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过神来,想着是该回席上了,便将手撑在栏杆上,打算一跃而下。
可眼神往下一扫,却见不知何时来了一人,立于楼阁之下,一身玄色衣袍,简直隐入了黑夜里。
可我已是来不及收手,电光火石间,已要跃了下去。
可也就是电光火石之间,原先好好站着的那人身形忽动,快得犹如鬼魅,正到了我要跃下去的那地方。
我自然无力改变,他本就尚未站稳,我落下的冲力一带,两个人皆滚到了地上。我还下意识十分不厚道地压着他来卸了力道。
等我缓过来,才发觉我将他压了个严严实实。我双手撑在他头两侧,直起身来,很是不满地抬起眼来瞪着他。那人也正抬眼望向我。目光便就这般交汇在了一处。
刹那间,四下里寂静无比,我好似听见有雪簌簌落下,埋了心原。他眼中仿佛星辰散落,什么划过我心头,倏地一疼,又杳无踪迹。
莫名其妙。
诡异至极。
我只想离这人远一些。就这么望着他,我便喘不上气来。
我刚想翻下去站起身来,不知怎的,手腕处忽的一酸软,起身起到一半,又愣是生生摔了回去。正巧摔在他胸膛上。
他闷哼一声,我慌忙往旁边一滚,撑着坐了起来。只是这新做的衣裳,免不得粘上尘土的命运。
我不由得有几分气恼,本是好好地能跳下来,干干净净回席上,他这番一折腾,我还如何回去?
“你是何人?”我们二人同时开口,我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已翻身坐了起来,那双好看的眼睛眯了眯,“你不知我是何人?”
我愈发觉着这人莫名其妙。便自顾自站起来,扑打扑打身上尘土,决定不理他,转身要走。
谁知他出手极快,竟伸手拉住了我,急促地说了一句“别走!”
我强忍着把他手卸在这,埋到那棵梅树下的冲动。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答应了母亲不惹是生非,便不能食言。
可他似是也被自己的举动惊住了,表情很是疑惑,讪讪收了手。
第17章
我寻思着这总归不是自家地界儿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同他计较,只想着要走。
可刚一抬起步子来,便听得后面一声含了薄怒的“停下!”
我自然没搭理,本是急急走着,听了这声,怕他追上来,索性小跑起来。他方才抓我那一下,出手速度惊人,我还是有几分怕跑不赢他的。正巧,刚跑了两步,就见前面有人影往这儿来。我仔细瞧了瞧,正是贺盛。
“贺盛——”我喊了他一声,飞快奔了过去。他往这边迎了几步,脸上分明写着“可叫我好一顿找”。我一把抓住他袖子,想着总算来了个贺家人,他们家操办的宴席,他们自然是能管事儿的,便诉苦道:“方才那边有个纨绔纠缠与我,我也不好同他动手。”,话是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我约莫还打不过。
贺盛来得着实巧得很,他那性子,也就是北疆风气彪悍,一路传回来还传出了一两分英名,放在上京一准儿是个纨绔中的翘楚。如今碰上方才那人,那便是纨绔对纨绔,管他哪个能赢,都算是为民除害了。
贺盛眸光果然冷了两分。我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本以为自己够诨的了,不成想家门口就来了一个比自己还诨的,这搁谁身上脸色会好看。
那人不紧不慢往这儿走着,待刚好走到光下,瞧得清面容了,贺盛却僵了僵。
我略有些疑惑,只见贺盛一晃便神色如常,淡然行了一礼,“见过太子殿下。”
我登时像吞下了一只苍蝇,我方才说这位父兄日后要全心辅佐的储君什么来着?虽想着也没错,太子可不就是纨绔里头领头的那个?可想着是想着,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我拿不准他听没听到,只不动声色挪了两步,往贺盛身后藏了藏,匆匆行了一礼。
太子轻飘飘一句“起来吧”,眼神却依然如鹰隼般盯着我,我下意识地瞪了一眼回去,发觉不妥,又低了下头去。
贺盛往前一步,把我挡了个严实,笑道:“殿下方才离席,让家父忐忑不已,生怕是招待不周。”
太子这才把目光收了回去,淡淡道:“一时气闷,出来透透气,不必挂怀。”
我偷瞄了一眼,只觉着他脸色更青了几分。本是来透气的,何苦自己找气呢。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实是让我如立针毡,我便偷偷退了两小步。
贺盛似是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既是如此,这席上离了殿下可不成。”,说着,往右让了一步,一伸手,“殿下,请。”
太子不好拂了他面子,只得朝席上那边走。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离太子远些,连呼吸都通畅不少。
太子走在前面,贺盛侧回头来,我朝他抱了抱拳,他唇角微微起了弧度,我便朝女眷那边欢快走了。
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回了母亲身边,果然,母亲瞧见我时,那满脸的嫌弃简直要溢了出来,她压低了声音,“你这又是去哪儿撒泼了?”
