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康不由地老脸一红,道:“属下再找找其它的部件,这应该是一套传声筒。佛像会说话果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燕韶南安慰他:“既然已经识破了,找不找齐关系不大,他将传声筒的一端偷偷放置在佛像肚子里,另一端可以远隔数丈传声,这个骗局对寻常人或许有难度,但哑巴身怀武艺,内力想必悠长,应该并不难做到。”
“那他也定不是什么哑巴!”
“这是自然。装哑巴大约是因为口音异于当地人,怕被发现和佛像的声音相像,不得已而为之。”
崔少康闻言有几分激动:“大小姐,如此处心积虑,您说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会不会是齐洪布下的棋子?”
“或许吧。”燕韶南没有反驳。
崔少康当即转身向外去:“他既然借佛像蛊惑无知民众,说的话肯定会暴露目的,属下再去审李贤,看看此人到底是哪边的。”
燕韶南由着崔少康兴冲冲出去,她心里也有所猜测,但与崔少康所言不同。
哑巴赴死如此干脆了当,分明是身怀机密,在他看来,这个秘密要比他的性命重要,他选择以死来保全,此人连死都不怕,却怕燕韶南的琴声,连装样子都不敢尝试,这是否意味着只要他心神稍一恍惚就会露出马脚?
这就看出崔少康不及徐赢的地方来了,若是徐赢跟来,多半不会往齐洪身上想。
不过叫燕韶南没有想到的是,崔少康出去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便匆匆回来,神色有异:“大小姐,情况不妙,村外似来了大队敌人,您快跟着属下先离开这里。”
“敌人?”燕韶南吓了一跳。
“是,属下在村口留了几名岗哨,刚才他们急报说发现有大队人马正在山外聚集,差不多有两三千人之多,离远观察对方的衣着打扮以及行动举止,怀疑是一队胡兵精锐,不知怎么游荡到此。”说到这里,崔少康也有些急了,他虽未在战场上同胡兵打过交道,但却听过不少传闻,现在燕韶南身边只有一百来侍卫,敌众我寡,一会儿打起来怕是很难护着大小姐周全。
他怕燕韶南自恃琴艺,非要亲身上阵同敌人斗到底,担心地劝道:“大小姐,之前密州军多次报说胡人主力已然被迫退出关外,余下的都被杀散不成气候,以梁王的为人总不会谎报战功吧,怎么还会有数千人漏网,这事太过反常,您就不要涉险了。幸好李贤提前在佛像下面留了条密道,咱们从密道出村,留几个人断后,收拾一下残局即可。”
燕韶南知道事态严重,没有逞孤勇的心思,道:“少康你说的有理,但你有没有想过,敌人或许也知道那条密道。”
“啊?”
“万一他们知道,只需把两头一守,或者弄塌出口,咱们可就被活埋在地底下了。”
崔少康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燕韶南丢下手中竹筒,站在床板前面盯着那上面又脏又旧的皮褥子,道:“相较这个哑巴是齐洪的棋子,我到更倾向他是胡人派进相神教的细作,打着帮朝廷军打胡人的幌子,把人力财力都聚集起来,贼喊捉贼。有他帮着打掩护,胡兵才一直没怎么伤筋动骨,看来我们之前想差了,梁王被拖在密州,大约也是有不得已之处。”
崔少康听燕韶南这么一分析,也不敢叫她冒险了。
也是,这村子藏在山坳里一直太平无事,怎么李贤等人一出事,大队胡兵就杀上门了呢。
“不走密道脱身,这村子守又守不住,那就只能找机会冲出去了。”崔少康一时有些踟蹰,若是国公爷能带着人赶来就好了。
密道出口在山野避风处一间荒废的小木屋房后,如燕韶南所料,此刻那周围已经被众多胡兵占领。
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床榻上躺了一个病人,脸泛死灰之色,发着高烧,正是毒发将死的连笑佛。
第208章 困境
连笑佛的毒伤突然不治,多少有些出乎他和疤狼的预料。
明明之前他们找到的那位老大夫还夸连笑佛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当场斩去了一条手臂,表示说只要他能坚持过最初的七天,身体适应了毒素,便会慢慢好转,活下来的机率很大。
连笑佛自知大限将至,强撑着将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出去,只留疤狼在身边,有话要同他说。
