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么多,真麻烦。是谁第一个发现她的?”
“那日天快黑了,宋师叔回到藏书阁,发现师妹没在房中,便叫了当时在书阁中看书的几个晚辈帮忙四处找找,最先找来此处,发现她出事的,是我师兄步飞英和一个姓游的师弟。”
“步飞英?”燕韶南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是了,自己收到的请帖上有他的名字,步山长的小儿子,就要成亲的那一位。
“步师兄是我老师的儿子,从小不喜研习五经四书,偏爱诗词歌赋,曾以苍松书院的景致写过一篇《寻道赋》,在白州读书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之后又出过一本诗集。”
燕韶南对那些诗词歌赋不是很感兴趣:“他再有几日就要成亲了吧。”
“是,他这门亲事颇有意思,等有空我讲给你听。”
两人扯了几句闲篇,气氛也不再如先前那么凝重。
燕韶南看辛景宏低着头任由乌发垂落,半躺半坐地在那里扮尸体,不由地心中一动,生出点不合时宜的感触来。
辛景宏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准备站起身。
“呀,你先别动!”
“怎么了?”辛景宏一听这话,还当她有什么发现,赶紧坐回去保持原状。
燕韶南后退了两步,衷心感叹:“你这模样配上深秋的枫林,着实美得很,简直就像是一副画。”
这话脱口而出,不但辛景宏黑了脸,立刻跳将起来,细看脸上还带了点可疑的红色,连燕韶南怀中的古琴也不为外人所知地接连震动了好几下,好似抗议。
燕韶南自知失言,单手抱琴,空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嘴巴。
其实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辛景宏相貌中等,在燕韶南认识的几个年轻男子当中,算不得特别出色,只论外表,不要说京里那位纨绔国公爷了,连文青枫都有所不及。
但刚才他席地而坐,周围是几株枫树,遍地红叶,他穿着深蓝色的交织绫圆领袍,几许萧索动人心魄,真是只有画笔描绘得成。
辛景宏见她目光闪烁,好似一个不小心闯了祸的孩子,只得无奈地揭过这节,权当没听到,顾左右而言它:“现场线索只有这些了,还想知道什么?”
燕韶南张了张嘴:“这就完了啊?我还啥都不知道呢。”
“那没办法,谁让你来晚了呢。走吧,先去藏书阁,书院总共只有这么多人,用不了几天就全都认识了。”
“好吧。”燕韶南弯下腰,在地上捡了几片新落的枫叶。
同一时刻,闷在武王弦里的崔绎都快要气疯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气性,憋了一肚子的话,偏偏燕韶南不理他他便表达不出来,气得琴弦乱颤:“好,好,燕韶南你可真行,一个姑娘家夸男人的时候能不能要点脸矜持点?我看你是晕了头,走之前你爹怎么叮嘱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都不准备听了!姓辛的要是给你递根杆子,是不是你就打算干脆私定终身,留在白州再不回去了?”
怒到这里,他才恍然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燕韶南和辛景宏交往日密,令他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
远离京城陷在邺州已经就够倒霉了,好歹燕如海算是自己人,归川府还有赵曦,实在不行还有蒋双崖。
可若是燕韶南真嫁给这姓辛的,他岂不是要“陪嫁”白州,同过去彻底告别,这怎么能甘心?
什么叫模样美得像幅画,姓辛的难道貌比潘安不成?
