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勇其实已经憋了好几天,这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正好借着樱儿找他为由头,前来请燕如海解惑。
“大人,小姐只说出去访友,一走这么多天,连个丫鬟也没带,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吧?用不用派人去接一下,再说林姑娘出了这等意外,总要和她赶紧说一声。”
女儿和计航一走好几天,燕如海既担心又有些后悔。
但想到韶南走之前对胡大勇那不信任的态度,他犹豫了一瞬,未向胡大勇透露实情,摆了下手,装作浑然无事的样子:“县衙这么气闷,最近又老是出事,她出去避一避也好,邀请她去的也是官宦人家,安全无虞,不用担心,过两日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魏国公崔绎给燕如海那封信是在胡大勇来投奔之前,这件事颇为机密,过后也没人告诉他,所以胡大勇并不知情。
他见燕如海似是不肯多谈女儿的去向,自然而然就想岔了,猜测韶南很可能是受燕如海哪位同僚之邀,变相相亲去了。
父女俩怕亲事不成不想宣扬,否则何用如此遮遮掩掩,连丫鬟都没带。
这也说明那姐妹俩呆在燕韶南身边时日太短,还未得到她的信任。
他知趣地不再提这事,拿出张请帖,双手递上:“大人,属下刚才来时在外面遇上白典史和河泊所秦大使,秦大使是来给您送帖子的,请大人晚上去灼华楼饮酒。不过他来了之后方知大槐镇新出了命案,托属下将帖子捎进来,就不打扰大人了。”
大楚朝的河泊所管着疏通水道,征收鱼税,在东莺江溃堤之前,沿江的河泊所都属肥缺。
河泊所大使虽不入流,但好多都是官员犯错遭贬谪至此,这位秦大使也不例外,说不定哪天/朝里的故旧又想起他来,起复重用,所以别说胡大勇不敢怠慢,连燕如海也需给几分面子。
燕如海看着那张请帖。
就在前几天,他才去吃了秦大使做东的调和酒,酒席上他说了几句解释安抚的违心话,和那位大海商欧阳泽算是尽释前嫌。
秦大使还找机会单独敬了他一杯,悄悄告诉他那欧阳和高化的冯家有不少生意上往来,牵绊极深,最好不要开罪于他。
相较上次的酒楼和之前的丰庆园,灼华楼要更加隐蔽一些,听说楼里养着私娼,燕如海持身颇正,不像很多官吏以在外边有相好为荣,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想起女儿走之前反复叮嘱他不要与人私下里见面,便想要找个借口婉拒。
胡大勇却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那秦大使还悄悄同属下说了个事,有白典史在旁跟着,他怕找不到机会同大人私下里讲。昨日他从欧阳泽口中探听到一件奇事,可惜那欧阳只起了个头,便自知说漏了嘴,不肯多讲,秦大使怀疑迟荣迟县令的死另有内情,张县令也是因为这个秘密遇害的,县衙里人多口杂,他想等晚上见面了再同大人细说。”
燕如海抬头望向他:“会不会有诈?”
胡大勇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属下通知雷捕头,叫他到时多带人手,在门外守着。”
第40章 灼华楼密会
是夜,灼华楼。
燕如海带着胡大勇和阿德到楼外时己经不早了,往常一直喧闹到深夜方休的灼华楼今天却颇安静。
楼门口悬着灯笼,掌柜的亲自站在台阶上同要进楼的客人解释,今晚有贵客包揽了生意,恕不招待旁人。
燕如海足下一顿,扭头向胡大勇望去。
胡大勇会意,凑上前悄声道:“放心吧大人,雷捕头带着几个亲信一早在四周盯着了。”
燕如海点点头,待要上前,胡大勇又道:“大人,秦大使一早有安排,咱们从后门进,免得被人盯上。”
燕如海再度望了胡大勇一眼,道:“既然如此,你带路吧。”
看得出果然是安排好的,一路畅通,几乎没遇到人就进了包间。
河泊所大使秦泰来点了一桌子酒菜,和两个心腹手下呆在包间里等他,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大人来了,快请上座。”
燕如海坐下之后面露古怪:“怎么只有咱俩,其他人呢?”