我委屈地抬手理了理头发,只能说是没看好路摔了一跤。可这一理头发,却惊觉午后贺家姊姊赠我那支玉簪不知掉了哪儿去。
好容易捱到宴席结束,我特意拉着母亲绕了远路,细细寻了一圈,却仍是没寻到那根玉簪。
那大抵就是跳下之后滚那一圈摔落了。既是原处没有,便是...被太子拾走了?可他好好一个太子,要什么没有,何必吞我一根簪子去?
又过了几日,我同大哥在书房,惯了北疆的寒风瑟瑟,上京的冬便显得好过许多。是以书房只摆了一盆炭在案下,远着书架子。大哥在读兵书,我向来嫌那字儿连着一片一片的,瞧着费脑筋,便只是蹭着大哥的听。
这一读便是过了小半日,我听得有几分困倦,头一点一点的。大哥用书卷敲了我脑袋一下,“若是困了便回去歇一会儿,不必硬撑着。”
我顺从地点点头,正巧仆从在门外通传,“世子,有贵客到了。”
我把披风搭身上,随手系了个结,冲大哥摆摆手,又打了个呵欠,出了门。
谁知这日里风大得很,甫一出门我便被冻了个清清醒醒。书房同前厅中间种了几株梅花——府上旁的花不大多,梅花却是不少,庭前庭后哪儿都寻得见,约莫是父兄只入了冬的年节上才回府的缘故——其上挂着我前几日亲描的灯笼,费了好些心神,好容易看着还是入得了眼的,二哥却一通冷嘲热讽下来,气得我挂在此处,无论他是去前厅议事还是去书房温书,都必得看着这灯笼。
而如今风一吹,本就单薄的灯笼纸更显得弱不禁风,我便想着先摘回房里去。
挂灯笼的时候我为了叫二哥看着显眼,着人挂在高处,还怕风吹落了,又打了个结。现下身边只跟了怜薇,是只能指望自己的了。我抬手踮了踮脚,是碰得到灯笼,可离上头系的那结,依旧差着一段距离。
余光瞥见那梅树靠下端一个树疙瘩,我索性将长裙往上收了收,一脚蹬在上头,用几分力踩了踩,踩实了,又搂住树干,脚上一用力,整个人挂在树上,探出一只手去,费力解那结。
却见一只手搭在了那枝上,指节微微弯曲,“咔嚓”一声,梅枝被掰折了下去。我突然失了目标,手上用的力便空了,下意识脚上用劲儿,却忘了是蹬在窄小的树疙瘩上,于是还未反应及时,整个人便仰面倒下去。
我懊恼地闭了闭眼,却只觉身后被人揽了一把,脚下便是实地了。头顶传来那人的轻笑声,我慌忙睁开眼,倏地跳开,往后退了两大步。
“见过太子殿下。我大哥在书房。”我看着他的手将那灯笼解了下来,不禁有几分想伸手去接,往前挪了半步。
他摇摇头,“孤不是来找世子的。”,那灯笼在他手上转了一圈,“孤是来寻你的,孤有话问你。”
我盯着那灯笼,“哦”了一声。
他挑了挑眉,“你便不好奇孤是怎么知道你是定远侯府上的?”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是太子,想知道什么不成?”
“那你当日缘何不告与孤?”那灯笼又往相反方向转了一圈。
我愈发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并非我隐瞒,殿下又没问。”
他被我一噎,默了默。我正打算着怎么开口讨我那支玉簪。他忽的上前一步,我们二人便只隔了半步的距离。他略微低了低头,直勾勾望向我眼里,眼神里的迷茫多得像是大海里形单影只的孤船。他开口,缓缓问了一句:“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我心口那难受劲儿又泛了上来,仿佛带着黄连的苦味儿,不经意间觉着舌尖儿都苦麻了。只摇了摇头,答了一句“从未见过”,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好受些。
他闻言只轻轻嗯了一声,呢喃了一句“孤想着,也该是未见过的。”
我心一横,还是问出了口:“前日里冲撞了殿下,实是有罪。可我那日掉了一支玉簪,想着殿下是否见过。”
他眼中的迷惘退了个干净,又勾了一抹笑,“不仅见着了,现下就在孤那儿。”
我心安了半边儿,斟酌问道:“殿下打算何时还我?”
谁料他笑得更灿烂了些,“不还。”
我怔了怔。实是想不明白,他留一根玉簪做什么。
他接着道:“那玉簪,想必是他人所赠。”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又补了一句,“玉簪顶上刻了个极小的贺字。”
那玉簪并未到过我手里,贺家姊姊是径直替我簪上了的,上头有什么我倒真不知,只懵懂跟着点了下头。
他笑意减了几分,“明日孤差人送十支簪来,换你那一支。”
我立刻开口:“不换。殿下既然知晓是他人所赠,我又岂能...”