需得想个办法拆散这两个狗男女。
不提他这里搜肠刮肚,燕韶南和辛景宏带着点尴尬离开枫林,去了附近的藏书阁。
书阁临水而建,同枫树林隔了条小溪。
过了石桥,就见前面圈出一个单独的院落,里面有五座阁楼,造型不一,布局很讲究,看上去错落有致。
当中的一座形似宝塔,足有五层高,塔外有几间砖石砌成的房舍,房前屋后遍栽翠竹,显得十分清幽静谧。
这就是阁主宋训的住处了。
因为之前在枫林里辛景宏已经打过招呼了,宋阁主回来之后换了身衣裳,又将女儿的画像找了出来,正在屋里等着二人。
他阴沉着脸道:“你们自己看吧。小心些,别弄坏了画纸。”
辛景宏知道他为什么还特意叮嘱,桌上的几轴画有的看上去纸张已然泛黄,显然颇有些年月了。
宋训的书画十分有名,在书院首屈一指,尤其擅长工笔。
他拿起一个卷轴来,小心打开,示意燕韶南来看。
第79章 几幅画像
燕韶南凑过去,一见之下,不由地轻“啊”了一声。
画上的少女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正坐在窗前看书。
她低垂着眼睛,一手托腮,全神贯注的样子十分传神,鹅蛋脸微微透着红润,穿了件鸦青色的窄袖小袄,素白的裙子逶迤拖地,身下那张竹子躺椅又宽又大,更衬得她纤细文弱。
这便是当年的宋雪卉啊,小小年纪透着清丽温婉。
她的养父宋阁主确实了不起,打开画卷,一股独属于清纯少女的恬静优雅之气便扑面而来,好似连空气中隐约都飘散开淡淡清香。
二人盯着那画看了半晌,辛景宏才收起来,又拿起了另一幅。
这张画上宋雪卉同前一张面容肖似,只是瞧上去大了两岁,依旧穿得十分素净,凭栏而立,裙角飞扬,眉宇间却仿佛染上了一丝愁容。
燕韶南不禁想,宋姑娘这模样连自己这素不相识的人看了都觉着心疼,她在想什么呢,按照时间推算,应该是知道了身世吧。
宋阁主观察入微,肯定心知肚明,又是怀着什么心情将她画下来的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悄悄向旁边的宋训看去。
宋训若有所觉,哼了一声:“你们想查杀害雪卉的凶手,更应该好好看看那一幅。”
辛景宏照他所指,打开了最边上的一幅没有裱起来的画。
一见画上内容,他小声抽了口气:“师叔,你……画下来了。”
这赫然是枫树林——宋雪卉死亡现场。
宋训恨恨地道:“若叫老夫知道行凶的贼子到底是哪个,必要将他剥皮剔骨,一刀刀剐了方解心头之恨。”
辛景宏劝慰了几句,将画小心递给燕韶南:“你不是抱怨说当时没在场么,好好看看这画,这与当时的情形一般无二,看看可会有所发现?”
燕韶南接画在手,往亮处走了几步。
夕阳下的枫树林,在宋训笔下色彩十分浓郁,丝丝光线将远处空中的那些红色枫叶虚化,朦胧中透着悲怆。
近处,枫叶色呈暗红,枫树下,垂首倚坐了一位红衣少女。
周围是满地的落叶,有风刮过,枫叶旋起,深秋萧索,离枝的叶子很快将枯萎腐败,而宋雪卉这正当韶华的少女也在画中不声不响地凋零了。
燕韶南足足看了有一盏茶的工夫。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她收起画卷,交回给宋训时,辛景宏问了一句:“如何?”
宋训虽然未作声,期待的目光却暴露了他急于找出真凶的迫切。
燕韶南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那天对宋姑娘而言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
“怎么?”辛景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看向宋训。
燕韶南又补充道:“比如说,是她的生日之类。”
宋训黑了脸:“那天非年非节,她生下来被亲生父母所弃,谁知道生日是哪天。”
辛景宏帮着打了句圆场:“也不是师叔收养师妹的日子。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
燕韶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道:“宋阁主,我可以去宋姑娘房中看看么?”
宋训对她已经丧失了信心,重新冷淡下来:“随便吧,反正官府已经搜查过好几轮了。”
燕韶南也不恼,冲辛景宏点了点头,示意他赶紧带路。
由刚才的几幅画,已经知道哪间是宋雪卉的闺房了。
等进了屋,见主人虽已不在,房里却依然收拾得一尘不染,燕韶南回头望望宋训所呆的方向,悄声问:“书院有丫鬟小厮,或是佣人之类的么?”
辛景宏亦小声回答:“有啊。辛吉不就是?我们这些人在家都是少爷,哪会照顾自己,也有不带的,书院有洗衣婆子,三餐都统一在食堂吃。”
“你师叔这边呢,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宋师叔会抓来借书的学生,叫他们干活。不过多数时候都是亲力亲为,宋师妹自小习惯了,也是如此。”
燕韶南点点头,两个人在不大的房间里窃窃私语,好似什么密谍眼线之类的接头对了个暗号,而后散开来。
燕韶南打量了一番这闺房的家具布局,弯腰打开了衣柜。
“你找什么呢?”辛景宏又凑过来。
“你师妹平时穿的衣裳还都在啊。”
“那当然。宋师叔说了,没抓到凶手先不下葬。棺材还在灵堂里摆着呢。”
“是么,那一会儿去敬炷香。去去,别过来,一边呆着。”
燕韶南不想万一翻到女子私密的衣裳叫辛景宏看到尴尬,心想辛三少也不知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些事情总是慢半拍。
“噢。”辛景宏依言闪到一旁,看到她进门后放在桌上的古琴,“咦,你终于舍得放下琴了?”伸手欲拨弄。
“停!住手!”燕韶南急忙忙喝止了他,抢过古琴去,换了个辛景宏够不着的地方。
“……”辛景宏翻了个白眼,但燕韶南已经去查看衣柜了,并没有看到,他抗议道:“喂,我碰一下怎么了,又碰不坏。”
燕韶南没理他,辛景宏无趣地道:“我都怀疑你其实不是燕世叔亲生的。”
燕韶南看遍了衣柜,又将衣裳一件件原样叠好放回去,口中回应他:“胡说八道。”
“你其实是这张琴变的吧,古琴成精?要不怎么必须随身带着,又不让人碰?”
