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康这两天也没怎么休息,神情憔悴,满眼都是血丝:“大小姐,我亲自去瞧了瞧,不容乐观,李贤当初挖密道的时候没考虑交战,靠近咱们这边和出口附近的十余丈都还算宽敞,通风也好,能当做藏身的密室用,但这中间的几十丈却异常狭窄,仅容一个成年人弯着腰经过,有的地方甚至需要爬行,现在这条路没有堵上,鞑子派了不少人在对面守株待兔,咱们的人武功再高一冒头就是个死,所以我听了听动静,没敢惊动对方,悄悄退了回来。”
这都在预料当中,燕韶南点点头:“咱们这边也留人了吧?”
崔少康第一时间就安排了,道:“大小姐放心,他们同样也不敢过来。”
燕韶南若有所思:“现在看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咱们唯一的出路了,少康,你安排一下,先将那传声筒的部件都找齐了,组装起来,咱们试试从地底下突围。”
崔少康听燕韶南要孤注一掷有些惊讶:“地下很危险,不再等等了么?”
“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天要塌了。”燕韶南满脑袋都是不好的预感,怕说出来动摇军心,一个字都不敢提。
崔少康感觉到了她的急切,赶紧命人去组装哑巴房里找出来的传声筒,他想大小姐以琴声做武器,特意提传声筒,想是要将之派上大用场,地下密道拢音,声音本就能传出很远,再加上传声筒,说不定真能起到奇兵之效。
“大小姐,咱们索性给鞑子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会儿我带着人再往外冲杀一回,吸引敌人的注意,您带上一队好手趁其不备由密道走。”
他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当幌子往外杀的那些人不可能活下来,崔少康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盼着燕韶南能平安脱险,好对国公爷有个交待。
燕韶南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拒绝道:“用不着行此下策,敌人这么长时间围而不攻,肯定是有别的打算,咱们外边不用留人了,扎几个假的糊弄糊弄,把人手都撤回来。少康,密道那一段我不敢说肯定能闯过去,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等出了密道,必有一场苦战,多个人就多份力量,我将你们大家带来这绝境,但愿能将大伙都带出去。”
崔少康听罢沉默了一瞬,然后照她所言将己方所有人全都召集到了祠堂。
燕韶南要以琴声开路,挑了几个好手操作传声筒,叫他们先进到地下密室。
崔少康知道她这两天闭关寻求突破,忍不住好奇:“大小姐,您说有把握,可是多了什么杀手锏?”
燕韶南手指拂过琴弦,由衷地道:“这负阳琴不愧为我师门至宝,有了它,我能撑得更久一些。这是其一,另外,这两天我又多练会了一首曲子,东方师伯的那首《丧我》。”
说到这里,她不由有些感慨,宗门的绝技全在个人悟性,往哪个方向发展能学会什么自己无法决定,在这种情况下,她竟领悟到了东方师伯的这支曲子,似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奚卜儿一定想不到。
他若真是宗门叛徒,东方师伯落在他手里处境堪忧,自己不知是否有机会用这支曲子清理门户。
她不敢想得太乐观,临进密道前环视众人,见不少人身上明显还带着伤,硬起心肠深吸了一口气:“诸位,进去之后咱们就没法回头了,只有往前一条路,若是不顺利,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和大家一起去闯。人生在世,总要轰轰烈烈破釜沉舟一回才不枉过。”她顿了一顿,颔首沉声,“去吧。”
若在数月之前,燕韶南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陷入这等九死一生的处境,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竟然十分坦然,一点儿也没有去想如果不是崔绎重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这会儿本该和家人在一起,根本无需面对这一切。
崔少康等人跟着她,鱼贯进入地下密室。
此刻刚至申时,离天黑还得好一阵。
村外小木屋附近,几只灰色的鸟雀飞掠而至,大约发现了林间暗藏刀兵,接连发出仓促不安的鸣叫,扇动翅膀准备飞去高处,却被一早得了吩咐的疤狼和另外几个高手各施暗器,击落于地。
疤狼在木屋外守了一阵,没见再有鸟雀飞来,松了口气,打算回屋去歇一歇。这深秋的太阳并不毒辣,悬在天上泛着惨白的光芒,可不知为何,他抬头被日光晃了下眼,竟觉一阵晕眩。
朱孝慈没在屋里。
老是喝凉水啃冷硬的干粮,像疤狼这等糙汉都因不习惯有些腹泻,别说朱孝慈向来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应该是找没人的地方方便去了。
