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沉默时,十二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抹飘闪而过的蓝光,那蓝光浮在空中,若有若无,时闪时烁,不知为何,十二的心绪被那微弱光点搅得心烦不已,右臂一扬,一根银针携着尖细的破空声飞速向蓝光梭去,眨眼间,那抹淡淡的蓝光就被钉死在墙壁上,再也挣扎不得。
蓝光越来越弱,最后慢慢消失了。
杀了个不知名姓的小虫子,十二心里舒服了许多,他深深望着芙蓉美人弱柳扶风的背影,低头沉声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走之前,他靠近甄素泠,用力箍着她的手腕,再次对她强调,“不许出坊。”
甄素泠与他的皮肤相接触,没了最开始与人触碰就会急速上涌的呕吐感,只是心里依然不舒服,因此故意偏过头,没有理会十二。
十二说完,放开甄素泠的手臂,低声说了句得罪,就消失了。
确认人走后,吃了一肚子气的甄素泠揉了揉胳膊,气咻咻地拿起桌上的笸箩,抬手就摔到了地上,对着笸箩狠狠踩了几脚,都将它踩扁了,方才顺了点心。对彩绣坊这个是非之地,她是半分好感也无,同时心下决定,若是程庭朗半个月之内还不能将自己接出去,就等着吧。
吹熄烛火,她敏感地查觉到有些许被注视的异样感,猛然扭过头察看,又没有任何人影,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脱下衣衫,反而是合衣在床上躺下了。
流水阁对她来说现在一点也不安全,又恰逢快出坊这等敏感的日子,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她不敢赌。
还是事事谨慎些为好。
甄素泠不知道的是,身后的房梁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仿佛尽心守护着绝世宝物,不愿他人有一丁点觊觎的贪婪妖怪。
十二自房梁向下看去,绣榻的美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白嫩的肌肤露出一小部分在夜色中,如象牙一般,那双细眉微微蹙着,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心事。
十二一动不动地看着,心想,他绝不允许甄素泠被任何人赎出坊。
她要一辈子陪着他,等她成为彩绣坊的下一任接班者,他愿意成为她的一条狗供她驱使,前提是,她永远不能变。
那种曲而不弯,冷静自持的样子,永远不许有一丝改变。
“你说,他竟敢随意出入甄……出入她的闺房?”
夜深人静的程府里,程一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听主子这么问,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回答,“是,那名名叫十二的男子跟甄小姐不欢而散之后假装遁离,其实没过一会又回来了,就待在流水阁的房梁上盯着甄小姐,整整一夜,寸步未离。”
他找不到机会,只能有负主人之托,无功而返。
程一:“属下无法保证在制服他后还能带着甄小姐全身而退,所以……”说完,他面伏于地,重重叩首道,“请主子责罚。”
听罢程一的叙述,程庭朗先是不可置信,等反应过来后,整个人犹如吃了几吨炸|药般,气势汹汹地一脚踢向木桌,将桌子踢得一个趔趄——
“干|他奶奶个鳖|孙!”
哪儿来的不要脸的野男人,枉顾世俗伦常,夜探云英未嫁的女子香闺,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自己都没去过心上人的闺房!
还有,甄素泠素来体弱,万一被胁迫,根本反抗不能,被欺负了也只能默默垂泪,她……她现在不会被气的正哭吧?
一想到心上人此刻说不定正哭的梨花带雨,程庭朗顿时什么狠劲都歇了,一颗心慌乱不已,恨不得现在就飞到甄素泠身边安慰她,替她拭泪
。同时在心里,程庭朗把这个叫十二的彻底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充满了恨意与敌意。
少年垂头看向程一,眼中寒芒锋利,“反正没有打草惊蛇,今天不行就明天,明晚把程二程三都带上,遇到那个十二之后,先把他的腿给我打折了再说!”
程一立刻顿首,“遵命。”
程庭朗说完这个,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不自觉的抓挠了两下过敏的手臂,语气不善道,“去把胡管事带来,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现在还睡什么觉!”
