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律法对女子可谓十分不公,像林贞贞这种情形,父母双亡,她又没有兄弟,家产是要由堂兄弟来继承的。
林贞贞看着如此憔悴,怕是少不了这方面的烦恼。
不过非亲非故,只能各扫门前雪。她并不多打听,也不准儿媳和韶南多嘴去问。
几人问了问安兴的风土人情,林贞贞离家时年纪尚小,只能说个大概。
等进了庙门,便按之前说好的,散开各忙各的去。
苏氏带着儿媳和韶南先去敬了香,给菩萨磕过头,又向功德箱里捐了不少铜钱。
燕如海得了闲,独自往主持守玄的禅房里去。
离开家人的视线,他挺直的脊梁顿时垮了下去。
他同守玄和尚是老相识,没什么可隐瞒的,见面即道:“大师,我昨天刚从县衙打听到消息,安兴县水患频繁,这几年犹不太平,三年间竟连死四位县令,龙潭虎穴也不过如此。我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4章 初露端倪
守玄老和尚亲自泡茶,招待燕如海。
“燕施主莫慌,坐下慢慢说吧。这是当季的新茶,你尝尝看。”
燕如海哪有心情品茶,接茶在手,感觉淡淡茶香萦绕鼻端,热茶也暖不了冰冷的心,苦笑道:“燕某没有别的奢望,若有不测,我那哥嫂常来东华寺,往后家中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方便的话,还请主持关照一二。”
“这是自然。”
守玄见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四位县令是怎么去的?”
“只说积劳成疾,我看上面有些讳莫如深的样子。”
“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接连四任县令死在任上,内中必定大有玄机,按说朝廷应该选派经验丰富的能吏前去查明真相,平息谣言,你一个官场新丁从未接触过刑狱,这任命……”饶是守玄不沾烟火,说到最后,也不禁摇了摇头。
“怕是没人愿管。”
事到如今严如海己是认命了。
吏部的文书只要下来,接文书的人便只能按照时间乖乖赴任,到得迟了都有充军发配之虞,何况抗命。
早些年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桩著名的公案,后来被朝廷压下不了了之了。
说的是一位寒门出身的县令秉公办案,不小心得罪了权贵,上头接连发来调任的公文,短短半年时间将他由南调到北,由东调到西。
这位县令好不容易凑齐路费,长途跋涉赶到任上,不过三两天就又得匆匆上路。如此几次之后不但多年积蓄一扫而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才知是有小人作祟,专门整治自己,无奈之下含恨自尽了。
此事只要是稍微关心官场的人都有所耳闻,燕如海接到任命唯恐祸及家人,根本不敢有旁的想法,明知安兴是个火坑也要咬着牙往下跳了。
守玄和尚皱着两道白眉,想了想,担忧地道:“可说何时到任?若是时间宽裕,檀越不妨先到京里走走门路,哪怕只是打听到些许内情,也比这么两眼一抹黑的去强。家里倒是不用担心,有老衲在,遇着麻烦,叫他们只管来东华寺躲避。”
燕如海谢过,心中多少松了口气。
“有主持这话,燕某就放心多了。接下来我准备去趟京城,拜望座师和几位同年,只是下个月底之前便要赶到任上,时间有些紧,在京里也呆不长。”
这一科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张毓,此公己经年近七旬,不等放榜便宣称精力不济,闭门谢客,那些名门子弟还好,似燕如海这样的,自殿试完总共只见了老尚书两面,说了不到十句话。
燕如海先前碰过壁,也就不对这次进京还抱什么希望,只是想着尽到礼数就罢了。
守玄到底是出家人,燕如海不好再继续倾诉心中烦恼,品过茶,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临行千头万绪,他不准备在东华寺久呆。
韶南却同父亲正相反。
她打算在这寺里找个人帮她做说客,说服父亲,带着她去安兴上任。
吕氏上了香还过愿,突然一阵腹鸣,急忙找地方如厕,大儿媳妇跟了去照应。
韶南趁这工夫跑去拜托相熟的大和尚慧明。
“慧明大师,安兴情况不明,实在让人不放心。您是知道的,我跟在父亲身边,说不定能有点儿作用。”
说话间她抬起纤纤素手,俏皮地在虚空里做了个拨动琴弦的动作。
“阿弥陀佛,你何不直接同燕施主明讲?”慧明道了声佛,不动声色。
慧明与燕如海年纪相仿,谈吐不俗,执事东华寺的大雄宝殿,寺院内外不少人都将他看作是下一任主持。
韶南因为先前借书那事,一来二去同他熟悉了,知道这大和尚是半路出家的,原本也是读书人,不似旁的和尚那么木讷,所以拿他做水磨功夫。
“不能说,我发过誓的,必须得严守秘密。”
“可贫僧己然知道了……”
“那次是意外,我刚好有所突破就叫您赶上了,按规矩,是要杀人灭口的。”
“!!”