这等穷山恶水,又处在数千胡兵包围之中,量她既没胆子也没那本事逃走,疤狼也就不予理会了。
停了一会儿,朱孝慈果然急忙忙跑了回来。
疤狼听着她步履仓皇,后面还跟了几个人,循声扫了一眼。
朱孝慈外头穿着他的粗布长袍,看上去蓬头垢面。她这几天一直是这副模样,疤狼知道她害怕那些粗野的胡兵见色起意,他对此其实也不是全无顾忌,胡兵里面几个带头的尚算客气,毕竟语言不通,他拿不准大哥杨正聪同胡人是什么关系。
这一眼,疤狼就发现了不妥。
朱孝慈的神情慌乱中带着羞愤,长袍的袖子破了,她用另外一只手掩着,再看看后面追来的几个胡兵,不用想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疤狼将脸沉下来,伸手扣住朱孝慈的肩膀,不耐烦地道:“净他娘给老子惹事。”挥手将她丢进了屋,不避不让站在那里,冷冷盯着那几个胡兵。
最后是一个胡人头目过来,将那几名手下喝退,又带着笑同他比划着解释一番,算是平息了风波。
一方面是疤狼不好翻脸把事情闹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天空突起异变。
成百上千只鸟儿“扑啦啦”由远飞至,不同于刚才,黑压压一大片由天际而来,声势骇人又透着诡异,这么成群结队一看就是有人在后头操纵。
这一大群鸟雀只在埋伏的胡兵头顶稍作盘旋,未多停留,便往村庄内飞去。
时间太短,胡兵这边除非暴露大量弓箭手,已是来不及将之打下来。
疤狼心中闪过一念:“等的正主儿终于来了。”不知道胡兵是否清楚,他为行刺王桐锦,早将明琴宗诸人的看家本事摸了个一清二楚,这等异象除了胡冰泉不作第二人想。
山林中埋伏的大队胡兵顿时收敛了声息,包围圈也让了个口子出来,木屋周围的就近藏匿,当中不少高手藏进了地下密道。
疤狼知道来者不好对付,王桐锦死后,明琴宗并未一蹶不振,虽然杨正聪派了不少人大肆污蔑抹黑对方,但无奈明琴宗那几人过往名声太好,密州的老百姓并不相信,反到叫明琴宗借着给王桐锦办丧事召集起不少能人。
他不敢直面为敌,拉着朱孝慈出了木屋,想要钻进密道,先埋伏起来再说。
朱孝慈的衣裳破了,拉拽之下,露出半截手臂,手臂上斑斑点点长了许多红疹子。
疤狼怔了怔,目光微凝,手上不由用力。
他的手背上赫然也有几个小肿包。
这玩意儿不疼不痒,他原来没怎么在意,这会儿却觉出不妥来,一撸袖子,果然身上也长了不少。
疤狼埋了连笑佛之后一直未脱过衣裳,竟未发现有人给自己下了毒。
第210章 行刺在即
“贱人,竟敢下毒?!”
若非事实就摆在眼前,疤狼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胆小如鼠委曲求全的朱孝慈竟想要自己死。
曾经这女人为了他可是连兄嫂都出卖了的。
他脑筋一时转不过来,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脑袋里又是一阵眩晕,这才意识到畏光、腹泻等种种不适都非偶然。
可是朱孝慈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哪来的毒药?
明琴宗的人已经来了,疤狼来不及收拾朱孝慈,单手用力抓住她肩膀,像抓小鸡一样将她塞进了密道,他也跟着进来,捂住朱孝慈的嘴巴防她出声,侧耳先听外边的动静。
和他一同躲进来的还有十几人,用的都是短兵刃,全是胡兵里面精于暗杀的好手。
疤狼和其中几个打过交道,知道胡人这边想要擒贼先擒王,将明琴宗诸人引到小木屋附近,到时埋伏在密道中的众人突然杀出,就像他之前行刺王桐锦那样,趁其不备,斩人首级。
领头的会说汉话,对疤狼这时候还不忘将女人带进来颇为不满,叮嘱道:“疤狼先生,别耽误了正事。我们的卓图台吉传来了命令,来人里面有个弹琴的老头儿,姓方,你应该认识,这个人颇为难缠,身边又有高手保护,咱们的人很难近身,这块硬骨头就交给你了,旁的不用管,只要杀了他就是大功一件。”
疤狼一阵阵地头晕,强忍着不适,闷闷地应了声“好”。
外边喊杀声渐起,加上打斗声、惨呼声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就算有琴声响起也被遮掩住了,听不大真切,但能觉出此番来人不少,少说也有几百。
听动静,对方杀过来还需一会儿。
朱孝慈喘不上气来,忍不住挣了挣。
疤狼把朱孝慈按在石壁上,手臂环过她的脖颈,凑在她耳畔,狞声逼问:“贱人,你在干粮里下毒,想拖老子一起死?”
朱孝慈是他的女人,疤狼一直当她是只软弱听话的小兔子,这些天他的饮食全是对方伺候,此刻遭了暗算,仔细一回想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喝的水寡淡无味,若是有异,他绝不会发现不了,干粮是硬火烧夹腌肉,相较起来就好做手脚多了。
朱孝慈木然任由他挟制,似是已经放弃了挣扎。
“是什么毒?说出来我说不定饶了你。”
朱孝慈闻言嘴巴动了动。
疤狼松开了手,怕她趁机大喊大叫,改而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凑近了,听到朱孝慈艰难地道:“我为连笑佛,换药,刮下来的,毒血和腐肉,先给他,加在汤药里,呵呵,等他死了,又夹在咱俩的火烧里,吃,吃下去了。”
她竟还笑了两声。
疯了!