秦大使神秘笑笑:“今晚就只请了大人自己。”
燕如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侧后方的胡大勇:“之前听胡管事说,白迅景陪着你来送帖子,我还以为晚上他也会参加呢。”
秦大使在对面坐下来,闻言眨眨眼:“我有机密事想告知大人,越少人听到越好。大人先尝尝这家酒菜的味道,我叫他们全挑拿手的做。”
燕如海却坐着未动:“先说事吧,不然本官着实没胃口。”
秦大使含笑道:“也行,我听大人的。”放下布菜的筷子,冲旁边的两个心腹摆了下手。
那两人退出房间,燕如海示意胡大勇和阿德也出去等着。
秦大使见屋里没有外人了,挪动椅子,往前凑了凑。
“大人,当初还是迟荣迟县令介绍我认识的欧阳泽,他的船从东莺江上走,时常会经过咱们安兴。”
严如海微微颔首,等着他进入正题。
“这次我帮他说情,他大约觉着我这人够朋友,昨天吃酒时无意中跟我说漏了嘴。”
“他说什么?”
秦大使压低了声音:“他说,东莺江溃堤不是意外,那年雨水太多,江流凶猛,上游的高化比咱们情况危急得多,迟荣奉了府里的密令,凿开堤坝将洪水泄在安兴境内,免得淹了高化,令冯家受损!”
燕如海勃然变色:“此事当真?那迟荣又怎么会被洪水卷走?莫非是被……”他及时住嘴,将“杀人灭口”四个字咽了回去。
秦大使苦笑了一下:“大人,这话只能私下里说说。许知府这样安排也是有他的苦衷,毕竟如此一来,才能向宫里的那位冯掌令交差,有冯掌令帮着美言,户部的赈灾钱款才能及时要来。”
“你说张县令的死因也是因为这个?”
“他才上任四个月,想着大干一场,若不是无意中发现了溃堤的秘密,又怎么会死得不明不白?唉,那可是个难得的好官,大人莫怪我交浅言深,常言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看大人前段时间好似要重走张县令的老路,才想着劝您一句,留得大好性命,多为安兴百姓办点实事吧。”
虽然关于张承安的死因,秦大使只是猜测,但燕如海已经研究那案子好长时间,深知不管从情从理,还是从证据推断,这都该是最接近真相的了。
对一个初踏入官场的书生而言,这番话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一朝决堤,淹死了近千百姓,上万人倾家荡产流离失所,到现在还靠着赈济续命,随时都有人饿死街头。安兴百姓何辜,这若不算实事,还有什么能称得上实事呢?燕某若不能为他们讨回这个公道,枉为安兴父母官!”
秦大使愣怔怔望着燕如海慷慨激昂地大发陈词,显然十分意外他这反应。
“大人如此冲动,就不担心得罪冯掌令和归川府的大小官员?”
“不担心!燕某好歹在京里有座师,有一干同年,就不信朗朗乾坤,没有说理的地方。”
“不怕步张县令的后尘?”
“多谢秦大使示警,燕某自会多加小心。”
燕如海凝神细想了片刻,又道:“还好本县听你的话,将那欧阳泽稳住了,只是要检举知府许清远,揭露迟荣殉职的真相,没有铁的证据不行。大使可愿帮忙做个人证?你我联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秦大使被燕如海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神情既有些仓皇,又有些跃跃欲试,似是经过了几番矛盾挣扎,终于叹了口气:“对方势力滔天,大人,请恕我只能暗中相助了。”
燕如海不能要求人人与他一样,将生死置之度外,闻言虽然略有些失望,还是笑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
秦大使打定主意,不再迟疑:“一言为定,我敬大人一杯。”
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燕如海和自己各添了一杯酒。
“大人,请!”
秦大使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亮了下杯底,目光炯炯望着燕如海。
燕如海伸手出去,拿起了酒杯。
就在这时,房门被“咣当”一声推开,几个陌生人直闯而入。
当先一人身穿劲装,三两步就到了桌子旁边,伸手制止燕如海:“燕大人,别动那酒!”
秦大使猛然反应过来,张嘴欲喊,被人一把按住。
“秦泰来,劝你不要做无谓抵抗,你的手下已经被全部拿下了。”
“你们是什么人?”
领头的轻蔑一笑,没有回答。
另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拿起燕如海的那杯酒嗅了嗅,又蘸了点酒液仔细尝了尝,很确定地道:“很厉害的麻药,这么一杯下肚,足以放倒一头耕牛。”
跟着他目光在桌子上一扫,落在秦大使刚才拿来斟酒的酒壶上,眼睛一亮,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贝,口中啧啧:“细高脚子母壶,到是少见。”
燕如海赶紧站起身,拱手道:“见过诸位上差。”
领头的回应:“燕大人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僚,论品级你我一样。”
秦大使直勾勾盯着那尝酒的中年文士,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辛刑书?”