胡管事是荣华布庄的掌事。
程一点头,奉命去“请”胡管事了。
窗外此时夜浓如墨,已经三更天不止,打更的来回嚷了几遍,胡管事也早已睡梦香甜,程一恐怕得亲自光临胡管事的床上,才能把他给请过来了。
第26章 暗涌
可怜胡管事大半夜的从老妻床上被薅下来,沿路灌了一嘴冷风不说,等到主子面前,又挨了好一顿责骂。
他出来的匆忙,下|身只套了件单裤就被程一扯着衣领子带走了,如今站在初春的寒夜里,冻得两股战战,哆嗦个不停,没奈何地苦着张老脸聆听教训。
程庭朗因为十二的事,心里愤懑躁郁,这下逮住个犯了错的,干脆借题发挥,对着来人大训特训,不知训斥了多久,直到看胡管事已经一副摇摇欲坠的寒掺样,才大手一挥,进入正题道,“明天你亲自去彩绣坊给人道歉,记住,态度一定要诚恳,不然……”
他盯着胡管事,语气稍稍加重,“我记得曾管事对布匹方面的生意,也很愿意钻研一番……”
你不干,自然有人替你干。
胡管事先是猝不及防被提溜过来,接着又受了那么久的冻,早已经疲惫不堪,现在一听东家有意换了自己换上曾广茂那个油嘴滑舌的东西,立刻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脑子一热,抢着应道:“东家放心,我一定将您吩咐的事完成的漂漂亮亮。”
这位置他屁股都还没坐热,让给别人?想都别想!
程庭朗睨了面赔笑意的胡管事一眼,自然知道他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胡先福与曾广茂不合已久,用老对头来牵制对方,再有用不过。
他轻哼一声,“你明白就好,不过……去的时候,”说到这里,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记得重点替我赔不是。”
本以为心上人压根不会将一纸诗文的约定当个事,程庭朗也就没有在布庄里对人强调,现在出了这么大个岔子,说来说去,其实是胡管事替自己背了次黑锅。
谁能想到变故陡生呢?当时的甄素泠是烟阳贵女圈中的天之骄女,行为模范的代表之一,她吃穿用具一概不缺,并且一应都是最好的,谁稀罕你程庭朗的示好?况且再有钱又怎样,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商贾之子,文墨一概没有的草包而已。
程庭朗觉得自己真是卑劣,现在心上人落难,孤立无援,这么个情况下,他心里除了疼惜焦急,竟然还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仿佛她从此就和自己登对了一样。
胡管事见东家说着说着,声音几乎没了,可怜他天生个背耳聋,支楞个耳朵去听,也没一点用,犹豫了会,只能腆着脸问道,“东家……我耳朵有点背,你刚说什么,能否再重复一遍?”
程庭朗的脸色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阴测测的瞪了胡管事一眼,见他勉力支着笑,也要坚持再听自己说一遍的模样,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说、让你、重点替我、赔——不——是!”
胡管事张大了嘴,惊讶声在程庭朗的瞪视下生生转了个弯。
“啊?——啊哦!我明白了,东家放心,在小夫人那,我一定替东家好好赔罪!”
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胡管事连声保证,以过来人很理解的架势,说到甄素泠时,还自以为妥帖的改称小夫人,以讨东家欢心。
他就说嘛,前儿还在怀疑小公子外面花坊是不是有了相好,今儿就证实了。看这架势,恐怕不仅仅是露水情缘,说不准将来还要替她赎身,抬入程府做妾也不一定。
这女的手腕还真是了不得,把不近女色的东家迷的五迷三道不说,现在还要自己代他道歉,以后进了程府,搅风弄云的,啧,怕不是能让小公子丢了魂,唯马首是瞻。
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甄素泠,已经被胡管事安上了个红颜祸水的名头。
程庭朗听他口称小夫人,语气嫌弃,“想叫夫人就好好叫,还什么小夫人,胡管事你莫不是欺未来夫人年岁小,就暗自瞧不起吧?那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也要暗地叫我声小主子?”
他皱眉:“现在程家可是由我全权把持,你最好认清楚形势。”
程庭朗自己不狎|妓纳美,自然不知道胡管事这是对甄素泠的美称,妾的称呼不好定义,干脆叫小夫人,既体现尊重,又清楚其身份。
倒是胡管事听完这番话,内心极度震惊,程家竟然要娶个妓|子当正妻,这成何体统?!
等他反应过来,又急忙辩解道,“东家放心,东家经商手腕通天,我绝不会因东家年岁小而轻视东家,产生二心,至于小夫人的称呼……”
他顿了下,含混道“……是我的错,以后一定对夫人尊敬。”
别人的决定再是荒谬,又关自己什么事?他也老了,只图个衣食无忧,还不如当不知道,也落个清净。只是不知道程老夫人知道自己未来儿媳妇是个出身花坊的妓|子之后,还能不能安心待在老宅享清福?