“哈哈,开个玩笑,父亲是老观念,只有等他迫不得已用得上我时,或许才会改变想法。”
慧明不放心地多看了她两眼:“那你想叫我如何同燕施主说?”
韶南狡黠一笑:“用不着说服我爹,您一会儿解签的时候同我伯母讲,我之姻缘不在此地,只有跟我爹去了邺州方能一切顺逐。”
苏氏最信这个,一旦菩萨有所示下,她势必会退让遵从。
韶南还不知道安兴在燕如海眼中已是龙潭虎穴,盘算着只要伯母点头,自己说服父亲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慧明摇头:“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可假借菩萨之言招摇撞骗。”
韶南哪肯轻易放过他:“别这么认死理嘛,大师见多识广,似我这样的,可曾听说过第二个?”
慧明神色一肃:“闻所未闻。”
这么一说,他到是理解了韶南的顾虑,暗忖对方难怪要谨言慎行,连家人也瞒着,以免招来祸端。
至于韶南方才开玩笑的那句“杀人灭口”他到没往心里去。
韶南又纠缠道:“我学了旁人没有的本事,怎知不是菩萨的意思?想菩萨给我这桩本事,不是叫我在闺中自娱自乐的,我爹要去邺州,那么我跟去保护他也是顺理成章,求大师帮忙美言几句,成全则个。”说话间她学着成年男子,两手作揖,郑重一礼。
慧明连忙退后两步,合十还礼,却未当即答应,只是道:“待贫僧相机行事吧。”
对方说了个活络话儿,韶南不好再求,放过慧明,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苏氏一手扶着腰,在大儿媳妇的搀扶下白着脸回来。
韶南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伯母,您这是怎么了?”
苏氏站定,接过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也不知道怎么了,不停地跑肚拉稀,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拉了三回,拉得腿都软了。你嫂子也觉着肚子有些不舒服,你没事吧?”
韶南摇了摇头,扶住她另一边手臂,道:“先找个禅房歇一歇,讨点热水喝,待我问问慧明大师这寺里可有懂医的,请来号下脉再说。”
若说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几人都是一样的吃食,没道理她这里好端端的没事人一样,就怕是什么别的病症。
想到这里,韶南不敢耽搁,急忙和大伯、堂哥说了一声,安置好苏氏便分头找人。
慧明和尚并未走远,这会儿正在大雄宝殿外头的回廊里。
他站立的地方是个角落,少有人至。不过这会儿正有人拦在前面,同他说话。
不是旁人,正是早晨在寺外粥铺刚认识的林贞贞。
因为伯母的病情,韶南不得不上前打断他们。
她心中有事,无暇多看,只匆匆一瞥,发现林贞贞手里拿了一根签子,两眼眨红,似是刚刚哭过,脸上犹带着激动之色。
慧明反应出乎韶南意料:“是腹泻不止么,真是奇哉怪也,这半天寺里到有好几位来上香的施主腹泻,带我去看看吧。”
“大师竟然懂医?”韶南还是头一回听说。
慧明谦道:“不敢说懂,寺里没有大夫,大伙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贫僧来看过开药。若是治不好,再去外头找大夫。”
韶南顿时想起林贞贞家便是开医馆的,而且似是就开在这附近,揣测她与慧明原本就认识,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林贞贞已是神色如常,关切地凑过来:“太太不舒服?我也去瞧瞧吧,看有什么能帮把手的。”
检查过后,苏氏到是没什么大碍。
只是汤药见效慢,腹泻一时止不住,燕如海不得不改变了主意,燕家众人暂留寺里,准备借住一宿。
这天在东华寺留宿的香客不少,禅房几乎住满,就连原本不相干的林贞贞也想要住下来。
“太太,贞娘这两日原在犹豫,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回安兴老家,去的话,路途遥远,贞娘一个弱女子恐怕不方便,可不去,这边的家当都是堂哥的,我同他不熟,心里别扭。偏生这么巧,遇见太太一家,可见是冥冥中自有佛祖在指点信女,不知燕大人去上任,可需要帮佣?”