知府衙门也分六房,归川府衙门的刑房头头姓辛名草农,据说是个怪才,尤擅医毒,兼通机关杂学,只是等闲请不动他,秦大使此前只听说过其人,不知为何,突然间脑袋里就冒出了他的名字。
中年文士闻言笑笑,竟是默认了。
“……你们参合这件事,知府大人知道么?”秦大使不可置信地叫道。
燕如海也有些担心。
府里来人他提前是知情的,本来秦大使约他今晚小聚,虽然没说只请了他一个,但燕如海想着韶南的叮嘱隐隐觉着不安,便想找个理由推辞掉,后园的花匠老许头悄悄来见他,说小姐回来了。
韶南此行顺利,搬回了救兵,叫他只管放心赴约。
看来这几位把秦泰来的心腹擒下之后一直在外头偷听,那岂不是清楚听到知府许清远涉案么?
“诸位,不知韶……计航何在?”
领头的笑道:“计书吏啊,他来回跋涉多日,大约累得不轻,把我们带到地方之后就回去休息了。”
燕如海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韶南这会儿也该回县衙了。
他从方才开始就觉着一阵阵地心慌,却不知是哪里出了疏漏,指了秦泰来问府里来人:“他这是……”
对方也颇为好奇:“燕大人不正是识破了他的诡计,才命人去向通判大人求助的么,怎么还会险些饮下加了料的酒,步那张县令的后尘?”
这个,燕如海老脸一红,他真不知道啊。
对方又道:“放心吧,我等一听说奸商欧阳泽同这几起案子有瓜葛,便兵分两路,这会儿应该已经将他拿下了。管他受谁的保护,落到了咱们手里,一定叫他交待得清清楚楚。”
燕如海连连点头,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人家尊姓大名。
那为首的来头不小,姓卢,乃是邺州提刑按察使司的一名经历,严格说起来,归川府管不到人家,也不知通判赵曦是怎么差遣动的。
押着秦泰来向外走的时候,燕如海忍不住悄声问了卢经历一句:“许知府那里,不知诸位又准备如何交待?”
他想通判虽为属官,其实是负有监督知府之责的,自己捅开了马蜂窝,不知是帮了赵通判还是给他添了大麻烦。
那卢经历闻言脸色古怪,诧异地上下打量燕如海两眼,含笑回了句叫燕如海摸不着头脑的话:“哈哈,燕大人真是福大命大。”
等出了灼华楼,夜风一吹,燕如海才想起来自己这半天到底忽略了什么。
他手底下的人呢?
别说之前说好了埋伏在四周的捕头衙役了,就连胡大勇和阿德都不见了踪影。
等众人在无人角落里发现了被打昏的阿德,燕如海不禁慌了神,胡大勇呢?
卢经历极有经验,听燕如海把情况一说,立即道:“此人大有问题,眼下他想救秦泰来和欧阳泽是不可能的了,与其想他什么时候同那几人勾结到一处,不如想想大人这边有什么重要的人或事物,免得遭了他的毒手!”
燕如海闻言登时吓出一身汗来,韶南,他的宝贝女儿刚回县衙!
第41章 白玉琥
胡大勇匆匆回到县衙。
没想到今晚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府里来的差役突然间一拥而上,秦大使的手下全未反应过来便被堵上嘴按倒在地,他犹豫了一下,自忖为了秦泰来犯不着卖命,便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又小声商量着去抓捕欧阳泽,这下他不能装作无事了。
自那回丰庆园赴宴他就主动与欧阳泽勾搭上了,两人各有所图,一拍即合,之后受对方指使他干了不少吃里扒外对不起燕如海的事。
一旦欧阳泽落网,他随之就得败露。
胡大勇当机立断,趁着府里来人不注意,打昏了阿德,得以脱身。
他准备回县衙拿上东西,能救欧阳泽就救,救不了就自己跑路。
胡大勇身为管事,在二堂刚进后宅的小院里有间自己的屋子。
他摸黑进屋,在床板和墙壁之间的夹缝里掏了掏,拿出他离京时随身携带的那个包裹,借着微弱的月光打开了它。
若不是为了找个安全的渠道脱手这几件宝贝,他也不会去跟欧阳泽示好,惹这一身麻烦。
胡大勇查看无误,便要重新包起来带走,最后时刻,鬼使神差,他将当中一个锦盒单独拿出来,放到了怀中。
锦盒里的宝贝名叫白玉琥,不但价值连城,而且极具灵性,甚至于有点邪门。
胡大勇还记得他之前做家将的那家主人因为这个小玩意几番举止有异,最后连捉鬼降妖的道士都请回去了。
他当时自然不叫“胡大勇”,权贵之家不好进,得有合适的人推荐,几经选拔,才能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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