胡管事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东家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少年人年少慕艾,陷入欢愉之中一时不可自拔,头脑一热许下无法实现的宏愿,也是常情,等这一阵子热乎劲过了,腻歪了,小公子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多么的荒唐了。
妓|子为妻?笑话。
同样的夜色下,有人心中存着希望,盼望明日的美好朝阳,有人彻夜难眠,无数的诡计萌生,伸出阴暗的细爪,企图将心中所怨恨的人拉下高台,摔个粉身碎骨。
十二既不盼望,也不怨恨,只是在清晨时分回到莳花处时,沉默一会,对趴在床上懒洋洋的十三道,“她要出坊了。”
他们两人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
听完这话,十三懒散的表情一顿,从床上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不是还没到出坊的日子吗?”
这些天他养伤,对外界的消息灵敏度低了不止一两分。
十二面无表情地陈述:“有个有钱的公子哥愿意出五千两替她赎身。”停了下,补充道,“黄金。”
五千两黄金。
十三摸着下巴,咋舌,“……这么大的手笔,纨绔子弟啊。”
说是这么说,同时在心里想着,要是他也有这么多钱,也愿意拿这些黄白之物替甄素泠赎身,原因嘛,自然是她值得这么多钱。
这么有趣的人,放跑了就可惜了,还不如一直待在彩绣坊,等自己玩腻了再说。
十三这么想着,目光轻轻一转,见十二又变回沉默寡言的样子,似乎想通了些什么,他拍了拍手,挑唇勾起一个看透的笑容,“十二啊十二,小看你了,以前还真以为你是块无情无欲的木头,现在看来……”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你也看上甄素泠了?”
他就说,这么鲜美又性子独特的猎物,十二除非是圣人,否则怎么会不动心?
十二注视着他,直言道:“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甄素泠的情愫是不是喜欢,但是他唯一敢肯定的是,那次月夜下,面带血点的美人忽然投向窗边的一瞥,自此,他就沦陷了。心甘情愿帮她善后不说,甚至决定以后她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哪怕她吩咐他杀了一直针对她的流音,他也能眼都不眨,立刻去执行。
就算流音是花魁又怎样,没了个流音,自然有千万个别人补上来,继续维持着彩绣坊花魁的名头与荣耀。
得罪了她的,让她不高兴了的,就该死。
那种柔弱而惊人的美,让他知道了细韧的蒲草也能将猛兽勒绞而死,这种场景太迷人,也太震撼,见识过了,就再也舍不得放她走。
甄素泠瞧不上自己,这点十二也知道,他只是个父不详的野|种,怎么配得上她?他从不敢妄想站在她的身边,与这只高贵的白鹤并肩,他只愿成为她暗地里不能见光的一把刀,为她肃清一切阻碍,等她高兴了,愿意垂怜自己,与他偶尔春风一度,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坊里的风言风语,他明明知道,也听见了,可却任其发展,不管不顾,不仅没有去找芸衣的麻烦,反而暗暗推动着事件的发展,听见两人的名字纠缠在一起,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仿佛就像众人说的那样,自己与她,确实是一对私相授受的情人。
十三听他说不知道,语气不是很满意,“你没说实话。”
十二想通后,再不掩饰,大方承认道,“是,我不想让她走。”
十三了然的笑了一声,随即怅然:“可是美人终究会出坊,现在不出,以后也会被人高价买走,花嬷嬷可是压了重宝在她身上,指望着她帮彩绣坊大赚一笔呢。”
不让她走,怎么可能?
“让花嬷嬷培养她,成为接班人,她就能留下。”十二答的一板一眼。
十三讶异,挑眉道,“你脑子转的倒是快,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恐怕会很难……”
他说了一半再一次停下来,调转口风,若有所思,“你说的也不是不行,不过……”
他思索了一会,最后拍板道,“明日我出去一趟,准备些东西。”
这么迷人的猎物,他同十三的想法一样,不能就这么放跑了。
看来有些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二日的彩绣坊颇为热闹,毕竟五千两黄金的传言虚虚实实,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作秀,可现在自己眼睛见到的,才是真真的。
华荣布庄的掌事,竟然亲自带着一串人,浩浩荡荡的登门了。
这架势,就差敲锣打鼓的告知天下,他们是来替甄素泠量体裁衣的了。
不替花坊做衣的规矩,荣华的老板毫不犹豫地自个给破了。
就连临近的花坊,收到隐约风声,都探长了脖子暗自窥探着。
不管外面怎样沸沸扬扬,流水阁中,甄素泠仍坐在桌边,不紧不慢地饮着香茶,偶尔瞥一眼躬着身子,态度万分恭敬的胡管事,嘴边溢出一丝冷笑。
前儿个刚给自己没脸,说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被主子骂了,就知道来给自己赔礼道歉了?
19/4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