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吃了一惊,问道:“魏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魏琼玉也身穿孝服,双目红肿,但她的神色却很平静,她对林蓁说道:“林大人,你进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林蓁的脑子又乱了起来,心中闪过许多猜测,看样子,魏琼玉似乎就住在这里。她十分熟悉的烧上热水,为林蓁冲了壶茶,然后对林蓁说道:“林大人,有件事情我想让您知道,也是想听一听你的主意。”
林蓁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安,他对魏琼玉道:“你说吧。”
魏琼玉一起身,深深福了一福,道:“林大人,您好心把我送回这里,我对您和陆大人的再生之情,实在是永世无法报答,然而我却千不该,万不该,喜欢上了您的兄长,甚至……”
林蓁惊讶的看着魏琼玉眼含泪水跪了下来,说道:“我……腹中有了令兄的骨肉……”
魏琼玉接着说道:“令兄死后,我曾想过和他一同赴死,但一想到这个孩子,我就没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正因为想到这个孩子,我更觉得我不应该活在世上,如果……如果他将来长大了,也背负着和林学一样的身世的秘密,那他又怎么能活的舒心呢?林大人,您说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正说着,忽然程氏走了进来,看见魏琼玉跪在那里,程氏也声音哽咽,问林蓁道:“阿蓁,你……你都知道了?”
林蓁先扶起魏琼玉让她坐下,然后又把程氏搀了进来,问程氏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氏叹了口气,告诉林蓁,林学先前娶了那位姑娘,却从来和她都没有过夫妻之实,他当时只不过是为了搪塞林蓁,拒绝和林家其他的人入京才决定成亲的。成亲之后,林学帮那女子赡养照顾她的父亲直到老人去世,原本他和那女子商定,如果她想离开,自己会给她一笔钱让她到别处谋生,可是那女子还没拿定主意,就染上了伤寒,尽管林学悉心照料,她还是很快就去世了。虽然和这女子并未有肌肤之亲,但一段时间的互相陪伴,林学对这姑娘还是有感情的,心里一直非常难过,直到后来陆炳派人送来了魏琼玉……
魏琼玉说道:“原来令兄早就搬出了林家大宅,我二人一直不曾见过,后来老夫人和小姐回来,我们阴差阳错见了几面,后来就互生情愫,终于几月前、几月前……”
说到这里,魏琼玉双颊通红,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才好。但林蓁也听明白了,他打断了魏琼玉,对她说道:“其实,我阿兄他也是个命运孤苦的人,你能在他生命的最后这一段时光里给他一点真正的温暖,我还要谢过你呢。”
魏琼玉放声哭了起来,对林蓁道:“林大人,我原本就是青楼中人,配不上令兄,也配不上您的家事,我做出这种事情,自觉愧对您和老夫人,但、但我真没想到您会这么说,我魏琼玉虽然今生受了许多的苦,但唯一的幸运就是遇到了林大人您。”
林蓁摇摇头,刚想在劝她几句,告诉她自己会想办法处理她和孩子的事,却听程氏忽然说道:“对了阿蓁,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件要紧事,咱们家来了个仙女般的姑娘,带着许多的仆从箱笼,她……她说她是来找你的!”
林蓁大吃一惊,也来不及安慰魏琼玉了,拉起程氏,两人匆匆赶回了家里,回家一瞧,院里院外都站着人,虽然这些人身穿便衣,但林蓁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精心挑选出的锦衣卫,他甚至看到了一个自己认识的人——骆安。
骆安上前对林蓁一抱拳道:“阿蓁,听闻令兄的噩耗,我心里也很难过,节哀顺变罢!”
林蓁回礼道:“多谢骆兄了,这来的是……”
骆安听到神秘的一笑:“你何不自己进去瞧瞧呢?”
林蓁走进院中,却听到了两名少女清脆的笑声,他往西厢房走去,站在门口,秋初温暖的阳光中,两名窈窕的女孩儿并肩站在屋里,欣赏着屋内一溜雕花花架上摆放着的四五盆花朵,只见那里面曾经的融融新绿已经长到了一尺有余,枝叶茂盛,开着金灿灿,银闪闪的花朵。莹儿敷在那另一名女孩耳边说道:“姐姐,我知道这花是你给我二哥的,因为你呀,就和这花一样漂亮,对了,你身上还有这花的香气呢。嗯……这花开了以后,阿月姐姐也来看过,她说这花可以泡水喝,尤其是夏天,能清凉降火。我二哥每次写信,都让我好好照料他们,所以我特地搭了这些架子……哦,其实,不是我亲自搭的,是我告诉大哥,他帮我搭的。”
林蓁在门口停住了脚步,那两名女孩都转过身来,看着他。莹儿笑意盈盈,另一名女孩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她开口问道:“阿蓁,你……你还好吗?”
林蓁走过去,问莹儿道:“莹儿,你知道这是谁吗?”