疤狼只觉着汗毛陡然倒竖,胃里酸液反涌。
他原先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疯子,没想到朱孝慈一个郡主竟比他还疯,这两天他和朱孝慈两人同吃同住,谁能想到朱孝慈竟在干粮里面夹杂了他好兄弟的血肉,太他娘惊悚外加恶心了。
随即疤狼想到了一个绝望的问题,这毒该怎么解?
或者说,自己还有的救吗?
朱孝慈也不好受,连连作呕,偏咽喉被他扼住,挣扎不过,吐又吐不出来,疤狼只觉她脸上湿漉漉的,竟是鼻涕眼泪齐流。
地面上交战声渐弱,真的有琴声响起,还越来越清晰可闻。
密道里漆黑一片,疤狼此刻完全体会不到其他人紧张激动的心情,更不像他们将耳朵贴在墙壁上,他心中充斥着冰冷绝望乃至凶残暴戾的情绪。
胡兵在这密道传音上显然花了不少心思,随着脚步渐近,隐隐的有说话声传了下来。
“前面等一等,集合人手,救治一下伤者。”
“师叔不必担心,相神教教众虽多,但显然投鼠忌器,还未杀进村子去,师妹一行人性命应当无忧。咱们先在此地落脚,我想办法约对方主事的谈一谈,其实相神教中也是鱼龙混杂,若能分化争取,咱也用不着全都树作敌人。”
“如此最好,你也千万小心。”
领头的胡人很怕疤狼一会儿杀错人,凑到他耳畔,低声叮嘱:“你的目标就是此人,千万别搞错了。另一个说话的是卓图台吉,一定不能受丁点儿损伤。”
疤狼正被中毒的事闹得心慌意乱,没往心里去,照例“嗯”了一声。
来人越发走的近了,显然是冲着小木屋过来。
“师妹与相神教的李贤素不相识,同常三谷虽然认识,却也谈不上仇怨,不知道这次为何突然对他们下狠手。”
“会不会是之前欧阳曼儿那事对方怀恨在心,想要对咱们不利?”另外一人揣测道。
“不管是为了什么,若是谈不拢,就只能杀进村去救人,师兄得再召集些夜里能飞的鸟儿,徐兄,辛苦你和吉安兄带些可靠的人手,盯住相神教主事的,防备对方暴起伤人,他们要敢翻脸,那咱也不必客气。”
黑暗里,声音逐渐清晰。
听动静走过来大约有几十个人,为首的三个显然都是明琴宗的,声音听上去稍显苍老的“师叔”方喆即是胡人安排给疤狼行刺的目标。
此刻方喆身边还有不少人保护,不是行刺的好时机。
疤狼强忍恶心烦躁,决定等对方再走近一些。
就听上头有人开口道:“抱歉奚宗主,在下和吉安兄奉命贴身保护三位,尤其是方老前辈,不方便再去做旁的,这些日子咱们加入了不少新朋友,像米老英雄,段大当家,都是独当一面的英雄豪杰,奚宗主何不请他们出手?”
他点了名之后队伍登时有些乱,之前说话的那位奚宗主笑道:“有这么多人保护,我师叔会有什么危险?以前我没发现徐兄这么认死理,难道我燕师妹被困,危在旦夕,仍不能令诸位变通一二么?师叔,您来说句公道话。”虽是在调侃,可话里的意思分明透出不悦来。
方喆自来好说话,他技艺高明,也不觉着自己需要人贴身保护,闻言温言道:“说的是,相神教聚集的人太多了,咱们人手吃紧,徐赢,你们真没必要一直跟着我。”
徐赢听上去却有些不知好歹:“方老前辈,这事在下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
“那谁说了算?”
“在下是小姐的家将,自然是小姐说了算。小姐叮嘱的事,不管旁人说什么在下一定得照做。”
听声音一行人已经距离地道口不远,说不定再往前走个几丈远就会有那眼尖的发现异状,这时候稳妥起见疤狼等人其实应该动手了,但听上去那方喆身边保护的人十分警惕,并非最佳时机,是以疤狼没动,胡人首领也未觉出不对,准备着再等一等。
这时候与徐赢一起保护方喆的宋吉安大约觉着不好闹得太僵,想要息事宁人:“这么多鸟雀飞至,燕小姐肯定也知道是师门来人了,多半正焦急着同咱们会合。奚宗主有什么吩咐,我带人去吧。”
胡人头领听着心中一动:机会!
疤狼是个武夫,出身草莽,向来奉命行事,加上这会儿毒性开始发作,听人说什么卓图台吉并未往心里去,可被他扼住咽喉苦苦挣扎的朱孝慈却不同。
下毒准备和疤狼同归于尽,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之前因为怯懦一错再错,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对疤狼产生了不应该的幻想,整日陷在痛苦自责的深渊,生不如死,如今她终于可以洗雪耻辱,勉强有脸去见王嫂和许多无辜死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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