不过外头这么多虎狼之兵,朱孝慈吓得跟只小鹌鹑似的,时刻不离疤狼左右,此刻也可怜巴巴缩在墙角,生怕被赶出屋子,逃难的路上她就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已经与从前判若两人,显然她自己也知道,一旦落到那些胡人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
疤狼不往外赶她,连笑佛也就当没看到,喘息着道:“我不成了,看来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疤狼杀人如麻,对这同伴到是挺重感情,一时红了眼睛。
连笑佛这段时间太过受罪,到有几分解脱之意:“罢了,老子这辈子杀的人数都数不清,早就够本了。”
朱孝慈见没人注意她,偷偷瞥着那两人,一双手不安地互相抠着,手指头几乎抠出血来。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咱们一直在为胡人做事。”连笑佛的声音低了下去,显然不想惊动屋外的胡兵。
疤狼安慰他:“我也没想到,不过有什么关系,汉人对你我没有半点恩惠,胡人与我们也没有仇怨。”
连笑佛勉强笑笑:“那到也是,我就是好奇杨大哥到底什么来头,肃王可是皇帝的亲叔叔,胳膊肘朝外拐图什么。呵呵。”
疤狼冷冷地打断他:“我就不瞎寻思,好奇死得快。”
“咳咳,可不是嘛。我先走了,往后你自己小心吧。”说到这里,连笑佛强打精神,向朱孝慈的方向望了一眼,“这个女人,差不多就弃了吧,现在不同以前,要在胡人账下讨生活,若叫他们知道那是朱英泽的妹妹,不是给你自己找不自在么。”
疤狼点点头:“放心,我有数。”
连笑佛其实没听清楚疤狼回答了什么,他这会儿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觉眼前五颜六色像在放烟花,耳朵也嗡嗡作响,自顾自呢喃道:“我死了,你也少了个累赘。这两天她伺候着我,想想她的出身,确实挺兴奋的,但别叫她成为你的破绽……”
这些话在朱孝慈听来不亚于出自魔鬼之口,好在连笑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在她的期盼下戛然而止。
连笑佛死了。
疤狼怔怔地盯着他发黑的尸体看了半晌,扭头向朱孝慈望来。
朱孝慈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杀意,几乎无法呼吸,连滚带爬到了疤狼身前,抱住他的一条腿,把脸贴上去,颤声求道:“别,别杀我。”
疤狼将手放在她头顶,摸了摸,犹豫着道:“你最好是像以前一样,乖乖地别给我惹事。”
朱孝慈不住点头,泣道:“乖,我一定乖。”
“朱英泽父子还活蹦乱跳,说不定有用的到你的地方。”疤狼找到了放过朱孝慈的理由,长吁一口气,将连笑佛的临死之言连同隐隐那丝不安一道抛在脑后。
却未留意他这句话出口,朱孝慈瞳孔微缩,惨然之中透出了决绝神色。
疤狼出去叫了人,将连笑佛草草下葬,他亲自挖坑,朱孝慈帮着整理遗容。
一行人沉默做事,一直到天黑才算忙完。
胡兵都在野外驻扎安置下来,屋里只剩下疤狼和朱孝慈两个,朱孝慈等到他情绪平复,方敢开口打听:“还,还要,在这里呆,呆多久?”
疤狼不答,扭头冷冷看向她。
朱孝慈慌乱地结结巴巴又道:“我有,有些怕。是不是要,要屠村了?”
疤狼“哼”了一声:“里头是相神教总坛,可不是普通的村子,是围是攻自然有人拿主意,老实等着就是了。”
虽然粗暴地禁止朱孝慈多问,他心里其实也有些犯合计,相神教已经被人一夕之间拔除,对方抓住李贤顺藤摸瓜找到此地,相神教总坛藏了不少好东西,从时间推断,他们显然来不及撤走,自己这边好几千胡兵聚集山野,明知困了条大鱼却迟迟不发动,并且陆续换上当地人的衣着,对兵器也做了伪装,这显然是摆下了圈套,等着人往里钻。
同一时刻,燕韶南同崔少康以及几个心腹也在猜测敌人此举的真正居心。
最开始他们发现陷入包围,逃生的密道很可能被对方掌握不再安全,很是慌乱了一阵。
崔少康立刻着手处置相神教诸人,免得腹背受敌,对百来名侍卫下了死命令,在大小姐突围之前绝不能叫敌军杀进山谷中来,又准备安排死士一探密道。
大伙一通忙,悬着心神好似在同死神赛跑,不知不觉间太阳西行,天色越来越暗,山谷外的敌军始终未开始攻村,崔少康估摸着道:“看来这些狗鞑子是想等天黑再动手。”
燕韶南这时候自然是琴不离手,“仙翁”“仙翁”有一下没一下拂动琴弦,皱眉不解:“夜里开战,对咱们有利吧。”
对方人数是他们的十几倍,已经形成包围了,为什么不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将他们拿下?
崔少康也觉着不对劲儿:“依大小姐之见,天黑之后咱们还要不要突围了?”