莹儿眨眨眼睛,笑道:“我知道呀,二哥,这是阿秀姐姐。是送给你这些花的人。”
林蓁转身望着朱秀婧,他们好久都没有见面了,但是,林蓁知道,自从在兴王府的小院子里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自己就再也没有办法忘记她了。虽然两个人身份悬殊,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但林蓁始终相信,总有一天,不管是靠系统的帮助,还是靠自己的努力,他可以尝试一切可以尝试的办法,也一定要娶这位大明朝最尊贵的公主为妻。
看着朱秀婧脸上淡淡的笑容和一抹愧疚的神色,他开口说道:“不对,莹儿,这是你二哥真心喜欢的人。”
他以为莹儿会惊讶的叫出声来,谁知莹儿把嘴一撇,笑道:“我早就知道啦。”
林蓁笑了,朱秀婧也笑了,莹儿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对林蓁说道:“二哥,我也难过,我也想大哥,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你和阿秀姐姐,你们还有你们的日子要过。”
林蓁在心中感叹,朱厚熜真是舍得,也正因为如此,原本是他亏欠自己,这样一来,倒好像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算了,能有这样的结果,其他别的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这天夜晚,遥远的紫禁城中,朱厚熜心神不宁的站在殿门处,问黄锦道:“黄伴,你说婧儿和阿蓁,他们会回来么?”
黄锦躬身一笑,道:“皇上,林大人是多么心软的人啊,何况他和长公主早就两情相悦,就算您没有允许长公主前往潮州,林大人早晚也是要像您和太后求亲的啊。”
朱厚熜什么都没说,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将外袍一拢,重新走回暖阁,躺在榻上,再也不言语了。黄锦跟来一看,却发觉朱厚熜呼吸均匀,面色如常,似乎是睡了过去。他有些疑惑朱厚熜怎么入睡的如此之快,但又一想,朱厚熜这些日子颇为劳累,这回事情尘埃落定,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于是黄锦便将朱厚熜的衣袍盖好,奏章收起,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待他醒来。
朱厚熜正躺在榻上,忽然间青烟缥缈,他身边站的不再是黄锦,而是多次为自己做法祈雨的邵元节。他记忆中,邵元节才刚刚入宫不久,可眼前这人却已经白发白须,仿佛一夜之中老了十岁。他对朱厚熜说道:“皇上,贫道大限将至,特地为皇上举荐一人,接替贫道的位置,继续为皇上您祈福。”
朱厚熜心中奇怪,开口问道:“邵卿家,你的相貌,怎么一夜之间变了呢?”
谁料到他说出的话,却仿佛消散在了空气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在他身后,另有一人回应道:“如此甚好,快把此人带上殿来,让他当众展示一下他的法力。”
朱厚熜惊讶的回头看去,却见这人身穿龙袍,貌似自己,却又不像自己,他中等年纪,眼窝淡淡下陷,狭长的脸,三缕长髯垂在当胸,双眸中透着猜忌和狠厉,又闪烁着琢磨不定的光芒。朱厚熜是极其聪明的人,他马上料到这是十年后发生的事。于是他瞧瞧退在一旁仔细观看,只见那邵元节推举的道士走上前来,他口若悬河,论起道法,说的天花乱坠,朱厚熜定定的看着他,心中对这个人并不信任,可那十年后的自己却抚髯微笑,当即将他封为“秉一真人”。
朱厚熜面色一沉,眼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在这位名叫陶仲文的道士的建议下,宫内日祷祀不断,宫外道观遍野,国库空虚,百姓怨声道载,原本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元气的大明江山从此每况愈下,尤其是陶仲文提议建造的极其宏伟的大高玄殿建成之后,从皇宫到平民,家家不见余财,入不敷出。
陶仲文还在“皇帝”面前笑眯眯的说着:“皇上您瞧,这‘象一宫’中,所供奉的‘象一帝君’,这就是按照您的相貌量身所造的,这,就是您呀!”