“那便是孤把它扣下了。明日送新的来,权当是补偿。”他打断我,语气生硬得很。
他是储君,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确是越不过他去。只能暗自怄气,这人委实不讲理。
他见我生起气来,反而心情好了几分,上前来将手中暖炉递过来。我不明所以接了下,露在外头被风吹僵了的手一时触到暖意,活泛了几分。
他小指上还随意勾着我那只灯笼,我看着心里诡异地想着,好在我做的那时候偷懒,便做得比寻常灯笼小了许多,不然这堂堂太子殿下,倒有几分像是个点灯的。
这念头一转完,就见那“点灯人”的手往上走,停在我肩上,拢了拢我肩上披风,又把我随意系的已经松散了的结打开,重新系紧。
那双手近在咫尺。他做这些的时候,低着头,目光专注而温柔。他的手看着修长纤细,实则有力得很,指节清晰,食指和拇指上有厚厚一层茧,系结的时候上下翻飞,是很好看的一双手。
可我看着他的目光,看着他的手,只觉得胸口那苦味要淹没了我,一直逼上来,逼到我眼窝里,险些落下泪来。
军营里曾有个叔叔,便是见风便泪流不止,后来解甲归田了。可我大致还未到那个年纪罢?怎的也患上了个见风落泪的毛病?
我看着眼前这人,心下几分清晰了。怕是我同他八字不合,见着他我便容易患病。
第18章
披风被他系紧,手上又捧了暖炉,的确热乎许多。
他把手收回去,冲我摇了摇那只灯笼,“这是你做的罢?你拿了孤的暖炉,用这来换,该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自己的东西,我可没说愿意换。这人仗势欺人起来还当真是...纨绔!心里这么骂着,可考虑到方才他的劣迹,左右他想要的,我也拦不住。只是有几分昧着自己,挣扎了一下:“可它丑。”
可他笑起来,“孤喜欢,那便是天底下最好的。”
很久以后,他献宝似的把我曾做的那只小灯笼拿出来,告诉我他这些年来一直留着它,好好地留着。
我笑了笑,在他满眼的期待里,接了过去。那是个星光很好的夜晚,他眼中也仿佛星光点点。我把灯笼打开,将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取下,安在灯笼里头。又拿了另一只燃着的蜡烛来,将里头那只点了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灯笼合上。
那烛光在里头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的歪歪斜斜。火苗细长,延伸向上,忽的舔上了灯笼纸。
他急了,想抢灯笼过去扑灭。
我拦住了他,一同看着那灯笼一点点被火舌卷上,融进火里。我笑的很浅,一字一句告诉他:“那时候小,心血来潮做的小玩意儿,中间几道工序都不对,担了个灯笼的虚名,却见不得火。”,我看着火烧起来,又一点点寂灭,映在他眼底,于是他眼底那光芒也逐渐熄了下去。
“很多事情像这灯笼一般,不过是徒有虚名。你留了那么多年,万般呵护,殊不知,最开始,它便是个残品。”
他这话说得我便没法接了。怕着他再诓我什么物件儿去,远远望见大哥往这儿来,我匆匆把太子甩给了他,便告退回了房。
第二日太子果真差人送了整整一盘玉簪来,并着一匣明珠。我数了数,统共十只,成色皆是上佳,款式上倒是略有不同的。我一一拿出来细细看了,好在没寻着哪个上头刻了他姓氏的——倘若真有,那怕是只能供起来瞻仰瞻仰,末了再感叹一句皇恩浩荡的了。
东西自然是先送到母亲手里去,再转给我的。母亲很是欢喜,一连几天晚膳都是我惯爱的样式。父亲却脸色沉了两分,叮嘱我叫我切莫同太子走得过近了。
我只顾得上扒拉那几道爱吃的菜,十分应付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我倒是想离他远些,可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他来府上一找一个准儿。
太子隔一两日便送东西来,先是首饰摆件儿一类,许是见我没什么反应,这几日又开始送各类小玩意儿来把玩,前日里甚至还送了一箱话本来。灵怪志异,传奇人物,甚至还有那“问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的话本子。
可我看着一片片的字儿便头晕,听的多半是军营里寥寥长夜,叔伯们把家乡的故事就着月色倒成满满一盅,一点一点灌醉我的。
回了上京,身边的怜薇是识字的,我便总叫她念给我听,是以我也总爱带着她,与她更亲厚些。此时她望见这整整一箱,兼之我欢欢喜喜说了一声“日后有的听了。”,脸色都有几分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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