“先试探一下吧,不行就退回来,我怕鞑子正等着咱们。”燕韶南也算是经过不少生死考验了,此刻和崔少康他们一样,也浮上来不妙的预感,凡事尽往不好的地方打算。
崔少康得令提前做准备,了解周围的地形去了,燕韶南估计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对比,凭自己这点儿人想要冲破重围脱离险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今晚等着大伙的无疑将是一场苦战,也不知会死伤多少,她的三支琴曲《风雷引》好一些,另两支起效稍慢,不适合用来立决生死,就算《风雷引》在战场上能起到的作用也有限。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
她来了密州之后,好几次都感受到了突破的契机,偏在就要水到渠成的时候,师兄奚卜儿送了“负阳琴”给她。
这些天她将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全都拿来熟悉这难伺候的宗门宝贝,若非如此,说不定现在多一支可选择的曲子,结果大不一样。
天黑之后,崔少康组织起人手来往外试探着冲了一次,果如之前预料的一样,敌人明显有所准备,所有出村的道路全都用刀枪箭弩堵死了,黑灯瞎火一通乱战,堪堪冲出不足百步远,崔少康便浑身浴血地杀回燕韶南身旁,大声喊道:“不成,大小姐,这么硬抗死伤太大。”
燕韶南也觉出来情况不妙,咬牙立即道:“你带他们退回去,留几个人随我断后。”
崔少康之前还打算不行就豁上众人的性命掩护燕韶南独自逃生,这位大小姐不但是明琴宗门人,是国公爷的左膀右臂,更是他的心上人,自己这些护卫谁都能出事,她若是折在这里后果大家却是承担不起。
但眼下影影绰绰漫山遍野全是敌人,崔少康不敢下这种鱼死网破的决断,只得按照之前商定的,命主力调头向回杀,他亲自带着人为燕韶南举盾牌挡箭,燕韶南以《风雷引》断后,披荆斩棘又退回村内。
一番折腾,随她前来的百余名侍卫战死十几个,剩下的大半身上带伤。
燕韶南既心疼又难过,这可都是崔绎拨给自己的精锐,无一不是好手,片刻之前还都活生生的。
相神教总坛虽然藏了不少好东西,却缺医少药,这么多伤患无法医治,燕韶南一边揪着心,一边愁得头皮发麻。
她长这么大,虽然风风雨雨经过不少,还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局面。
崔少康也愁,却与燕韶南所愁的不是一件事,他们都是崔氏一族的私兵,敢跟着崔绎做造反的营生一个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能叫大小姐也被困死在这里。
他强打精神,安慰燕韶南:“大小姐,鞑狗一直不进攻,只在外边围村,不知在顾忌什么,咱们坚持坚持,说不定国公爷那里得了消息,明后天就赶来了,到时候里应外合,就算杀不光他们,脱困还是不在话下。”
燕韶南苦笑了一下没作声。
她在加紧练琴。
这时候指望着崔绎来救,不如自己赶紧突破。
崔绎手里本就没有多少人马,取巧拿下庆云城,收编降兵降将,处理城中囤积粮草,应对朝廷人马的反扑,千头万绪,哪里会想得到自己一行人在红水河上游遇险。
再说这些胡兵一早就埋伏在暗处,肯定会留意庆云城驻军的动向。他们一直围而不攻,有什么阴谋,或者说,在等什么?
唉,就算国公爷两世为人,他也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
想到未卜先知,她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师兄奚卜儿。
手下的“负阳琴”七弦齐震,发出一声巨响,燕韶南手按琴弦,“腾”地站起来。
突然间,她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敌人困住了她,是在等老师、师兄他们自行送上门来么?
第209章 决战前夕
仔细想想,燕韶南不觉着自己是在杞人忧天,这一切还是有迹可循的。
在密州,会为她的安危牵挂奔走的人本来就不多,而值得叫胡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崔绎尚且不够格,鞑子真正恨之入骨的,大约只有梁王以及明琴宗。
就怕师父他们被人误导,收到错误的讯息,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的敌军便急匆匆赶来。
她本就对二师兄奚卜儿不怎么放心,此时愈加觉着不妙,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若奚卜儿当真暗中同胡人有所勾结,那她留在宗门的周浩初、徐赢等人别说阻止他了,自身都难保。
可再是担心,燕韶南却不能做什么。
毕竟她不是大师兄胡冰泉,可以随便抓只鸟儿就当信鸽用,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静下心来,以求突破。
燕韶南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防御敌人守住村落的任务完全交给了崔少康,交待他安排好手先去地下密道里试探,如果没有大事就不要打扰自己。
她将琴放在佛像前面的供桌上,对着佛像彻夜练琴。
或许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经过战场一番厮杀苦战,之前总感觉软绵绵使不上力气的负阳琴好似沾染了杀气与血性,突然如臂使指,拂拨随心起来。
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燕韶南却足足戳了两天两夜才破,到后来她实在是又困又倦,伏在琴上小憩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睛,喊来崔少康,问他地道里情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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