猛听此言,燕家几个女眷都有些吃惊。
林贞贞又接着毛遂自荐:“贞娘从小也是吃过苦的,什么活儿都能干。不需佣金,只要叫贞娘搭个顺风车,至于到了安兴之后,待小女见了姐姐,商量过再做决定。”
苏氏这会儿已经不觉着肚子难受,闻言将林贞贞由头打量到脚,露出满意之色,便要替小叔子做主答应下来。
“咳,咳!”慧明和尚在门口咳嗽两声,将她打断。
他对林贞贞道:“寺里己经住满了,不知为何,有这么多人腹泻不止。施主孤身一人,又是女客,实在不方便安排,还请趁着天未黑,早早离开吧。”
林贞贞咬着唇未应,看上去有几分委屈。
慧明和尚合什一礼,退步便要离开。
韶南觉得他神色不对,仗着几分熟悉,叫了声:“大师且慢。”自屋里追了出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她低声问慧明。
“没事,别担心。”
韶南不信。
慧明也知道适才失态瞒不过人,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大殿的功德箱又遭贼了,一个月被偷五六回,真叫人忍无可忍。”
“这贼这么嚣张?”
“谁说不是。这样吧,施主若能圆满解决此事,贫僧便帮你说服家人,叫燕大人带着你赴任。”
第5章 功德箱之谜
慧明开出了一个条件。
韶南在心里稍作盘算,不过抓个窃贼,不是什么难事。唯一可虑的是时间太赶了,父亲下个月底之前便要赶到安兴,想也知道,他们一家不可能在东华寺停留太久。
撑破天留给自己的时间,不过是今明两天。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就当是一个考验吧,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好,自己跟去安兴,也不过是父亲的累赘。
她脸上绽开春花般的笑容,点头应承:“那咱们一言为定。大师先带我去看看那个被窃的功德箱吧。”
招贼的功德箱本身没什么可看的,就在大雄宝殿一进门的角落里,差不多有半人高,用厚实的松木打造,外刷清漆,上方有道长长的开口,底下用一把很大的铜锁锁着。
韶南着意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布局。
此时刚刚过午,香客和僧众们都去用饭了,大殿周围显得有些冷清。
可韶南记得清楚,上午他们一家由此经过的时候,这大殿门口人来人往,一直十分热闹。
韶南上前,把手伸到入口处试探了一下。
早上是伯母苏氏代表一家人从这里投了半吊钱到箱子里。
哪怕似她这么纤细的手掌,也只堪堪插进四根手指去。
慧明在旁道:“那贼应该是觑着旁人不注意,打开锁,大模大样把钱取走了。”
韶南诧异地瞥他一眼,蹲下身细看那把铜锁。
慧明懂她的意思,有些苦恼地解释道:“锁好好的,没有撬刮的痕迹。每回都这样,我原以为是自己哪次大意,被贼人偷配了钥匙,哪知道前段时间换了把好锁,也是一样的结果。”
“既然如此,又怎知丢了钱?”
“寺里每逢一五香火旺盛,往常一天下来,功德箱里银钱几乎装满,可最近几个月箱子里只剩薄薄一层,我今日特意还往里面放了枚带记号的元成通宝,也一并不见了。”
韶南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慧明大和尚也十分精明。
“主持怎么说?”功德箱被盗这么多回,慧明肯定要说给守玄知道。
慧明念了声佛,面无表情:“师父说,若不是实在穷到吃不上饭,急等着用钱,也不会有人去偷功德箱,且随他去吧。”
韶南闻言到是佩服守玄老和尚不沾烟火气,忍不住笑道:“主持笃定是外人做的么,竟不担心寺里的僧众有人手脚不干净。”
“阿弥陀佛,师父对大伙向来十分信任,但愿是贫僧同施主多虑了。”
韶南没有接言,微微颦了两道秀眉,思索着如何找出那偷儿。
她深信慧明这次拜托自己解决失窃的事,不但是为了出个难题考验她,也是担心寺里出了内贼。
按说僧人们吃住都在东华寺,有清规戒律管着,平时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功德箱失窃的虽大多是铜钱,可照慧明所说,算下来每次数目都不小,这些钱去了哪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不通才是最可怕的。
她在大雄宝殿内外转着看了半晌,也不兜圈子,直接问慧明:“大师有怀疑的人选吗,这大殿平时有哪几位僧人常作逗留,最方便进出接触这功德箱的又是哪些人?”
“人选尚没有。常在大殿进出的僧人是慧观和慧智两位师弟,还有师侄圆风、圆真、圆和几个。”
韶南听他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名字,暗道大和尚忒不实在,口是心非,明显他提到的这几个师弟师侄便是怀疑的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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