金铃不用解释这些,她再次仔仔细细地敲打了金铃一番,确定自己的婢女不会再出漏子以后,这才放下心来。
同样的时间,空无一人的烟雨堂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花嬷嬷斜倚在贵妃椅上,正吞云吐雾,自得其乐。
吐出一口缭绕的、白蒙蒙的烟,那双因衰老而耷拉下来的眼皮松松向上抬了抬,语气懒散,不知对着谁问道,“上头可有回信?”
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机械道,“并无。”
花嬷嬷听完眯起眼睛,又嘬了口,表情似笑非笑,“这么久了,就是凤凰也该下个金蛋了,虽然还没主上的准确口信,不过……这事情大概也明了了。”
说到这,她哼笑一声,不知是夸奖还是啐骂,“小娼|妇胆子倒不小,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还差点真被她唬住……什么殿下宠姬,现在自身都难保,就跟野男人干柴烈火地搅和到一块去了。”
说着,花嬷嬷闭上眼吐出最后一口烟,神情迷醉,“什么世家小姐,分明连窑子里的姐儿还不如,放|荡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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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不堪入耳的流言蔓延起,似乎就暗示了甄素泠短暂平静的花坊生活的戛然而止。
晚间,洗漱完毕的甄素泠由金铃伺候着,正准备歇息,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完来人所说的话,身着寝衣的甄素泠坐在床上好一会,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才咬着牙,声音一点点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般,“你说……花嬷嬷让我去为客人献舞?”
前来传话的小厮站在珠帘外埋着头,瓮声瓮气地回答:“是,花嬷嬷确实是这么吩咐奴才的,前院来了个富贵泼皮,诸多要求,颇为挑剔,还非绝色美人不要,坊里的姐儿们都降他不住,花嬷嬷见他出手很是阔绰,这不……就想起甄姐儿你这个压箱底的宝贝了吗?”
最后一句话,小厮偷瞄甄素泠一眼,表情极为讨好。
甄素泠却没被他蹩脚的赞美糊弄住,只声音冷冷地反驳,“我还没到出坊的日子,按理来说根本不该提前陪客,花嬷嬷是不是弄错了人?”
还未出坊的花娘妓|子谢绝陪客,不仅能自抬身价,也能在被竞拍前搏个清白的好名声,对花坊和恩客来说一举两得。
现在花嬷嬷却让自己去陪客……甄素泠觉得非常的不对劲。
她皱着眉,斟酌了一会才说道,“我今儿身体不舒服,这来来回回,温度乍暖乍寒的,自己失态不说,恐怕……也不能让客人如意,还是请花嬷嬷多谅宥些个,另换个人选吧。”
小厮听完似乎早有准备,他笑了声,语气恭谨却仍寸步不让,“甄姐儿身子虚弱是坊里出了名的,嬷嬷也知道这点,派奴来时便吩咐过了,说让甄姐儿尽管放心,要是不舒服,大夫会随时在旁侯着。”
甄素泠胸口几下起伏,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让自己去陪那劳什子的泼皮了?
花娘都解决不了的事,叫自己去做什么,这不是想着法子的轻贱|人吗!
越来越多的委屈汇聚心口,心肺因为猝不及防的侮辱隐隐刺痛,甄素泠捂着胸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好想出解决的法子。
拖了半天,小厮一催在催,见花嬷嬷一副就是抬也要把自己抬去助兴的势头,甄素泠目光逐渐变得更好冷锐,她垂眸思索了半天,全无办法,只能捏紧了拳头捶向床褥,接着盯着一动不动的小厮,声音像是淬了千年寒冰一般,“……带路罢。”
那就让她见识见识,到底是何方牛鬼蛇神。
小厮对她的态度不置可否,隔得老远看着婢女替甄素泠一件件披上较常人更为厚重些的衣裳,斟酌了一番,语带委婉,“甄姐儿要不要……换些轻便些的衣裳?”
金铃闻言,狠狠剜了眼不安好心的小厮,晚间温度陡降,主子的身体较旁人更弱,大冷天里要是再穿的少了些,风寒入体了怎么办?
甄素泠既决定了去前院,态度就变得不容置疑的强硬,她任凭金铃替自己披上厚厚的披风,轻飘飘地瞥了眼面带笑容的小厮,同样回他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放心,我自是不会让花嬷嬷难做。”
小厮顿时喏喏,也不敢再劝了。
款步而来,前院的雕阁画廊桩桩件件无不精巧,靡红的灯笼自檐边一排而开,一阵风过,灯笼里的烛火左右摇晃,似美人不胜娇羞的低低惊呼。
远处,隐隐传来高高低低的娇笑与男人浑厚的粗嗓声。
这才是花坊的真实面目,一半是勾魂美人妖媚的红妆,另一半是罗刹恶鬼狰狞的陋颜,两相混合,胶着成了这世间拥有最多虚情假意与最多恨怨纠葛的地狱天堂。
女子的地狱,寻|欢者的天堂。
甄素泠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现如今确处于虎狼环伺的境地,后院和平宁静的日子不知不觉侵蚀了她敏感的神经,令她不由得就放松了警惕。
前一刻还在讥讽自己的花娘,说不得此刻正陪着客媚笑,拿身子做赌本,以口渡酒只为乞求恩客欢|好之后多赏些黄金白银,好为年老色衰的后半生多做打算。
幸好有程庭朗,自己不必受这般无尽又恶心的折磨。
甄素泠十分冷静地想着,若是没有程庭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千钧一发的关头实在是忍不了了,说是懦弱也好,有负甄父的嘱托也好,她宁愿自我了结,也不愿被流里流气的人脏了身子后还含羞忍恨的活下去。
“甄姐儿,到了。”小厮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甄素泠的思绪。
她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小小的隔间,挑眉看向小厮。
小厮点头哈腰,脸上带笑,“甄姐儿还未出坊,怎能自掉身价,花嬷嬷都替甄姐儿考虑着呢。”
考虑?小小的隔间描金画漆,铜绿香炉里飘出隐隐缠绵的香气,一扇宽大的鸳鸯屏风横隔在中间,所谓灯下看美人,朦胧而撩人,轻薄的屏面既能展现出女子窈窕的身姿,又能轻易将看客勾的心痒难耐,忍不住一睹美人的娇俏桃花面。
甄素泠禁不住冷哼,混迹欢|场多年,花嬷嬷还真有两把刷子。
只不过枉费她的一番算计了,自己没那个心思跳舞给一个泼皮看,既然有人错估了她,那甄素泠也不介意给花嬷嬷来一招偷天换日。
看着角落里一把顿着落了灰的琵琶,她眼中意味不明。
同一间房,烛火通明的高堂之上,地下酒盏狼藉,丝竹声续续弹唱,花嬷嬷略显臃肿的身子半躬着,脸上是一惯的谄笑,看着窝在宽大高椅中间,翘着脚坐姿恣肆的年轻公子哥,眼珠频转。她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才能狠狠地宰这肥羊一把,态度却分外恭敬,说出的话简直熨帖到了人的心坎里,“公子莫急,咱们坊里数一数二的头牌马上就来,您呀稍安勿躁。”
“什么头牌?要是刚才那样的,别怪爷当场给她一记窝心脚。”程庭朗想起刚才那自称花魁的女人,好像是叫什么流音的,顿时面露厌恶。
那迫不及待想将他勾到床|上去的样子,简直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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