第123章
朱厚熜一看, 这雕像乃是纯金所铸, 真所谓价值连城, 再一瞧这宫殿, 东靠景山,西临北海,比他在当世所见的任何一座道观都要壮丽,所用的木料也极其珍贵, 不知道是从何处运来的,想必又花费了无数的银子。
朱厚熜想起自己初登大统直到现在,费劲了心血才让国库稍稍充盈一点,而眼前这些花销无疑会彻底让花光国库里所有的积蓄,这让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谁知道,这还不算,陶仲文又建议他服用“红铅丸”,这药丸可非同一般, 乃是用女子经血所炼, 为了炼制铅丸,大量女子被送入宫中,也正因如此, 他才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无法相信的一幕——那些受尽欺凌的女子不堪忍受, 就在那大高玄殿建成之后不久, 在他自己的寝宫当中, 几个宫女用黄陵布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试图将他置于死地。
虽然朱厚熜站在一旁,但他恍惚间只觉得那个被勒住脖子的人就是自己,他呼吸困难,眼冒金星,脑海之中一片灰暗,这濒死的体验让他拼命挣扎起来,却仿佛沉入了茫茫大海,周围没有一点空气,冰冷的水灌进他的身体,让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些宫女早已不见,只剩自己躺在血泊之中,紧接着,天降大雾,四周一片迷蒙,那些宫女的哭喊惨叫声想起,他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而宫女们甚至一位他心爱的宠妃都因此事被凌迟处死,香魂消散,甚至连苍天也看不下去了,连接几天都用着蒙蒙的大雾笼罩着整个京城。
朱厚熜心有余悸的大口喘着气,他又成了一个旁观者,眼看着他自己搬离了皇宫,越发信任陶仲文和他的丹药,就在西苑里日日焚香炼丹,祈求长生不老。从前林蓁在张璁和严嵩的前世里所看到过的一切,蒋太后过世后那一场南巡,俺答兵临城下,沈炼、杨继盛如何惨死,严嵩、严世蕃如何一手遮天,这一切看得他心情复杂,甚至还有几分慌乱,难道,这就是他对百姓,对大明许下的盛世江山吗?
终于,一封奏疏呈入西苑,只见坐在案前的皇上看罢之后,勃然大怒,将奏章丢在一边,一心要将上疏的人逮捕问罪。朱厚熜凑上前去,只见那奏章上写着“治安疏”三字,他伸手去捡,自然捡不起来,敞开的那一页上写着:“皇上您只顾剥削民脂民膏,追求自己长生,如今民不聊生,盗贼日盛,人人家中空空荡荡,陛下,您的年号乃是嘉靖,天下人都猜测道,这意思是说‘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而这时,另一股“记忆”涌入脑海,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一年距离陆炳吃下他赏赐的丹药之后暴毙,已经有六年了。
朱厚熜心中剧痛,跌倒在地上,这不是他的本意,想当年他十四岁就初登大统,年少有为,锐意改革,被人称为一代中兴之主,最后怎么变得如此忠奸不辨,时智时昏?他喃喃自语道:“不敢荒宁,嘉靖殷邦……”朕原本是想“嘉靖殷邦”的,何以却到了“家家皆净而无财用”的地步……?
还有陆炳,从小陪伴自己一起长大,结果最后却为自己试药而死。朱厚熜脑海中浮现出了林蓁用来告诫他的那两句诗,为什么,自负聪明绝顶的自己 ,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一场长生不老的骗局呢?
谁知,这让他难以接受的画面还没有结束,他惊奇的发现,眼前的一切在迅速的变化着,眼前宫殿里的人如走马灯一般来来往往,兵荒马乱,头扎网巾手持刀剑的百姓,无数头颅被砍落,血肉在他眼前飞溅。
这些人走了,到来的是身穿黄袍马褂,脑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的异族人。时光变换,城门外响起了隆隆炮声,他又来到了“大高玄殿”前,却惊讶而悲痛的发现,自己的“金身”早已不知去处,整个殿宇残破不堪,彩漆剥落,木梁歪斜,昔日辉煌的殿宇摇摇欲坠,所有的东西都被一伙貌似佛郎机人的兵士抢劫一空。
这就是自己后代的下场,这个国家的下场,朱厚熜的脚步沉重,整个身体仿佛都已经麻木了。他恍然想起林蓁的话:“陛下,闭关锁国,故步自封,必然会被世界所淘汰,国家欲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不可置海外于不顾,只有打开国门,和诸国互通有无,取彼之长,补己之短,方能让万国来朝,令中华永世立于不败之地。”
朱厚熜单膝跪在一片废墟之中,跪在那曾经托着“象一真人”的纯金宝座之前,他这才意识到,林蓁所说的“总有些事情要重要得多”是什么意思,这无关他的尊严面子和林蓁对他的忠心与否,这是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的时刻,而开启一切的钥匙握在他的手里,他……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陛下,您还好吗?”
朱厚熜回过头去,只见林蓁也跪在他的旁边,林蓁的目光如以前一样清澈,晨光透过歪斜的院墙照进来,淡淡的金色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也洒满了周围的断壁残垣,他们仿佛一同经历了这一番生死,心中最后那一点芥蒂也已经如晨光下的尘埃一样灰飞烟灭,彻底融入了百年后的空气之中。
朱厚熜先反应过来,低声问道:“林蓁,你到底是谁?”
林蓁迎着他复杂而疑惑的目光,答道:“我是来自许多许多年后的一个普通人。最开始,我是受了文曲星所托,替他弥补他在世间的遗憾的……”
林蓁拉着朱厚熜坐了下来,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对朱厚熜讲了一遍,系统、文曲星的嘱托,自己这些年来的听见的看见的,所做的所想的,甚至连双屿岛上所发生的一切,严世蕃的死,林学的来历,他对朱厚熜和盘托出,一丝一毫都没有隐瞒。朱厚熜听过,沉思良久,站起身来,说道:“林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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