崔绎后知后觉,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燕韶南不让对方碰到琴,他像塞了团草一样的心里终于舒服了些。
姓辛的太讨厌了。有朝一日,看他怎么收拾这小子,还有那个和反贼勾结的文青枫,一个都别想好。
燕韶南呆了一呆,两手一拍:“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前段时间在津昌的时候做了个怪梦,梦到的地方竟是这苍松书院。难道冥冥中早注定了有这趟白州之行?”
“切。”辛景宏还当她有什么重大发现,听她扯做梦这种事不禁大失所望,嘀咕道,“那你到是赶紧把凶手找出来。”
燕韶南也知道梦境无稽,宋雪卉之死绝不会与欧阳曼儿有关联,摇了摇头:“说正经的,我特意看了,你师妹的柜子里就没有几件红衣裳,她那天像是特意打扮过了啊。你有印象么?”
在某些方面,辛景宏实在是个粗心的男子,经燕韶南提醒,回想了一阵,才道:“的确是,她好像抹了胭脂,唇色也比平时红,应该是用了口脂。师妹向来素面朝天,不喜这些,这么说,她去那片枫林是与人相会?”
燕韶南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情爱的魔力真有这么大,明明自己不喜欢,却愿意迁就对方,去为他改变么?
那个对方又是什么人呢?
可辛景宏却皱眉道:“没有这样一个人,师妹老大不小了,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不管同书院里哪个师兄弟有意,都不用藏着掖着,大家只会乐见其成。不过前几年她还去和大伙一起听听课,这一年多越发喜静,等闲不出这间屋子。”
“她只有宋阁主一位亲人么,其他的人呢?”
“宋师叔发妻去世的早,一儿一女各自成家,早就离开书院了。这地方与世隔绝,不是所有人都能耐得住寂寞。宋师妹出事之后,她的哥哥姐姐赶回来帮着操办丧事,但是不过几日便惹恼了宋师叔,宋师叔把他们都赶走了。”
“知道是因为什么吗,按说宋姑娘惨遭不幸,宋阁主更需要儿女陪伴在身边,多多宽慰才是。”
“这些事情,外人不好多问的。”辛景宏往门外望望,压低了声音:“我觉着这段时间宋师叔的脾气越发变得喜怒无常。”
燕韶南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她查看过了衣柜,这会儿正站着绣床旁边,伸长手臂够到床头的樟木箱子,打开来踮着脚尖探头去看,却见箱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绣绷、一大摞绣稿花样、针包和各色的绣线。
“这……你师妹是此道高手啊,看样子绣活儿非常了得。”
“她不大出门,大约把工夫都花在了这上面。宋师叔这些年除了书院的常服,四季衣裳都是师妹亲手做的,师叔爱惜得很,以往每逢年节,都要向我老师他们几个炫耀的。”
燕韶南仔细查看了一番,才关上箱子,环顾这闺房,尤其是干净整洁的书柜和案桌,沉吟道:“这像是被人收拾过了,原来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最早桌上摊开放了几本诗集,没什么特别的。宋师叔刚才不是说,官府派人来看过好几回了么,每次来都弄得乱糟糟的,过后宋师叔便亲手收拾一遍,也难怪他老人家心情不好。”
他既然说到了诗集,燕韶南检查书柜的时候便格外留意这方面的书。
这一看不要紧,大半个书柜,几十卷书册全是有关于诗词歌赋,由诗经到乐府,从白氏长庆集到剑南诗稿,李太白,苏东坡,王右丞,诸多名家的诗作应有尽有。
“哇,这么多。这些你师妹全都看过?”
“这些都是她自藏书阁里抄录的,师妹宝贝得很,哎,你别弄乱了……”
“等等,这里怎么有一本书没有名字?”
第80章 谁在偷窥
明知道书柜上的书被许多人翻看过,很难再找到什么线索,燕韶南原本也未抱希望,哪知道随手一翻,就发现了一本与众不同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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